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灵枫
道君还欲再言,恰碰上程欢端着温酒果品出了东厨,他给张月鹿使了个眼神,随后便客客气气接了程欢递来的酒盅,连饮数杯,觉着周身舒爽,长吁一声,发出感慨:“酒劲儿,酒劲儿,有酒才有劲儿啊!”
小星君和程欢见道君恢复平日神采,不禁相视而笑。
陆压过了瘾,放下酒盅就要为小鹿引去左肩最后一点余毒,他不由分说携着星君坐在藤椅上,自袖中取出小铁罐,这便开始了。
既如此,张月鹿就乖顺地由着道君施法,且不忘让程欢去寻榕树精报个喜信儿。小鹿造好了时机,紧接着便光明正大去问陆压,肉身被毁到底是何缘由。
“这……也是我大意了,”陆压虽不愿隐瞒,但着实不大好说,他嗫喏两下,盯着施法的手指开口,“我心急赶到剡山,扯了嗓子叫树族一众散开些,好使一招斩仙刀了事。谁知,谁知灵枫那姑娘小看我本事,非要凑上来一同应战,结果我替她挡了合窳一爪,肉身被撕了个稀碎。”
“小看你?”张月鹿鼓了鼓双颊,“人家那是操心你,反帮了倒忙而已。”
陆压见她状态不对,忙搪塞道:“左右不碍事嘛,合窳除了,肉身也修回来了,这事儿办结了,该翻篇儿的,该翻篇儿了。”
他垂头仔细祛毒,小鹿也没再追问,她肩头仍痛得不轻,两人自然愿意挑些轻松愉快的聊。
程欢这一去,被榕老儿千恩万谢了一通,榕树精吩咐下去,要程欢返家途中所遇树族精怪全部献上山珍佳物,凑出场盛宴好生款待陆压道君。于是,小程欢接了一路谢礼,待走到小院,日头已稍稍偏西。
陆压道君收起小铁罐,捏个诀将程欢怀中瓜果蜜酿移到东厨,小程欢这才觉得视野开阔,甩了甩酸麻的双臂,听见道君说:“这木烬之毒算是除尽了,往后一切如前,没有丝毫影响。”
张月鹿正欲回应,却见程欢冲上前来,细细查探她左肩伤处。
“道君,不对呀,伤口明明还有黄豆粒大的浅紫痕迹,是毒未除清吗?倒是没前两天黑印那么丑,可我不放心,万一碍着我家星君修炼提升怎么办呀?你不能随便交差,否则我立马传信给井木星君,请他来跟你说道说道。”
陆压心觉好笑,摇着手中铁罐问:“小程欢,我若用小铁罐狠狠砸你脑门,能给你砸出个什么印来?”
“自然是青紫青紫一片印呀,道君要是下手狠些,砸出个血红血红的窟窿也有可能。”程欢挡了挡脑门仍不忘贫嘴。
“你家星君被我特意炼出的暗器打中,暂留点淤痕不妨事,慢慢就消掉了。我陆压以元神担保,绝不会影响她修道上进。”
看到程欢放下心来,小鹿从容立起,替程欢顺了顺额前碎发,拉着她一同向陆压行礼致谢,随后斟了满满两盅酒,递送一盅给陆压:“我张月鹿,不,我薛宝学艺不精未能自保,连累你为我一小仙操劳数日,薛宝一腔谢意,先干为敬。”
小星君说罢双手持杯,与陆压含笑对视,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想半空突现一条青碧藤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张月鹿手上,她左手瞬时肿出了道红紫鞭痕,酒盅也摔碎在地上,惊得程欢赶忙去看伤势。
陆压登时火冒三丈,迅速伸手握住尚不及收回的藤鞭,使劲一拉,将伤人者拽到面前来。
“灵枫?为何是你?”
来者借陆压牵拽之力旋身站定,拱手拜道:“灵枫担心道君丢了肉身多有不便,就向四方树灵打听消息,听说道君来了鹿吾山,跟过来看看您有何需求,灵枫定当全力协助。”
“上来就拿鞭子说话,陆压道君才懒得理你。你这烂藤鞭伤了我家星君,快向她道歉。”程欢气不打一处来,她很早就听过灵枫痴心苦等种树人的传闻,本以为灵枫是位温柔本分的女子。
好家伙,面前此人绝非那般模样,只见她身材高挑,一袭裹身红裙衬得自己凹凸有致,红裙侧边开叉很高,露出大腿根白嫩肌肤,腰间系一枫叶细带,胸前衣领稍低,微微露出些沟壑,泛红长发披散在后,显得脖颈纤细修长,整体看来,妩媚出头,热辣有余。
“哦?”灵枫不可置信地指了指方才挨她一鞭的少女,“你家星君?这奶娃娃是你家哪位星君?”
她虽是地灵,却也有四五千年修为,自然能够感知对手强弱。眼前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披一薄墨色纱袍,安静得如同影子一般,正抚着手背伤口,探不出多少威胁气息,似乎修为不高,倒竟是位神仙吗?
陆压将藤鞭扔还主人,轻斥:“灵枫,不得放肆,这是南天朱雀宿张月鹿星君,由不得你指指点点。”
灵枫从未听陆压煞有介事地说出些官话套话,这会儿听了,立刻收回藤鞭,很是不服:“我听东海玄龟说,道君从不在意什么神鬼精怪,怎么随便长他人威风,一个星君怎么了?天上星君少说也有二十八个,有什么好神气的!”
陆压一贯不把神仙妖怪各种身份放在眼里,刚刚冠冕堂皇一番话出口,他自己也觉反常,所以愣在一旁。
而张月鹿从未与灵枫这样傲慢无礼、言辞犀利的人有过交流,也不曾见过书籍中记载类似交往之道,暂时不知该如何插话。
只程欢一人为星君不平,上前冲着灵枫理论:“哪怕你只伤了一个无辜生灵,道歉那也是该做的!我原以为你等了道君数千年,是他薄情寡义,现今见了你,才觉着错怪了陆压道君。就你这嚣张跋扈不知礼数的样子,再等五千年道君也不会心仪于你的!”
“闭嘴!”程欢言语触了灵枫大忌,树精怒从心起,施全力给了程欢一鞭。可怜小程欢修为不足千年,哪里耐得树族族长如此一击,她被打得倒在地上,现出原形,吐不出一句话了。
“你这妖物!”张月鹿无法忍住胸腔震怒,跨出几步挡在程欢身前。
她方才一言不发,只在心中作以衡量,灵枫和自己修习时长相当,若无内丹大约难以将其制服。况且这会儿仅过午时,地界阳气正旺,即便自己将内丹收走片刻,也不至于让阴邪秽物有机可乘,乱了凡间秩序。
不过对付灵枫,当真是件棘手的事。
五行术法有云:“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灵枫生为木属,需由金所胜,可小鹿手上并无神兵利器,不能克敌。就算她有神兵在手,灵枫因是火灵陆压所种,承其火系术法,也不惧利器。再加上土又为木所克,无法利用,而若小鹿施展水相咒语,灵枫只需收敛火系属性,就难以针对于她。
或许乍一看没有致命弱点,才令这树精傲慢非凡。
就当如此,张月鹿也难忍她仗势欺凌,偏要同她斗一斗法。小星君念头一闪,当下召唤悬在当空的六颗内丹。
张宿六颗主星依她心意,迅即坠下天空,初时速度飞快,最终却乖巧停在小鹿掌心,六颗圆球玲珑剔透,耀眼不逊日光。
灵枫见此情景,开始感到危险。
陆压却是想起奎木狼被罚一事,紧张地扣住小星君手腕,低声劝告:“薛宝,你忘了奎木狼擅自收取内丹是何下场,快将它们放回去,你要做什么,我都替你做了便是。”
星君回绝:“欺负我的人,我就得叫她付出代价。”
作为栽树之人,灵枫苦等数千年,让陆压已输在传言中了,若对付灵枫一事,他还插手,传出去更会叫旁人说他凉薄至极。
小鹿轻轻拨去道君温热手掌,劝了句“我有分寸。”
然后将内丹一一吸入腹中,五千年修为全然回归流转于血肉,张月鹿终于凑成了完整个体,小巧身躯短暂泛出银白星光,等内丹之力悉数融入躯体,又恢复平日样子。
暗器余毒已除,星君状态正好,一挥手将程欢变回人形,且抹除藤鞭伤害,只是多加了禁语咒和定身术,好让程欢先静在一旁,莫逼急了灵枫。
树精虽知威胁,但仗着自己弱点难寻,仍嘴硬相讥:“呦,对付我一个小小地灵,竟让南天星君收回了全部内丹,灵枫真是受宠若惊。也不知星君有何绝招,使出来让小妖开开眼呀。若收了内丹还本事平平,那天界的脸,可丢大了。”
“灵枫,住口。”陆压不会低估张月鹿,他知道这丫头看似无奇,腹中却纳着小半个乾坤,不会拿树妖没有办法。
“道君何必拦着她,”张月鹿没有变出兵器,倒是沉稳地摸了摸腰间素白锦囊,笑得纯真,“毕竟她也说不了两句了。”
灵枫听见自己被人瞧不起,恼得几乎怒发冲冠,一身红裙衬得更为惹火,她双手扯了扯掌中藤鞭,朝星君挑衅:“大话谁都会说,拿真本事出来呀。”
张月鹿假装吓到,瞪圆了眼,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俏皮地冲灵枫勾了勾指头:“来呀,你来探探我本事。”
灵枫本就是个脾气躁的,哪儿经得起张月鹿当面刺激,对方几句话毕,不假思索使出藤鞭往她抽了过去。
张月鹿倒不急着反击,只灵活地躲了两下,寻出机会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那藤鞭,乍一看是与灵枫角力,殊不知,星君注意力全在手中细长青藤上。
“果真是石龙藤,你将叶子全扒了,害我认了半天。”
小鹿成仙前在山间修习千年,对虫鸟植被也有番研究。虽然无法用五行相克之理对付灵枫,但万物生来已有相生相克规律。张月鹿手中一藤蔓,眼前一枫树,以木克木,正是现成的好事。
小星君兴奋神态让灵枫有些无措,而陆压双臂抱于胸前,期待地等星君施展。
“你还给它添了些灵力,叫这藤鞭可长可短,真是多谢了。”
张月鹿胜券在握,也不怕告诉对手原因,拉紧了青藤眯眼咯咯笑着:“生作一高大乔木,怎么还将致命弱点当做兵器,是嫌自己能耐大吗?这石龙藤茎枝是细点儿,但也比绳索牢固多了,最适合缠着乔木攀援,怎么有你这样捧着要害往外送的,好好笑啊。”
陆压听罢,不禁拍手叹了声好,对呀,以木克木,不异于豆萁相煎,这一招可算得神机妙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