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瞎子，你真狠

    浣花城的乐府司再次热闹非凡，昨天下午广场正中的九个隔断已经拆除，搭建出一个高台，高台上呈三角状摆放着琴师座椅、琴案以及相关用具。高台的四周挤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甚至出现了不少啦啦队，前来给自己喜爱的琴师打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晨风竟然也有不少仰慕者，还打出了“晨风必胜”、“我爱晨风”的条幅。

    高台的东西两侧是还要高出两尺的评审台，原本九大评审变成了十大评审，最后加入评审席的正是浣花城乐府司司主慕容雪。南北两侧分别站立着主考官赵玉庭、助考官周厚学。

    今日是琴师大比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决赛日，不同于昨天上午的十八房隔断斗琴，决赛斗琴采用的是三人同台竞技。

    同台斗琴的规则如下：抽签决出出场顺序，然后按顺序依次接曲延续，每次需演奏半刻钟，总共需要完成四个轮次，也就是演奏总时长为半个时辰。

    参赛者接曲要平稳顺滑、自然过渡，可以在自己弹奏的过程中改变曲目、改变意境，但要求承上启下、连贯自如，不能造成前后意境冲突、转变生涩的结果。八大评审会根据每位参赛者的斗琴表现，从琴技、乐理、承转、现场创作、演艺难度等各个方面给予综合评分。

    最后，汇总八大评审给予的总分数评分，从高到低决出今天决赛的第一名桂冠、第二名以及第三名。若存在平分，则平分者加赛一轮，同为斗琴，但只有两个轮次。

    抓阄结果花不语为一号、晨风为二号、萧梦秋为三号，随着主考官赵玉庭的铜锣敲响，浣花城琴师大比的决赛时间正式开始。

    花不语长得端庄秀丽，着一袭雪白纱裙，头盘坠马髻。她的眼睛很大，明亮水灵，顾盼生辉；俏脸含笑，似盛开芙蓉，望者满目芬芳。

    萧梦秋高大英俊，着鎏金玄衫，头戴鎏金小冠。他的五官立体，身材修长，正应那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诗句。

    晨风同样被晓艳、柳闻香等人精心打扮一番，皂青右衽月白长衫，头载青纹抹额，长发披近半腰，随风而动；面容俊秀、清新出尘、温文尔雅，真所谓翩翩浊世佳公子,莹莹如玉动心肠。

    高台上三人缓缓而行，高台下人潮汹涌，尖叫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花不语、萧梦秋目光相对点头致意，随即有意无意地望向晨风，前者双眸微微闪亮。晨风自然看不见对面两人，只是下意识地向着前方致礼，然后由乐府司一官员牵引着落座。

    花不语开篇《夏鸣》，算是平稳起头，以示礼节，她的琴风轻柔缠绵，偶尔灵性挑抹，将几处蝉鸣表达得生动顽皮，堂下一片喝彩。

    晨风接《秋水》，琴技难度略做提升，指法多了一些轮指、短捻，把秋日长空、水波磷磷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台下听众如痴如醉，主席台上的慕容雪亦是向问询的九大评审点头认可。

    萧梦秋接《冬闺》，难度再提高一筹，指法开始变得复杂，并融入了故事性，展现一个寂寞空闺的少妇，思念远方戍守边关的丈夫，“隔窗望明月，相思可送达？”

    然而到了花不语这里琴风突转，天地一片月，月下两风景，月的这一头是繁华都市的一处深闺，月的那一头却是萧杀清冷的边关。“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角声突起，敌军来袭，思心暂断，操戈急行，远处战马悲鸣。

    音节渐高、节奏变快，花不语双手飞花逐月，扣人心弦的琴间于高台不断扩散，让听者为之心神崩紧、呼吸沉重。

    确实琴技不凡，尽管花不语明显针对晨风提高难度与节奏，但她的水平得到了晨风的认可。

    最后一声破音响起，花不语收手，转头望向晨风。

    思乡之人仓促上场，随军奔跑迎向来敌，这一声高亢破音，代表着小士兵终于与来犯短兵相接。

    晨风一下手就连接两声破音，频率、响度几乎一模一样，其精准度令花不语都为之乍舌，忍不住移目少年那双浑浊眼睛，这才确认对手看不见，完全凭借着对音色、音准的感知、与判断延续琴音。

    三声破音之后，高亢的琴声转为密集而短促，仿佛千军万马、四处战火，战场如烧开的油锅，无处不沸腾，亦无处可闪躲。远近高低，反反复复，琴弦在指尖不断跳跃，一幅宏大的画面展开，让听众热血沸腾、屏住呼吸，肃杀紧张之意仿佛润物细无声般沁入心田。

    偶尔间，某个琴音脱众而出，意境中纷乱噪杂的战场中，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兵依旧是画面的核心。刀劈斧砍、拳脚并用，或翻滚腾挪、或拼死冲杀，在覆盖百里的沙场上宛如一粒尘埃，身不由已又必须挣扎。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独音蓦然中断，群音犹自盘旋。

    沙场依旧，厮杀继续，但这一方天地，突然安静。

    人如困兽，抵刀而立，敌人胆寒，不敢近前。

    晨风收手，转头点头示意。

    萧梦秋眉毛微皱，勉强接续晨风的琴音，噪杂的沙场，而且还要呈现主角视觉，那就必须从群音中分出层次，难度极高。

    琴技上略差一筹，但还算勉强接续，但就不知这局势该怎么变化与转换。萧梦秋陷入一定困境，将副曲部分拉得过长，仿佛思索后得到结果，双手突然用力，琴音中的独音骤现，接着变得密集而凌乱。

    短暂停歇，敌兵再上，孤勇者，拼死一战。

    周围敌人越来越少，身上伤痕越来越多，艰难肃清周身，血染铁甲，奄奄一息。

    仰首而望，还是那轮明月，似有孤雁悲鸣，渐行渐远。

    不得不说，萧梦秋的意境不错，而且足够聪明，能够与花不语的意境连贯上，又巧妙的降低了难度。

    这是两人事先沟通好的。

    花不语接手就是长音独韵，间隔时间很久，仿佛清晨的一道晨曦划破夜空，渐渐照亮这一片宁静。

    轻风起，花影摇曳，如沐金光，

    小楼移影，鸟雀争飞，

    一片生机勃勃，

    然，

    庭院芳菲，

    东窗早开，

    佳人半倚凭北望，

    懒梳妆，昨衣裳，盛颜为谁看？良人在远方。

    雁低飞，凭回首，叫声哀，

    如万剑穿心，

    无法呼吸

    泪如雨，心神俱裂，肝肠寸断

    琴音依旧温柔，但温柔中有嘶哑低沉的声音透出

    花不语的铺垫其实有点长，意境中除了衔接部分外，大多是清晨明快景致的琴韵，接下来是巨大的反差，然后有小篇幅的情绪表达。这样做会有点点失分，但其目的是卡时间、卡点给晨风创造难度，所以少了几分出色，但多了数倍困难。

    就连高台下方的柳闻香都听出了其中猫腻，这两人互相之间降低难度，以便于给下一人创造思考时间；下一人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解决方案，给晨风施压设槛。最令人气愤的是，每轮到晨风部分都是高潮部分，无形中对他的高强度演奏要求、反应能力、精神力都造成巨大的压力。

    晨风再接琴，柔风未停，嘶哑继续，如泣如渧，但渐渐空无飘渺，

    万里长空，白云朵朵，

    孤雁犹自徘徊，悲鸣时时入耳，

    右手突然轮拔，如炸雷响起，

    孤雁惊鸣，振翅飞远，

    双手齐动，眼花缭乱，晨风前后微摆，身心完全沉浸其中，

    晴空霹雳，

    摧毁一人世界，

    狂风骤起，落叶纷飞，

    庭花离枝如飞雪，

    满地凋零，

    右手疯狂轮拔，左手时尔挑高，

    雷声滚滚，

    闪电时现，

    宛如天塌地陷，

    大厦将倾，

    右手手指捻花聚，琴音如雨，和泪落，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左手收聚低微，右手再急促而动，

    雨落满庭，哀声入耳，泣不成声，

    佳人衣衫湿，

    半卧残花里，

    茅舍抽梁去，

    屋顶无所托，

    轰然落尘土，

    从此无家归，

    右手一抖，

    雷声再次惊响，

    双手短暂急动，

    雨更疾，心更悲，

    狂风袭发乱！

    沐雨而行，

    不知他处，

    良人去

    心已死，

    魂犹断，

    踯躅而行，

    终倒下，

    不知生息

    雷声止，

    雨渐停，

    人未起

    晨风转头向萧梦秋示意，后者抬手悬琴，双眸呆呆回望，良久无语：

    “瞎子，你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