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怜悯都充满了虚伪
昏暗的边际,明丽的云朵,仿佛狭小逼仄,又仿佛宽阔飘渺。
是的,非常矛盾,但矛盾的又这么真实。
一张狞笑的脸庞在双眸中迅速放大,就这样贴在脸庞上,让愤怒、仇恨的少年充满了恐惧与不甘。本能的低下头,然而脑后剧痛,一个甲兵迅速拉扯他的长发,让他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在这个男人身后,是一群张狂大笑的模糊人影,以及断壁横亘的废墟。
即使再恐惧,也不能在仇人面前流露出你的怯懦。少年拼命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男人,仿佛把他的模样刻印在骨子里。
男人狠狠地扇了少年一个巴掌,鲜血顺着嘴角落下,浓浓的苦涩。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我就让你看个够!”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突然伸出手指迅速点了两下。两道红芒先后落入少年的眼睛,一股锐利、炙热的气息如刀子般刺入少年的脑海,然后传来一阵刻骨铭心的刺痛。
“啊~”少年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随即视线一片昏黑,两行鲜血顺着眼角流下。
折磨并没有结束,男人蹲下身子,手掌在少年眉心一抓,然后缓缓向后移动,七彩霞光隐现,一枚菱形的半透明物体渐渐被拉离了身躯。
剧烈的痛楚让少年忍不住拼命挣扎,然而两个甲兵死死按住他的身躯,让他动弹不得。
“下畜生道吧,死亡可没这么便宜。”又是一掌击在少年的小腹,丹田与经脉俱碎,两个甲兵已经放开少年,看着他飞落向远处的黑暗漩涡,充满了阴森、冰冷与肮脏的气息。
晨风蓦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少爷,你又做恶梦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边,一双温暖的小手轻抚着双肩,将他轻轻靠在芳香柔软的身躯上。
晨风渐渐恢复平静,摸索中将被角向上拉了拉。
“扑哧~”耳边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少爷,不要这么小心了,该看的早看过了。”
晨风满面赤红,随即心里涌起一片感激与悲哀。整整十年,晓艳照顾了他整整十年,从一个六岁的孩子变成了十六岁的大姑娘。因为他,女孩错过了太多的机会与快乐。
他是她的累赘,她的负担。
“你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亲人。”晓艳一眼看穿了晨风的心理活动,有些不满地吹了口气,让少年的发际飘飞。
晨风的脸更红了。
十年前,晨风也不过八岁,尽管身躯孱弱、双目失明,但他的身边还有胖虎爷爷一直在照顾着他。尽管生活艰难、四处漂泊,但胖虎爷爷总能弄到些吃的、用的,在四处流浪乞讨的日子里勉强生存,直到某一天发现垃圾堆里奄奄一息的女孩晓艳。
晨风坚持收留女孩,胖虎爷爷在思索后也同意,毕竟少爷需要人照顾,而自己不可能总在他身边,他还需要寻找生计。想尽办法治好女孩的伤风,胖虎爷爷暗中教导女孩照顾少爷的方法以及忠诚的品质,直到六年后来到北山村。
流浪到北山村后,胖虎爷爷走不动了,因为他老了,渐渐的维护小家生计的变成了晨风。一年前,胖虎爷爷去世,只余下少男少女相依为命。
“我是个有用的瞎子。”这是晨风的口头禅,也是被人肆意取笑的一句话,但也是活下去的重要因素。
因为晨风真的有用,虽然他是瞎子,但会说书、会写文、会弹奏、会雕刻,而且造诣都不低。
胖虎爷爷在的时候,经常充满震惊地望着忙碌在琴前案后的少爷,内心既骄傲又悲伤。骄傲是因为这些天赋仿佛与生俱来,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东西;悲伤的是少爷是个瞎子,而且身体十分羸弱。
少爷绝对是天才,也是悲剧般的天才。
在晓艳的伺候下,晨风洗漱穿戴,果然公子如玉,可惜双眸无神。
有时候,晓艳静静地看着少爷的侧脸,心里想着少爷真好看,而且才华横溢,可惜上苍不公。
两人离了北山村,踏着晨曦来到了五里外的七宴镇,这里是晨风工作的地方,也是晓艳求学的地方。
尽管衣着朴素,但守门的士兵还是非常客气地向晨风与晓艳打招呼,目光自然落向少女身上多一些。
高挑的身材、娇好的面容、成熟的气质,让十六岁的青春少女充满了魅力与活力,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可不同于镇里的纨绔,当然背后也没有深厚的背景。
晨风尽管只是个瞎子,但也是个有用的瞎子,他是镇上顶级琴师之一,受聘于闻香阁,服务于镇主府以及一些往来上层人士,多少受到一定的照拂。
但那些纨绔思想层次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多顾虑,往往经常欺负这个瞎子,很多时候可能为了那个得不到的晓艳。
晨风拒绝了上门求亲的所有人,并且节衣缩食把晓艳送入了望月学府,除了高昂的学费外,代价就是免费给闻香阁服务一年,收入来源只能依靠资客的打赏以及卖弄一些雕刻物品。
七宴镇是大唐帝国数一数二的大镇,背靠连绵不断的北山,是通商及捕猎的重要场所,街道上自然十分热闹。
晓艳每天护送少爷来到闻香阁,然后再前往望月学府;放学后再过来接上少爷,与他一起回北山村。
有人看到了晓艳,在人群中故意靠了过来,想混水摸鱼,然而晨风手中的长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少女手中,顶着那人无法靠近。
七宴镇盐税司司主的小儿子赵宁,十九岁长得如三十岁般苍桑,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躯。但终究是要脸皮的,见不得逞,狠狠瞪了一眼两人,赵宁匆匆融入人群中消失。
一盆水突然从阁楼上泼下,有股子酸臭的味道。晓艳似有预知般撑伞,在头顶滴溜溜旋转,把泼下的水纷纷阻挡在外,两人竟一滴未沾,倒是往来的行人不少人倒了霉,纷纷仰头大骂。
晓艳余光扫了一眼阁楼,治安司的少爷张猛挺着肥胖的身躯瞪怒着人群。叫骂声止,认出他的人没有敢再出声,暗骂一声倒霉,纷纷逃离现场。
闻香阁前,借着假山流水将长伞清洗干净,晓艳递给了晨风,看着他走入大门,然后一脸担忧地离开。
上学的时间到了,少爷说过,如果她迟到早退或者学无长进,他就绝食一天。对,不是惩罚女孩,而是少爷会惩罚自己,这比什么都管用。
刚一进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有人重重地将晨风推向一边。
“不要挡道,臭瞎子!”是七宴镇最大珠宝商的三子朱子文,骂骂咧咧地离开。
晨风摔倒在地上,但并没有趴下,他用长伞支撑住了身躯跪倒在地,只是膝盖有些生疼。这是晨风下意识的反应,绝不能让手臂受伤,否则今天的弹琴会大打折扣,或许打赏就没有了。
闻香阁的三楼露台上,倚在红栏前的老板娘柳闻香淡淡地望着这一切,偶尔伸出玉指捻粒葡萄送入檀口。
闻香阁不可欺,这是七宴镇所有人的共识,因为这个老板娘的交际太过广泛,广泛到即使是镇主孙大蒙亦予之三分敬重。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就是当前的闻香阁现状。晓艳之所以能进望月学府,正是托了柳闻香的人情,可是这代价对老板娘来说可有可无,只是图一个乐呵,看看这瞎子能够坚持多久。
瞎子是有才,但这年头有才有个屁用,只是大人们“陶冶情操”时的附属品罢了,还不值得柳闻香为其出头。
柳闻香一脸淡然,但站在身后半步的周翠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内心有些同情。歌舞与琴师会有那么一些音乐上的共鸣,仿佛知音,但也仅此而已。
柳闻香转头似笑非笑地扫了周翠儿一眼:“你同情他?”
“有点。”周翠儿不敢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柳闻香指了指远处巷子里乞讨的残疾孩子:“他不比瞎子惨吗?”
周翠儿扫了一眼小乞丐,无言。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怜悯都充满了虚伪。”柳闻香吐出葡萄皮,“乞丐是命,瞎子也是命,你我也好不到哪去,再风光也是世人口中低贱的风尘女子。”
“是。”周翠儿低头恭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