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城市干道车来车往，人潮如织，天边暮色渐沉，霓虹灯也渐渐亮了起来，在我严重散光的眼睛里，倒比红得发紫的夕阳还要夺目几分。
我点开了初初发给我的地址，眯着眼睛对照着头顶上龙飞凤舞，是我这种土狗无法欣赏的特别艺术的字体，出门时忘了戴隐形眼镜的我像个眼神不大好的老太太似的看了又看，嗯，没错，是tonigt（今晚）——一家狗与不穿正装者不得进入的高级西餐厅。
这家高级餐厅开在s市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我从来没进去过，显而易见，我不是汪汪，我也不是没有正装，而是我没有钱。
我的富二代同事张如初小姐说，这里最便宜的一杯咖啡卖五百八，吓得我赶紧拒绝今晚的相亲，我很惶恐，万一我没跟对方看对眼，他非要跟我aa才行怎么办？
她好说歹说，最后一挥手答应报销今晚的花费并且赌下两周的早餐才让我忍气吞声，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好女士，请问你有预约吗？”
大概是我穿着去年为了公司年会而咬牙斥巨资买的烟粉色长裙太过夺目，又或者是我这种月薪五千的人即使穿上一万二的衣服也不像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觉得此情此景这句话特别适合我。
反正服务员小姐姐看我在门口呆呆地站了半晌，可能心里想赶我走，但还是迫于职业素养，脸上不得不挂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来按例询问我。
我也挂上得体的笑容，装出一副经常出入这种高级场所的熟练平稳模样，“是顾先生约的我，他到了吗？”
呵呵，至于哪个顾先生，我怎么知道，张如初也不知道他的全名，所以就看服务员的反应了，她要是说这里没有姓顾的先生，我立马提起裙角转身就走。
但服务员小姐姐还是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顾先生十分钟前就到了，您随我来。”
这个答案一时让我有点失望，我是真的很想走。但这会儿却不得不跟上服务员的脚步。
她领我走到临窗的餐桌前就离开了。这个位置的夜景特别好，从落地窗往外看，国际都市的繁华展示地淋漓尽致，但我此时却没什么心思看风景。
我看着几步前的穿着西装的男人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他们的背影太像了…
只见他抬起右手腕间的手表看了看，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左手手指在桌上没有规律地敲打着。这是他经常做的动作，反正我当年做不出题目的时候，就经常厚着脸皮怪他敲打的声音打断我的做题思路。
顾…顾先生？
我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落荒而逃，心里却又有点期待着什么，反正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就站那不动了。
但我站着离他只有两步远，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人的磁场紊乱，让他的第六感感受到背后有人。他偏头过来看，只一眼，就发现了僵着不动的我。
完犊子了…
他看到我也很惊讶，但只一瞬就冷静了下来，挑了挑眉，嘴脸含笑道:“张…如初小姐？”
我太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扭头就走，又恨不得穿到两天前掐死那个利欲熏心，因为两周的早饭就答应了代替张如初相亲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的我。
没错，代替相亲。张如初她妈给她介绍了自己大学同学的儿子，逼着她一定要来，不然就打断她的腿。
张如初倒是不信她妈这种话，但要是被她妈发现她又跟高三那年带着她逃课的混小子好上了，她妈是真的会打断她的腿。迫于男朋友与亲妈两方的压力，她不得不找上她关系最好的同事帮忙，也就是我。
她打算让我见一见，好的话就处着，不好就拜拜，及时止损，反正我单身多年，万年铁树开不了花。
“听说男方是青年才俊，黄金单身汉哦～”
她当初这么诱惑我时，我是真的不相信，毕竟这年头相亲这种事，男方没有残缺都能说句青年才俊，稍微有点钱，不管多大年纪都能说是黄金单身汉。
但当这个西装笔挺的黄金单身汉站到我面前时，我真的一时被他的人模狗样糊住了眼。
“她没空…又不想放你鸽子，就拜托我过来了…”
四年不见，顾辞的气场倒是愈发强大，站起来一米八八的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让我腿有些发软，说出的话都有些发抖。
我暗自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在心底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
他也没对此提出质疑，好似完全不在乎今晚跟他相亲的女主角是张如初还是李如初…估计如花他都能接受。
“别傻站着了，坐吧。”
可能我愣着的样子实在很蠢，他看不下去，居然想拉着我坐下。
我当然躲过了，我毕竟还要脸，做不出那么熟稔的动作，做不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轻松模样，无所谓的一直是他。
他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帮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
我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概毕业后这几年社会对我这个清纯少女的毒打，确实让我脸皮厚实了许多。居然能跟前男友这么平静友好地坐在一桌吃饭。
“周甜甜，你想吃什么？”他拿着菜单，抬头问我。
这个句式和语调我很熟悉，大学四年他一直都是这么问我。
“甜甜，晚饭你想吃什么？”“甜甜，明天早饭你想吃什么？我起的早，我帮你带。”……哦，也不对，是大学三年，大四那年他就出国了。
“我随便，你看着点就好。”
我摁下不知道飞到哪年哪月的思绪，心里想着可不能给他教训我的借口，万一我点的吃不完，他又要说我浪费。
嗯…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了，他现在应该不会管我那么多了，一时间我的心情居然有些复杂和怅然。
哪怕他说着我无比熟悉的话，却终究是物是人非。
他抬手示意了下服务员，点了两道龙虾意面和白开水就结束了。
好吧，这让我歇了今天吃穷他的念头。
只不过待会儿回家后得煮碗泡面，西餐厅的食物又贵又少又不顶饿。
什么？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我至少见过猪跑啊。
在我想着今晚回家是吃海鲜味的还是红烧味的泡面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唉，这就是前男友叙旧必备的问话情节吗？先打探你在哪里工作，再用你工作的公司来推测你的工资，以此来衡量分手后的生活水平，最后洋洋得意地得出结论，没想到没有我，你居然过的这么差。
随便吧，我的生活水平再好也不会有他这种海归的富二代精英人才好，我懒得计较这个，于是我随意回了一句，“我在好运来当收银员。”
好运来是我们市特别有名的民营企业，全市到处开有连锁超市，当然，它作为小地方的龙头企业，再怎么实力雄厚也不能发展到s市这种国际大都市。
所以顾辞大概一听这话就知道我在胡诌和我并不想告诉他我在哪里工作的事实。
他嘴唇紧抿，扯了扯领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虽然他好像不怎么开心，但我不得不承认，他不开心的样子还真他妈帅。
他不开心，我倒是开心了。
于是等服务员把我们的意面端上来后，我招呼了他一句就开始享用起来。
意面黄灿灿的，每一根都裹满了酱汁，这让我不得不摁下狼吞虎咽的心思，只能慢下动作，毕竟裙子很贵，酱汁溅到衣服上就不好了。
一顿饭的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看样子是来了很多消息。
我这个人有强迫症，受不了手机一直响，连吃饭都没了心思。
我可惜地看了一眼盘子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意面，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有消息你就看吧，我这会儿吃完了。”
他也停下了动作，跟我道一句抱歉，就走到一边打起了电话。
他没走多远，而且电话那头的人又实在暴躁，声音很大，所以我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句“你不是说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吗？……你今天值班你忘了？……不管…赶紧过来…”
他真的好忙啊。
今天这顿饭吃得实在不愉快，我收拾了一下包包，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他看我过来就对着电话那边答了一句“等会儿就来”，不等对面发作就挂断电话了。
“你这么忙就赶紧回去吧，医院里有很多事吧，刚好我们也吃完了，我就先走了。”
他当年读的医学专业，刚刚电话里又说值班什么的，所以我推测出他应该是在医院工作。
“我送你。”他有些烦躁地摁了摁眉，大概刚刚那通电话扰乱了他的兴致。
当然，我不觉得是我让他不开心了，就算是，我也不承认。
“不用，你不是很忙嘛。”
我有些担忧地开口。比起被领导骂，送我回去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很体贴。
他不搭理我的拒绝，拿起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跟服务员结完账就用眼神示意我跟他一起走。
算了，不坐白不坐，从这儿打车到我的小出租屋至少得五六十块钱呢。
我们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后，他将车子从停车位开出来到我面前停下。
我很有自觉地拉了拉后面的车门把手，嗯？拉不动…
“顾辞你干嘛？”让我坐车又不开门，什么毛病啊？
“坐前面来。”
不理我抱怨的他却很愉悦，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
我拉开前座车门坐了进去。坐哪不是坐呢，我并不懂他的执念。
报了地址后我就开始看窗外的风景。道路两旁的树木平稳地向后移，让我不由得感叹这车真稳，跟我平时坐的出租车体验完全不同，虽然不认识车标，但我一坐就知道是好车。我估计砸锅卖铁一辈子也买不上…
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打断了我的愤世嫉俗和仇富，是张如初。
我条件反射性地看了看顾辞，他用眼神示意我赶紧接。但我内心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太敢动手按下接听键。
顾辞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直接一把拿过我的手机接听。
没等我及时开口制止，张如初的话像炮弹一样连续不断，
“甜甜啊，发展地怎么样呀？是不是真的像我妈说的那样是青年才俊、黄金单身汉？我跟你说，要是真的就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啊，最好今晚就发生点什么，让他对你欲罢不能，不本垒打也至少一把上三垒吧，你也没剃度出家啊，一天天无欲无求给谁立贞洁牌坊啊…喂，甜甜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这会儿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
我有点想哭，但还是赶在顾辞开口前赶紧把手机抢过来，随便嗯嗯啊嗯地敷衍了她几句就赶紧挂断，生怕她再冒出几句虎狼之词让我彻底下不来台。
在我羞耻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顾辞笑出了声。
他声音一直很好听，清越的嗓音加上迷人的外表的确让我尘封多年的心动了。
果然，能在一开始就让你喜欢的人，无论多少年过去，你一眼看过去还是会心动。
但他实在很欠揍，表情很是洋洋得意，“立贞洁牌坊啊？”
我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都来相亲了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可恶！
“我没想来，我妈替我应下的，我又没张如初联系方式，想着还是当面说开会好一些。”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解释这么多，毕竟他相不相亲也不关我这个前女友的事。
但我心底却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吃饭时打电话给他的领导会说他答应了一个小时后就回去，原来他并不是真的打算跟相亲对象吃这顿饭。
那他为什么会留下？是因为对象是我吗？
我不太敢细想，这会让我自作多情。
但他说完这句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开始不高兴了，沉着脸抿紧嘴，目光直视前方，车速也快了起来。
四年不见，他的脾气倒是愈发古怪了。
我道行浅，少年时的顾辞我都是勉勉强强应付，现在我不熟悉的进化版，只会更让我招架不住。
我心里猜测，他大概是厌烦极了我的嘲讽。
好嘛，年纪大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了。我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放肆了。
送我到我家楼下后他就飞快地把车开走了，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车身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才上的楼。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我不由得叹口气，今天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