第五十九章
裴则尘被引着走入四面透风的凉亭中,看见了须发皆白,端坐于桌前的上玄宗主。
上玄宗主听见了声音,偏过了头,对他笑着道:“裴小友。”
裴则尘不知道上玄宗主有何目的,只是应了他:“上玄宗主。”
上玄宗主示意着对面的座位,语气柔和地说着:“坐吧。”
裴则尘没有推辞,在他对面坐下,方才为他引路的弟子执起桌上茶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茶汤氤氲着热气,清香飘荡。
裴则尘的目光落在茶汤上,他问:“不知上玄宗主唤在下来此,是有何要事?”
如今魔煞现身人世,煞气侵占了无数地方,各门各派修士都无法置身事外,纷纷下山阻拦煞气蔓延,即便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也会主动为此出力。
裴则尘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也是出力最多的。前期四处奔波,帮着还未被煞气侵占的城镇建起结界,驱除蔓延的煞气,斩杀发狂的妖兽,而后又沿着被侵占了的城池一路搜寻过去,于大陆北边玄明宗方向发现了魔煞的踪迹,以一己之力除去了魔煞二分之一力量的化身。
消息传了回来,各门各派修士无不为之震动,先前为如何找寻魔煞踪迹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的各门派长老纷纷羞愧得无地自容。
一个散修!
他们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但人家不仅修为要比他们高,如今还重伤了魔煞!
各门派不知是因为此事觉得羞愧,还是被此事鼓舞了信心,当即连夜召了会,要分出几队弟子沿着这些天他们所怀疑过的地方搜寻。
如今魔煞失了力量,各处的煞气也逐渐得没有了往日的猖獗,各门派都觉得此时是主动追寻那魔煞的最好时机,否则一拖再拖,迟早让那魔煞恢复力量。
雪月宫主带着几个门派往南边去,秦既蘅则是往东边去了。
上玄宗主留在上玄属地内,在裴则尘回到山下小镇时派弟子请了他过来。
裴则尘心想:“多半是要问我对战魔煞一事。”
即便不论秦既蘅这层关系,上玄宗主怎么也算他前辈,于是上玄宗主问及时,裴则尘也说了个清楚。
微风过亭,上玄宗主摸了摸杯壁,说着:“茶要凉了。”他笑了笑,忽而转了话题:“你和既蘅的事情,其实我早已知道了。”
裴则尘心中一跳,觉出点不妙的意味来,他不动声色地说:“哦?”
他们本来谈的是魔煞一事,如今骤然转变了话题,倒莫名裴则尘觉得,这最后说的话,才是上玄宗主此次见他的真正目的。
上玄宗主仍是很柔和,将缘由娓娓道来:“既蘅闭关之前,你二人便已时常相见,而此次闭关之后,你二人更是形影不离,既蘅自幼由我教导,他心中想什么,我看一眼便清楚。他如今修为已至入仙境,你也如此,在此境界,你该明白情爱不过是虚妄,想要走得更远,总得摒弃一些东西。裴小友以为如何?”
说话间,上玄宗主握着茶杯,无形的威压笼罩了下来,裴则尘听了他所说的话,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态度。
裴则尘与那魔煞打得并不轻松,他对上的是魔煞二分之一的力量,即便最后将其除去,他自身也受了不小的伤,如今伤势未愈,还要抗着上玄宗主毫无保留地朝他释放的威压。
裴则尘感到胸腔内气血翻涌,却依然面色不变,他笑着说:“宗主是什么意思,晚辈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上玄宗主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裴则尘敛了笑意,道:“宗主是既蘅的师父,晚辈自然要尊敬,只是此事是我与既蘅私事,宗主以势压我,实在叫人不情愿。”
说话间,他身上的威压也都倾泻而出,两人之间的威压相撞,竟难分高低。威势激得桌上茶盏晃动,茶水激溅,落在桌面。
两人都盯着对方,不肯让步。
裴则尘心里压了火气,秦既蘅曾有过反常,他那时猜到什么,却没有多问,因为他想要秦既蘅自己愿意告诉他,只是他没等到那一天,秦既蘅的师长已先来了,话里话外都不婉转,就是要让他们分开。
一句情爱皆是虚妄,就把选择摆在裴则尘面前,逼他做那一个他不愿的选择。
这老头子他懂什么是情,懂什么是爱么!
秦既蘅是他的情,也是他的欲。
上玄宗主忽然把威压撤了,裴则尘也立即收了威压,亭间威势不再,晃荡的茶水也平稳了下来。
上玄宗主碰了茶盏,裴则尘便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如上玄宗主方才所说,茶已经有些凉了。
“我不可能和既蘅分开。”茶他喝了,话也在这里说了,他撂下茶盏,“晚辈告辞。”
裴则尘离开后,上玄宗主凝视着方才在裴则尘面前的茶盏,无声地笑了笑。
裴则尘从上玄山离开,听闻秦既蘅往东边去了,他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他御剑穿过笼罩大地的煞气,在路程过半时,陡然看见远方黑气汹涌而上,几乎连接天地。
有一抹雪白的剑光于天地间斩断黑气,映在裴则尘的眼底,那抹剑光转瞬就消失了,他恍惚了一瞬,觉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紧随着那抹剑光从脑海中溜走。
他觉得头疼欲裂。
铺天盖地的煞气当中,苍白的青年被秦既蘅一剑刺中,与此同时,无数的煞气将秦既蘅包围,再被他撕裂。
魔煞疯狂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们根本杀不死我,哪怕只剩一点残魂,我也能够重新复活!”
煞气又起。
秦既蘅的心中已有了决定。
既然魔煞杀不死,那他就将魔煞封印在苍穹山底。
非云剑受秦既蘅控制将那魔煞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秦既蘅划破掌心,以血为引,在苍穹山下设下封禁阵法,周遭灵气疯狂地涌来,将魔煞压制在下面。
地面不断凹陷,是魔煞在不断地挣扎,他想要逃出阵法的禁锢,但他只剩下二分之一的力量。
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秦既蘅于半空中落了下来,他要给封印地落下最后一道封魔符文。
就在此时,魔煞忽然弃了肉身,他的肉身被非云剑刺中,无法动作,于是他散出自己的意识,妄图找到下一个寄主。
但他的意识皆被封禁阵法牢牢锁住,无法离开,于是他掉转了身形,冲向了施法的秦既蘅。
黑气将秦既蘅包围,但魔煞依旧出不去,因为秦既蘅也身在阵法之中,黑气侵入了秦既蘅的识海,他紧闭着眼,同黑气一齐坠入封印地中。
魔煞在秦既蘅的识海中狰狞着道:“只要我侵占了你的意识,我就能够占据你的身体,从这阵法中安然无恙地出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秦既蘅盘坐于地,方才坠入的地方已经被碎石掩盖,封魔符文于周遭泛起红光,映亮他那苍白的面容。
他于识海中回着魔煞:“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阵法骤然亮起,和秦既蘅一同压制着魔煞。
魔煞被秦仙君封印在了苍穹山底。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修仙界,有修士称他亲眼看见秦仙君布下了封禁阵法,将那魔煞封入了之中。
只是秦仙君本人却不见了。
城镇外笼罩的煞气在消退,没有魔煞的力量,煞气不再源源不断地产生和蔓延,各门派的修士都能够清除这些煞气。
上玄的宗主被煞气入侵识海,此刻闭关不出。
苍剑派宗主和雪月宫主率领众门派清除人间的煞气。
上玄的长老带着弟子于苍穹山一带搜寻秦既蘅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他们不知道秦既蘅和魔煞一同留在了封印地中。
所有人以为秦仙君已然身陨。
浮逍山中,裴则尘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熟悉的房顶,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人推了门进来,惊奇道:“哟,醒了?”
裴则尘转过头,看见了宋折云。
“我怎么在这里?”
宋折云站他面前,奇怪道:“你不记得?”
裴则尘又开始头疼了,他说:“我不记得。”
“那天魔煞被封印了,你估计是离秦仙君封印魔煞的战场太近,被波及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苍穹山附近,双眼泛红,我还以为你被魔煞占了意识。”
“然后呢……”
“最后你晕了过去,我就把你带回浮逍山了……”
宋折云絮絮叨叨地在他旁边说着话。
魔煞已除,煞气消退,但是上玄的秦仙君似乎为此身陨了。
裴则尘觉得心中一痛,却发觉自己始终无法找到原因。
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去了苍穹山?”裴则尘恍惚地问,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努力去想时,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忘。
宋折云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你去苍穹山做什么,大概和我一样,被那天秦仙君斩灭煞气的剑光吸引了过去。”
宋折云解答不了他的问题。
再过一段时间,裴则尘连自己问过的这个问题都忘了。
他不再记得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