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春恨
第二天一早,沈洛伊和家人一起在餐厅吃早饭,她和沈书悦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这一个月来,沈洛伊饭量猛增,什么“高蛋白、低碳水”的原则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饶是这样,一到中午,沈洛伊依然觉得饥肠辘辘。
距沈洛伊上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胡吃海喝,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她改换专业,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可以走。这一次,好像也是这样,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众人吃完了早饭,也没有急着离开,一家人坐在桌边闲聊。
院子里似乎来了人,沈书悦起身出去看了看,不一会儿,沈书悦就进来望着沈洛伊一笑:“姐姐定的东西到了。”
长辈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姐妹俩,沈洛伊也微微一笑:“我订了一张新饭桌,大家要是用餐完毕,就让人把东西收拾一下,再把这张旧桌子抬出去吧。”
沈老爷一脸不解:“这桌子还好好的怎么要换呢?”
沈洛伊道:“老爷莫急,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再说这旧桌子我们也不扔,还有用处呢!”
刘管家让下人把餐厅里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然后又忙着指挥外面的师傅把新买的桌子抬了进来。那些师傅手脚麻利地拆了布条,放好了桌子,然后在桌子上摆上了一个玻璃圆盘。
家里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个东西,都好奇地看着沈洛伊。
沈洛伊走过去说道:“之前家里的饭桌又宽又长,一家人吃饭离得老远,跟谈判似的,所以我就买了个圆桌,这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显得更热闹一些。桌上这个叫‘转盘’,你们看,”沈洛伊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推动转盘,“有了这个,以后大家夹菜就方便了。”
两位太太惊呼:“真是个好东西!”
“大小姐果然见多识广。”大嫂姜氏也由衷赞道。
沈老爷赞许地点头:“这个桌子换得好,换得好!”
置备好餐桌,沈洛伊和沈书悦正打算出门上班,就接到了吴掌柜的电话。
吴掌柜在电话里说道,一大早,就有好些人把“沈记”围了个水泄不通。吴掌柜一听到风声,马上就去店门口查看,然后了解了情况才知,原来是三个月前,少东家奋不顾身,跳江救了一个小女孩,少东家为了救人,自己也差点溺水,幸好当时还有另一个好心人救了少东家。
可当时小女孩的母亲正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所以都没有来得及谢谢少东家和那位好心人。巧的是,小女孩的母亲无意中看见了今天的报纸,上面又有少东家救人的照片,这位母亲立刻就想了起来,报纸上的这位正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所以一大早,小女孩的母亲便拿着报纸,一直在“沈记”门口千恩万谢的,说想当面重谢少东家,这一来二去,就引来了不少人过来围观,后来人越来越多,还引来了不少记者。
沈洛伊一听原委,便告诉吴掌柜,最近这几天自己都不去店铺了,在家避避风头。并交代沈家上下以及“沈记”众人,不许拿救人一事大做文章。
明明是做了好事,沈洛伊却避之不及似的,放弃了这免费宣传的大好机会。大家虽然不理解,但都知道沈洛伊做事一向自有分寸,谁也不敢多劝。
沈老爷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多嘴,当初沈书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冤枉了她。沈老爷在心里琢磨着,沈书怡失忆之后虽然性情大变,但目前看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洛伊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自己救人是见义勇为,不求回报的,她不想拿这件事炒作,因为一旦炒作,很多东西就变味了。
经此一事,之前沈家大小姐为了退婚一事而跳江自尽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现在,无论报纸还是大街小巷,对沈大小姐都是一片赞誉之词,称她不仅文武双全,更有侠义之风。
“沈记”也因此更加好评如潮,名声在外。
这几日,沈洛伊虽然不用出门上班,但也并没有闲着,她一边让沈书悦监督新办公室的装修进度,一边让人来改造自家的后院。
沈洛伊命人搭了一个长长的花架,上面种了些藤蔓植物。花架下面空间很大,沈洛伊打算夏天来的时候,可以在花架底下乘凉,烧烤。而原来的餐桌又大又长,正好可以做备餐之用。
周末,沈书霆回家吃饭,才一进门,就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看得他心里都有点发毛。
等他走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家里换了个饭桌,大家都在等他的反应呢。
沈书霆哈哈一笑:“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大姐的主意。”
姨太太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书霆道:“父亲、还有两位太太,您几位可没有这种见识;大嫂和二姐没有份胆识,所以只剩下大姐了。”
沈书悦笑骂:“没大没小。”
“就会整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沈洛伊也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别老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误会你是个纨绔子弟!”
沈书霆耸耸肩:“大姐,我生来就长这样,你叫我怎么办呢!”
沈家人的晚饭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开始了。
酒过三巡,沈老爷还是忍不住问道:“书霆,听说你参加了什么新文化运动,在给什么报社投稿是不是?”
“诶,爹爹,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沈书霆不愿多谈。
沈老爷转向沈洛伊:“书怡,你是大姐,你帮我说说他。”
沈洛伊解围道:“老爷,书霆难得回家一趟,您就让他先安安静静地吃个饭吧。”
沈书霆感激地看了沈洛伊一眼。
晚饭后,一家人在后院喝茶聊天,沈老爷又旧话重提。
沈洛伊也有点好奇,便道:“书霆,长辈们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所以担心你也很正常,你不妨给我们说说你的想法。”
沈书霆道:“大姐,现在很多爱国人士都在寻找中国的出路,我虽然是学生,但也想尽一份力,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总比坐以待毙得好!”
沈老爷满脸的不屑:“你还知道你是学生啊,你除了好好读书,其他的什么都别给我做!”
沈洛伊用眼神制止了沈老爷再继续说下去,温和地道:“那你找到方向没有?”
沈书霆低头:“还没有。”
“就你这样,你写的文章人家报社能要么?”沈书悦一贯地挤兑道。
“二姐怎么看不起人啊,你都没看过我写的东西,哼!”沈书霆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沈洛伊朗声道:“书霆,我倒觉得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挺好的,这个国家最怕的就是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大小姐,老爷让你劝他,你怎么反倒还帮他说起话了。”姨太太着急道。
沈洛伊:“我不是在帮他,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书霆现在做的事,可能在你们看来是螳臂当车。但时间会证明,这一切都不会是白费功夫。书霆,这个国家的确需要你们这些有理想有热血的年轻人,但如果只是无谓的牺牲,你觉得能帮得了多少呢?如果有一天,这个国家建立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需要很多人才出谋划策,到那时,你可以拿什么去帮助这个国家呢?”
沈书霆眼睛一亮:“大姐的意思是?”
沈洛伊循循善诱:“匹夫之勇是勇,但卧薪尝胆何尝不是‘勇’呢,我并不反对你现在做的事,但你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沈书霆:“大姐的意思我懂了,我保证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
沈洛伊:“书霆,以后会有人来解救中国的,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沈书霆奇道:“大姐为何这般肯定?那大姐说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呢?”
沈洛伊:“他们正在生根发芽,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们一样汲取养分,然后耐心等待。”
沈书霆表情坚定:“好的,我相信大姐。”
“到那个时候,我和你二姐,还有整个‘沈记’,都会是你坚强的后盾。”沈洛伊拍了拍沈书霆,又道,“书霆,只要不忘初心,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抱负的。心怀梦想,即使遥远!”
“心怀梦想,即使遥远!”沈书霆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沈老爷在一旁暗叹:“果然还是只有沈书怡才能把这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上午没事的时候,沈洛伊和沈书悦就在书房整理要带去新办公室的物品。
沈书悦似乎对每本书都爱不释手,拿进箱子,又拿了出来,想想又放了回去,几次三番,摇摆不定。
沈洛伊在一旁笑她:“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每天都要回来的,我的二小姐。”
沈书悦:“我也知道,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沈洛伊摇摇头,劝道:“在办公室,你可未必有时间去看这些书,‘沈记’目前看来的确是春风得意、繁花似锦,但接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沈书悦似懂非懂,但面对着那些书,还是难以抉择。
沈洛伊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沈书悦对面的书架旁,她不解地问道:“怎么这边的书你一本都不选呢?”
沈书悦道:“那边的书都是姐姐的,想想姐姐以前也是珍若性命,现在倒是解脱了。”
沈洛伊半真半假地道:“无欲则刚嘛。”
沈书悦若有所思:“姐姐能超脱这些世俗的牵绊,实在是让人佩服啊。”
沈洛伊道:“这有什么,当你经历过一番生死,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几样东西是靠得住的——除了钱,只有钱不会背叛你。”
沈书悦点头:“姐姐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不会认同。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我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沈洛伊:“哦,说来听听。”
沈书悦:“最简单的,要是没钱,这个家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吧,哪来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呢。”
沈洛伊点点头,沈书悦一如既往的人间清醒。
隔了半晌,沈书悦又道:“说到底,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无所畏惧。”
“不错,而读书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的一种方法。”沈洛伊肯定道,“看来以后,我要来这儿多看看书了。”
沈洛伊看着满满整面墙的书,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突然间有点好奇,沈书怡完全不会游泳竟然会义无反顾的跳江救人,她到底个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又到底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呢?
沈洛伊漫无目的,随意抽出本书,都只看看书名又放了回去。突然,她发现在头顶那一排的书架上,有一本书被横放在了其他书的上面。沈洛伊下意识地伸手把书拿了下来,书的封面上用隶书写着两个字——《宋词》。
一看书的封面就知道有些年头了,拿在手上书页却一尘不染,可见是常看之书。沈洛伊随手翻了几页,里面确实都是宋词,虽然大部分她都没有读过。
沈书悦无意间抬头看了看她,笑道:“姐姐还是这么喜欢这本《宋词》啊,这个喜好倒是不曾变过呢。”
沈书悦这么一说,沈洛伊若有所思,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着看了起来,似乎想找出点儿与沈书怡的链接,可书翻过大半,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突然,沈洛伊翻到一页,书页并不平整,上面有点点褶皱,很明显,是水渍干了之后留下的。沈洛伊非常清楚爱书之人的性子,看书之前不说是焚香沐浴,但绝不会一边看书,一边吃茶喝水的,尤其不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书弄成这个样子。那么,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沈洛伊忽然间福至心灵,是泪水,对,就是泪水。沈洛伊再次看了看书页上褶皱的大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沈洛伊认真地读了一遍这首词: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沈洛伊心念一动,问道:“书悦,你听过《水龙吟·春恨》这首词吗?”
沈书悦:“怎么可能没有听过呢,姐姐可是忘了,归雁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首词啊。”
沈洛伊心道,果然大有文章!
沈洛伊又问:“这件事我倒是听归雁提起过,可我真的完全不记得了,书悦,你可知道些什么?”
沈书悦娓娓道来:“归雁以前的名字,我倒不记得了,那时我才六七岁吧。当时姐姐成天拿着这本《宋词》吟诵,然后说要给自己新来的丫鬟重新取个名字。一开始,是叫‘疏月’,爹爹一听,说这名字念起来跟我的一样,就不同意。后来姐姐就给改了一个,说叫‘归雁’,然后就一直叫到了现在。”
沈洛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想当初沈洛伊还以为归雁的名字是出自“似曾相识燕归来”呢,想想也是丢人,还好当时沈书悦不在旁边。
沈洛伊接着又道:“那你可知道这首词的意思么?”
沈书悦:“姐姐可真是问对人了。以前我也不大关心这些风啊月啊的,可姐姐出事之前正好跟我聊天,我看姐姐那天心情不好,就仔细地听了。
“姐姐当时是这么说的:‘这首词上阙写春光浪漫,却无人欣赏;下阙写昔日邂逅的情境与别后的幽怨。如此姹紫嫣红的芳菲世界,作者却无心游赏,可见处境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内心是多么的压抑。’”
沈洛伊听得极其认真,直到沈书悦说完,她也未置一词。
过了半晌,沈洛伊才道:“书悦,你觉得她是在说作者吗?”
沈书悦也若有所思道:“我当时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不过现在仔细想想,我觉得姐姐应该是在说自己吧……”
“准确的说,她是在说自己与蒋思仁。”沈洛伊毋庸置疑道。
沈书悦好像在出神,听完之后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儿,才悠悠地道:“所以这刚好又印证了姐姐刚刚说的——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最靠得住。”说完调皮一笑。
沈洛伊也笑。只是这笑中,多少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或许是跟沈书怡共用一副身体吧,沈洛伊自从读了这首词之后,或多或少地能感觉到,沈书怡对蒋思仁用情之深,而沈书怡似乎也知道蒋思仁其实并不喜欢自己。
想想订婚之后五年的时间里,沈书怡每天的翘首以盼;以及五年之后,蒋思仁归来后的南柯一梦。“归雁”这个名字,倒像是一语成谶,沈书怡似乎对自己感情的结局,早有预料一般。
沈洛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张她遗忘已久的照片,自己的出现,是否真的会扭转命运?还是历史的车轮,早就向着它既定好的方向,滚滚前行?
春光明媚,梁卿月邀沈洛伊去城郊踏青,蒋思仁与苏映棠也一路同行。
四个年轻人谈古论今,一路说说笑笑,山川风物也尽收眼底。
行至半路,远远看见前面有一个八角亭,梁卿月说有一些闺房话要单独跟沈洛伊聊,便不让蒋、苏二人跟着,两个女生并肩向亭子走去。
蒋思仁与苏映棠只得在不远处等着她们,两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八角亭内。
苏映棠道:“诶,你认识沈书怡那么多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思仁:“你是指哪方面?”
苏映棠一时没有回答,其实他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你这话要是放在三个月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可是现在,我也说不清楚。”蒋思仁目不转睛地看着八角亭那边道。
苏映棠:“那你先说说看三个月前的沈书怡是什么样的?”
“三个月前啊,用四个字形容足矣——温、良、贤、淑,”蒋思仁似乎陷入了回忆,“总之跟她在一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呢?”苏映棠调侃道。
“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吧……”蒋思仁似乎在认真思考,“也可能是因为她太周到了,有点无趣,从小到大,无论我说什么,她总是附和,好像没有自己的主见似的,我其实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那现在呢?”
蒋思仁咬牙:“现在?唇枪舌炮,简直招招致命。要不是看在从小到大的情分上,我跟她势不两立!”
其实苏映棠想问的不是这个,他顺着蒋思仁的目光看了过去,低声道:“你就自欺欺人吧!”
蒋思仁似乎没有听到这一句,苏映棠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沈书怡会不会游泳?”
“表哥是不是也看了报纸,”蒋思仁终于收回了目光,看着苏映棠道,“我跟你保证,那些报纸都是在瞎编,说不定又是沈书怡搞的鬼,出钱找人美化自己。我跟她从出生就认识,几时见过她游泳啊!”
苏映棠没有说当时自己就在旁边,只道:“沈书怡十五岁时你就出国了,这五年来她做了什么,学了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蒋思仁自信满满:“就算我不了解沈书怡,那我还不了解沈叔叔吗!沈叔叔骨子里还是个因循守旧的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去学游泳呢!你看他们沈家两姐妹,从小读的是家里的私塾,沈书悦还好,有沈大哥帮忙,至少还上过几年新式学堂;而沈书怡,一直接受的就是传统教育,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接受西洋的东西。”
“你说沈书怡不喜欢西洋的东西?”苏映棠实在难以苟同,“‘沈记’这几个月来的改革与变化,大家有目共睹,我看这些想法就是沈老爷本人也未必想得出来吧,那沈书怡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个……这个……”蒋思仁也无法解释。
苏映棠暗自揣摩,“沈记”现在的发展局面,可不像是一个失忆的人能掌控得了的。“你有没有问过沈书怡一些关于以前的事,你确定她是真的失忆了?”苏映棠忍不住问道。
“以前的事倒是没有问过,关键是我也没机会问啊,每次见面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我都招架不及,哪还有心思想那些!”蒋思仁翻着白眼道。
苏映棠点头,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
“不过我看沈书怡是真的失忆了,什么故旧之情,她是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一提起这件事,蒋思仁就无法心平气和。
蒋思仁的这番话,苏映棠倒是不以为然,根据他和沈书怡相处的经验来看,他觉得沈书怡不像是忘了以前的事,更像是知道了许多本不应该知道的事。
另一边,八角亭内,梁卿月打趣沈洛伊道:“你可真是头版的常客啊,少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丢了饭碗了。”
沈洛伊做无奈状:“我都担心大家要审美疲劳了。”
沈洛伊心想,幸好不是在网络时代,不然这几波操作下来,几斤漂白剂都洗不白,说她没炒作,谁信呐!
“你不然换个人试试。”梁卿月开玩笑道。
“你把我单独叫过来,就只是为了打趣我?”
“对对,先说正事,”梁卿月一本正经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想通了,什么茶行,什么家业,我都不想再管了,人生一世,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所以,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正式加入‘沈记’,与你并肩携手!”梁卿月口吻坚定地说道。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四手交握,眼中似乎都有光在闪动。
梁卿月叹道:“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跟我父亲说,我怕万一刚说就被他否决了,那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再重提了,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想个万全之策,让父亲没有办法立刻拒绝我。”
沈洛伊听完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应,梁卿月道:“怎么,书怡你也没有办法么?”
沈洛伊:“没有,没有,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梁卿月:“什么事?”
沈洛伊定定地看着梁卿月:“你刚刚说的‘换人’这件事。”
梁卿月:“你别这样看着我,怪毛骨悚然的。”
沈洛伊一脸坏笑:“卿月,你刚刚不是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父亲说明白吗,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梁卿月:“什么办法,赶紧说来听听?”
沈洛伊:“我看了你前几天给我送来的设计稿,那设计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也不为过。我当时就在想,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下,有人身穿那条裙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必定艳惊四座。如果是在那种情景之下,你趁机宣布,说出自己的决定,我想你父亲应该就没法阻止你了吧?”
梁卿月拍手:“确实是个好办法!我父亲极爱面子,绝不会在公开场合为难我,等我宣布之后,木已成舟,事后最多被他骂几句,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梁卿月不住地点头,“那么,你觉得由谁来穿那条裙子比较合适呢?”
沈洛伊狡黠一笑:“我心目中倒是有一个最佳人选。”
“谁?”
“就是你。”
“我?书怡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梁卿月连连摆手。
沈洛伊说服道:“那条裙子非你莫属,卿月!你设计的那条裙子,以墨绿为主色,而你又是梁家的大小姐,我觉得正好与你们家的茶行相得益彰,之后我们再做一点改动,增添一点象征茶叶的元素,这样既宣传了你们家的茶行,同时也展现了你作为设计师的实力,一箭双雕。你说这条裙子你不穿,还有谁能穿呢?再者,这条裙子的设计比较大胆,对身材的要求又极高,这就更体现了‘独家订制’的意义所在,所以,由你本人亲自展示不是更有说服力么?我都能想象你出场的时候,必定是艳压群芳,一鸣惊人!”
“就凭你这舌灿莲花的功夫,我真觉得你是入错了行!”梁卿调笑道,顿了顿,又不好意思道,“你刚刚说的虽大半是恭维话,但的确也有几分道理,那我们就再从长计议一下吧。对了,这个月月中是我生日,不如就选那天?”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呐,有了你这完美代言人,我就不信那些女人还能无动于衷。”沈洛伊信心十足地道。
在沈书悦的督促下,永安路的公寓也终于顺利投入了使用。沈书怡和沈书悦都在永安路办公。
苏映棠接到沈洛伊的电话后,便前往公寓,出来迎接他的正是归雁。
归雁和沈书悦的丫鬟知书两人自小便贴身服侍二位小姐,现在两位小姐白天都出去工作,她们不愿每天呆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沈洛伊就同意让她们到公寓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时间虽短,公寓却被改造得焕然一新。进门的院子不大,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周围种植了一些花草,还放了一张长椅。
一楼原先的客厅不变,厨房被改造成了开放式的西式厨房,并增加了酒柜和吧台。
苏映棠来到二楼,楼梯两边各有一间办公室,左边是沈书悦的;右边,就是沈洛伊的。两个办公室面对面,大小、格局都一样,进门有一个会客区,再往里走就是办公区。办公室的最里面还有一个小套房,里面有卧室和卫生间,可以做临时休息之用。
这栋公寓跟之前的样子已大不一样,温馨雅致,有种让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苏映棠径直到了沈洛伊的办公室。
自从有了上次在医院的交流之后,苏映棠就觉得自己和沈洛伊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尤其是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沈洛伊的口气倒是一如既往:“今天请苏先生过来,是因为大部分新员工的一个月试用期已到,所以需要签订正式的聘用合同。无论新旧员工,都需要再重新签一份保密协议。”
苏映棠已经习惯了沈洛伊的工作模式,也不废话:“那合同是让他们过来签,还是去店里签?”
沈洛伊:“在店里的话我怕影响门店营业,所以已经让各掌柜通知所有人了,按时间段过来续约,或是解聘。所以这几天,要麻烦苏先生守在这里了。”
苏映棠:“乐意效劳。”
“还有一件事……”沈洛伊难得的欲言又止。
苏映棠抬眼:“什么?”
沈洛伊道:“苏先生与我们‘沈记’其实并无合约,我们也从未付给苏先生任何酬劳……”
苏映棠瞬间嬉皮笑脸道:“这个时候,沈老板不是打算过河拆桥吧?”
沈洛伊:“正好相反,我想与苏先生也签订一个聘用合同。”
苏映棠饶有兴致:“哦,愿闻其详。”
沈洛伊:“苏先生之前的费用,我不清楚是怎么与蒋思仁协商的,高薪也好,免费也罢。鉴于苏先生这段时间的专业表现,我想诚心聘请苏先生作为我们沈记的正式法律顾问,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兴趣,薪资由苏先生来定。”
苏映棠忍不住揶揄道:“沈老板现在日进斗金,果然底气十足啊。哪里会想得到一个多月前,还在为‘不要钱’而欢呼雀跃呢!”
沈洛伊也不介意:“苏先生现在行情看涨,要不要借此机会坐地起价、报仇雪恨呢?”
“哈哈哈,”苏映棠大笑,“还真是好胜心强,一句话都不肯输。既然沈老板已开了金口,我岂有不识抬举之理。不过薪资就不用了,还是由蒋思仁代劳吧。”
沈洛伊:“我主要是担心哪天蒋思仁又上门来找我要个说法。”
苏映棠:“小小年纪,怎么老爱记仇呢。”
沈洛伊:“因为记仇可是年轻人的专利,中老年人可是没有隔夜仇的。”
“哦,还有这种说法?”苏映棠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因为年纪大,隔天就忘了嘛。”沈洛伊笑容可掬地看着苏映棠道。
苏映棠直拍大腿,看沈洛伊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沈洛伊根据上一个月的销售成绩,把每个店的销售冠军都任命成了店长。店长除了自己的提成之外,还可以在店铺的总营业额中再提红利。相应的,店长的职责也会增加一些,比如帮助自己店铺的所有销售人员完成基本指标,带领新人工作等。店长三个月考察一次,由业绩最高的人担任。政策一出,店铺员工的积极性倍增,店铺销量也在稳定增长。
能在“沈记”续约的员工都欢欣鼓舞,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薪水又高出同行许多,因此都以能在“沈记”工作为荣。
不过沈洛伊也很清楚,现在“沈记”能给大家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所以顾客络绎不绝。但新鲜劲过后,“沈记”也必须还拥有持续变现的能力。
苏映棠临走前,把一个盒子放在了沈洛伊的桌上,盒子上系有丝带,很明显是一份礼物。沈洛伊抬眼看着他。
“嗯,乔迁之喜。”苏映棠像是不经意地解释道。
沈洛伊拿起盒子:“多谢,苏先生有心了。”
沈洛伊话音还未落,苏映棠人就已经到了门口,背对着沈洛伊摇手,像是在说“不用谢”。
这的确不像是苏映棠会做的事,沈洛伊有种他在仓皇而逃的感觉。
沈洛伊拆掉包装,盒子上印着醒目的“parkerpen”字样。
沈洛伊自己的毛笔字写成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她一直用钢笔写字,只是没想到苏映棠竟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沈洛伊打开盒子,取出钢笔,她把笔拿在手中慢慢翻转,突然,沈洛伊发现在笔盖的边缘,还有几个小小的字母:“sy”。应该是自己名字“书怡”的缩写。
沈洛伊突然间明白了苏映棠为什么要仓皇而逃的原因了。她会心一笑,把原来用的那支笔放进了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