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道同修
是夜，千灯山山路蜿蜒，灯火从山脚逐级燃起，漫山遍野都亮起了灯火。
沐浴过后，池羽正准备休息，忽听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
“阿羽，我可以进来吗？”
是苏挽意。
池羽走过去开了门：“阿姐？”
苏挽意进了门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他坐到床上，就要脱他那破旧的草鞋。
“阿姐！你要干什么！”
池羽被苏挽意的动作吓到了，表情甚至有点惊恐，眼里尽是慌乱。
苏挽意之前便注意到池羽的脚趾间有着干涸的血迹。这孩子穿着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跟着她走了这么多的山路，脚底定是磨出了水泡，她差人从沉香谷取来的药今日才到，一送到她手里，她就过来了。
“乖，坐好别动，阿姐给你上药。”
“不行，那里……那里有些难看！”他咬着唇，用力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鞋子不放。
“阿姐不觉得。”苏挽意忽然就有些心疼，这孩子不是嫌自己声音难听，就是嫌自己双脚难看，到底在外面遭了多少罪呢？
“阿姐这是在怜悯我？”他眉眼肃然，不经意间散发出丝丝凉意。
苏挽意只顾着低头脱他鞋，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闻言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不是怜悯，是心疼你啊。”
男孩儿眨了眨眼，灵动的脸上露出几分懵懂的呆愣：“心疼……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挽意惊异抬头看他，跟着他一起眨了眨眼，“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她思虑片刻，才道：“阿姐觉得，如果说怜悯是一种居高临下，那么心疼大抵是一种感同深受吧……怜悯你，只是对你的遭遇感到难过，而心疼你，却恨不得代你承受。”
男孩儿偏过头，闭上眼睛，缓和了语气：“阿姐，还是我自己来吧。”
“有水泡要挑，你自己怕是不好弄，听话！”
她终于如愿地脱下了他的鞋子，看着那双脚，忽然就感到眼眶发酸。
他刚刚应该是泡了很长时间的澡，将脚上的伤口泡得都发白了，上面不仅存有众多水泡，还密布着伤疤，或是划痕，或是深口，还有冻疮的痕迹。
池羽直直望着苏挽意的脸，不肯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似要找出她脸上哪怕一丝可能的嫌恶，只是他没有如愿，他看到她眼眶渐渐晕红，好似是他在妖域里见过的小兔妖。
让人心里徒生几分怜惜。
男孩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像她哄他时一样，柔和了嗓音：“阿姐，不疼的。我没那么金贵，这些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
可听他这么说，她却更难过了，“你从前一直自己一个人么？”
池羽抿唇，她的话像是一把锁，开启了他封存已久的记忆，“也不是，我被一个老伯收养，过了几年安定的日子，只是后来……一场大火，他死了。”
苏挽意没再说话，只是一个都不落地为他把水泡挑了，又细细地为他上好药，心中很是后悔让他白日里又跟着自己走了很多山路，早知如此她不如御剑了。
她从芥子袋中翻找出一把尺子，仔细丈量了他脚的大小，道：“新鞋子没买回来之前，不许你下床，知道了吗？”
“可是阿姐，这样是不是太苛刻了些，我总不能……连出恭都在床上吧？”男孩儿双手扣着床沿，一脸为难的样子。
苏挽意俏颜一红，她已辟谷百年，倒是忘记了这个，“那就只能少走，阿姐明日先教你一些简单的，等你脚好了，再授你剑法。”
苏挽意语气坚定，再不给他留任何置疑的余地。
池羽无奈：“我听阿姐的便是了。”
如此，苏挽意才满意地回了自己房中。
池羽坐在床上，听着隔壁渐消的声音，稚嫩的脸上缓缓溢出笑意，可恍惚间似惊觉了什么，男孩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将这笑意慢慢敛了去。
“千灯山剑修通常左手持剑，因此行礼时左手一般无需动作。最讲究的是这右手礼，手间需捻剑决作剑势宛若持剑，再如挥剑一般笔直地展于身侧，这叫展剑势，最后再平直地归于胸前三寸，是为存剑心。”
“捻剑诀即是掐剑指，不对，无名指和小指要弯曲，拇指要压在这二指的指甲上，唯有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
苏挽意将池羽分开的食指与中指掐拢，又将他拇指移到无名指与小指的指甲上。
“为什么阿姐昨日的手势同现在你教我的不太一样？”
望着自己手中被女子细心摆正的剑指，池羽有些疑惑，昨日她同如琢夫人行礼告辞时，拇指好像不是放在此处。
“剑有阳剑和阴剑，剑指也有阴阳之分。刚刚教你的是阳剑的指法，而我习的则是阴剑，是故，平日贯用阴指。阴剑的指法是，将无名指和小指弯屈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拇指紧贴食指与食指并拢，就像这样。”
苏挽意示范了一下，“你昨日看到的可是如此？”
池羽点点头。
“我自幼体弱，体质特殊，灵脉里承受不了一丝一毫阳法的能量，只能靠修习阴法来压制其中的妖毒”，说到此处苏挽意不由苦笑自嘲一句，“也许是两种力量总在其中竞争角逐，灵脉也被淬炼得比常人要顽强一些。”
男孩儿听出她话里的苦涩，本想抚慰一二，却不知说些什么合适，最后也只是默默攥紧了衣角。
“世间修士多修习阳法，千灯山上也仅有我一人用阴法修剑道而已，是故刚刚便教了你阳剑的指法。”
“既然阿姐修的是阴法，那我便也陪阿姐同修阴法可好？”他星眸璀璨，字句间，如星随孤月，尽是崇仰、追随之意。
苏挽意心中一动，父亲总说她修的是千灯山的独一门，无师自通、自成一派。如若可以，千灯山她这一脉也算是有了传承，虽不能以师徒相称，不过也无妨。
传道一事，原本就不必那么迂腐，道阻且长，只望他业有所承，护佑苍生平安。
耳房的门大开着，她侧身站于门口的日光里，影子笔直地触及到他的脚尖。
阳光太耀眼，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道：“这还要看你的身体状况如何？来，手给我。”
带着凉意的双指搭上他的手腕，他感觉到一条细若游丝的极阴灵力试探地点在他的经脉上，然后像游龙一般在他经脉中游走了一圈。
“可感不适？”
“并无任何不适，反而有些舒服。”
苏挽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没想到你倒还真适合这一门，阿羽可知人的体质分为几种？”
池羽摇了摇头。
苏挽意接着解释道：“世间存阴阳两气，人的体质若按照阴阳属性来划分的话，可归为三种：纯阳、半阳半阴与纯阴，若体内阴阳之气共存，则两法可择一而修之，但如若是罕见的纯阳或纯阴之体，却是容不得对方的任何能量，只能习阳法或阴法。”
“按理说我以纯阴灵力探你经脉，但凡你体内存有一丝阳气，都会感到不适，可你说并无任何不适……我千灯山弟子近千，也只有我一人体质如此，没想到如今还多了阿羽一个。”
笑容微敛，一双清冷的杏眼瞥向池羽。
“纯阴之体最是不易，由于能量同阴物趋近，不仅天生阴阳之眼，还常被阴灵妖邪当作大补之物，阿羽能平安无事至今，可谓是不可思议了。”
池羽心中警惕，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那阿姐，阴法阳法又有何区别？”
苏挽意只当他是不愿多说，便没有深究。
“阿羽可知修仙的等级？修仙分为七个层次，依次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返虚与大乘。”
“其中炼气，又称引气入体，乃是通过调息、行气等方法锻炼自身内在的精气，从而吸收天地灵气融入体内，形成周天，借以淬炼肉身，达到炼己的目的。”
“阴阳二法，在这最根本的行气轨迹上便不同，较之阳法，阴法修起来不但进展缓慢，而且还很困难……等到结金丹时，修习阳法者渡阳雷，而修习阴法者则会渡阴雷。相比较而言，阴雷无声且难以防备，渡劫时会更加艰难，所以大多数修士都会选择修习阳法。”
池羽点头道：“原来如此。”
“极阴体质易招聚阴物，却也非不可防。登云殿有秘法，赋于饰品上随身携带、便可隐藏体质。待来日阿羽出宗历练，阿姐便为你去登云殿求来一支簪。至于修习一事，你应是……别无选择了。”
思及阴法修习之艰辛与漫长，苏挽意心中叹惋，他同她一样，于修炼一途无半分捷径可走，不知要付出旁人几倍的努力，才能达到与旁人同等的境界。
不成想他却说：“虽说是别无选择，可阿姐，我心中甚是愉悦。”
“这便遂了我的心愿，历经阿姐所经磨难，与阿姐互通所感……我陪阿姐同修阴法，阿姐今后在这山上也就不会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