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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下茫行小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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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亭涵急步仓皇逃至山腰,不觉已是呜咽不止,遂靠于树上埋脸臂间,狠狠大声哭过一回。净玉玦趴于云上见了,连叹几声,始终不解其故,便暗生主意夜里再去见他。

    是夜,戚亭涵借辞未食晚膳,放闩锁上房门拥了被褥入怀埋头大骂几声莫须有后,方才追忆起白日。说来倒也并非莫须有之过,为医者治病疗伤再寻常不过,且他又未僭越半分,亦未碰得自己下腹。此事……此事……全然皆是他戚亭涵过错,哪又怪得旁人。

    但闻他一声叹息,左右辗转打滚,尔后盘腿坐起,末了再度倒下,大字摊开入神瞪眼片刻,后又侧身蜷缩埋脸被褥间。被褥捂了口鼻憋闷,只半盏茶的功夫他便抬得头来,翻身平躺。

    刚入夜不久净玉玦便来了,隐去身影坐于床榻边看他,便是从他大骂开始,直至此刻全然都入耳入眼,遂惊奇几分忘了记恨。他实在不懂,自己好心为他治病,怎地还遭这小子记恨上了。

    “莫须有……净玉玦……”戚亭涵口中念念有词,忽而猛地坐起吓得净玉玦一激灵。只听他垂头丧气又道,“竟忘了看牙印……”

    净玉玦一怔,后笑道:“臭小子,果真藏着如此心思。不过也是白费心机罢了,我岂会轻易叫你识破。”此话自入不了戚亭涵的耳。

    榻上戚亭涵正苦恼,不知明日究竟还去是不去。若去,又该以何种颜面见莫须有,念起那段情窦初开事,便觉再去不得。他心意已决打算歇息,只是此时正巧,听得门外夫人拍了门道:“涵儿,你已歇息了?”

    他这厢又起身至门处,放下木闩开门道:“正要歇息。”

    夫人上前一步,急问道:“涵儿,你可见过你那两个弟弟?”

    “白日出门前见过。怎了娘?亭文亭常不在家中么?”

    夫人急得直皱眉:“不在,乳娘丫鬟方才告知我与你爹,他二人午后骑马出门,便再未回来。亭文老实,自是不怕他生事端,可亭常爱胡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兄弟二人……”

    戚亭涵上前搀住夫人,宽慰道:“娘莫担心,有亭文在,会照顾着亭常。我这便集人出去寻,您先回房休息。阙喜,扶夫人先回房。”

    房中净玉玦见得,知此夜再无梦境,便由仙家画上回了宅子。

    且说那骑马追随大哥而去的兄弟两人,出城门上了浣宁山不久便跟丢了。戚亭文性子谨慎,屡屡劝说戚亭常调头回家。戚亭常自然不愿意,且辔绳在他手上马儿听他使唤,便对二哥此唠叨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入了深山。

    深山地广林茂,往里行了不知多少里路便没了方向,此时横竖再出不去,也不见脚下有路,更不见山上有人。兄弟二人茫然四顾了,终知自己是迷了路。

    戚亭文抬头望了许久的天,指着西面道:“往这边走,络泽城在山之西。”

    便又循着日落斜阳西行数里。然则浣宁山中多精魅,东南西北与山外有出入,加之山雾重重,更是难知此路何路。便听戚亭常抱怨道:“二哥,天都黑了也没见我们走出此山中,莫不是你记错了方向?”

    戚亭文亦是困惑不解,再抬头看了天道:“络泽城于西,此事不当有假才是。”

    “疾风也累了,得寻个地方让它休息吃草。”戚亭常拍拍马背,重重叹口气,索性停步下马,牵了辔绳继续走。

    马背上戚亭文不知他此意,遂俯身来道:“亭常,我也下来,让疾风歇歇。”

    戚亭常回头看一眼自己二哥,颇有些嫌弃:“二哥脚程慢,等前头有地方落脚了再放你下来。”

    戚亭文仍是略显不安道:“可疾风已驮着你我好几个时辰了,滴水未沾,也未进食,想必很是劳累了。”

    “疾风可是名驹,不吃不喝奔走三天三夜都不在话下。”

    “若真是那样,疾风可就得死了。”

    “哎呀你莫要罗哩叭嗦,让你坐好便坐好!”

    这般无头无绪又行半里路,总算听得远处流水声。戚亭文双目有光欣喜道:“亭常,这附近有河流,顺流而下便能出山了。”

    兄弟二人便寻河而去。

    静月圆空夜,盈盈满涧溪,芃芃草木赢朦胧,浣水向花急。花垂纤枝弱,红妆触禁肌,飞虫留步细枝上,折断落花离。皓月无惘然,夏虫复唧唧,芃芃草木迎山风,此夜百生怡。

    至得溪水边抱扶二哥下马,戚亭常这才牵马近水让它喝下许多,后又牵至一旁拴于树下。戚亭文立溪俯身观得流向,又抬头左右看了,定下回家方向,这才蹲身捧了口水喝。拴好马的戚亭常走至二哥身边,撸起袖子捧水喝了又洗把脸,遂起身猛甩几下手,正好溅得其旁戚亭文满身水。

    戚亭文抬臂来挡,大声喝他:“亭常!”

    戚亭常听得,转头见二哥抓起衣袖在擦脸,便灵机一动又蹲下去捧水朝他身上泼,边泼边嬉笑道:“二哥,夜深了,弟弟伺候你沐浴。”

    戚亭文也想泼他解气,可哪知戚亭常勇猛,手上动作毫不见停,便叫他只得逃到不远处低头看着满身湿衣裳,啐道:“亭常!夜里冷,染了风寒可怎好!惯会胡闹!”

    戚亭常湿得比他更厉害,索性解了外衫绑于腰间,笑闹道:“染了风寒岂不正好,免去爹娘一顿打。”

    闻得此言,戚亭文垂头愁眉苦脸道:“爹和娘此时定然十分担心你我。今夜不知还能不能出去,若是一直被困于此处……”他思及诸多坏果不禁更是惧怕,叨叨絮絮念来,“我常听城中人说,此山多猛兽,夜里从不敢留人。若是遇上了,就凭你我二人,怎么逃得走……”

    戚亭常实在嫌他烦,捂住耳朵高声道:“若不巧遇上,倒正好给你我做口粮了。”

    “你说得轻巧,连城中那些樵夫都避之不及,我们哪里来的本事。”

    “二哥。”

    “我、我好像听见狼啸了。我听人说这山里有狼,上回、上回……”说至恐怖处,戚亭文抱紧己身不住颤抖,满脸只剩惊惧,连戚亭常叫自己都未有听见。

    “二哥,二哥。戚亭文!”唤他几声不得应,戚亭常遂上前抱住,重重抚其后背宽慰道,“疾风跑得快,什么豺狼虎豹都追不上。倘若被追上了,我保护你。”

    戚亭文往弟弟怀里埋下头,带了哭腔道:“亭常,我怕。”

    “不怕不怕,有我戚亭常在,便不会叫狼叼走你。”

    便巧,恰逢此刻于山中深处传来狼啸,兄弟二人皆是紧拥一激灵,惊慌四盼。

    戚亭常当下回神松开双臂,牵起二哥正欲至马前,岂料头顶树冠间沙沙作响吓得戚亭文转身又扑入怀中,瑟瑟发起抖来。戚亭常边退边警惕望向树冠,一手紧搂戚亭文一手拔出腰间短剑,只待猛兽扑来便一击解决了它。

    “亭常,你说……”戚亭文搂紧戚亭常后背,紧闭双目不敢视已经吓哭了,“我们若是死在一起,来世会不会还投胎做兄弟?”

    “呸,二哥你真没用。”

    不远处的疾风忽然长鸣嘶啼,不待戚亭常做出反应便见一黑影自树上跃下,他心道此物太快要挥剑挡下已是来不及。怀中戚亭文早已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只好抓了其背后衣裳一掀将其推开,又横步一跨,欲要以身做盾拦下那猛兽。

    他大喊道:“亭文,快跑!”

    戚亭文被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此时勉强爬起来了亦是双腿打颤。可他只愣了片刻,便立即上前拉住戚亭常转身往别处跑。

    那团黑影纵身一跃落于二人面前拦去去路,吐掉口中肉包子,道:“你二人跑甚么?”正是那蛮奇七。

    闻得黑影开了口,再定睛细瞧过,见是与自己同岁大的少年郎,兄弟二人当即瘫软在地再不惧怕。戚亭常哈哈大笑几声道:“还以为这回死定了。”

    蛮奇七吃着从宅里东厨偷来的肉包子,两三口咽下,舔舔手指,方才往溪水边走去。自于仙君身边住下,便遭立了规矩——不得为难凡人,否则重刑伺候。他本是不怕的,罚便罚了,只要不死总有翻身的时候。可那仙君却说,若凡人因他们糟了殃便再无点心吃。此事颇为严重,不得不谨慎。

    见他离开,戚亭常立刻起身跟来问道:“你住此山中?”

    蛮奇七褪去身上衣物跳进溪水中,溅得戚亭常满身水。他斜眼看了,冷漠回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不回去叫妖怪们吃了可没人能救。”

    妖怪二字并未叫戚亭常当真,他也脱下鞋袜入水至蛮奇七跟前,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与二哥迷了路怎都出不去。你可否帮帮我们?”

    “我要洗澡。”

    “我们可以等你洗完。”戚亭常回头朝哥哥招招手叫他过来,又对蛮奇七道,“只要你有办法领我们出去,谢礼自然不会少。”

    戚亭文走来立于岸边不敢再靠近,心道是哪有正经人家的孩子半夜来山里戏水的,此人来历并不单纯。便听他小声唤道:“亭常,亭常,你先上来,我有话要与你言道。”

    戚亭常朝他挥挥手便不再搭理,继续与蛮奇七攀谈:“岸上的是我二哥,戚亭文。在下戚亭常,请问足下姓名。”

    此名甚是耳熟,与仙君要守护之人相同。蛮奇七此番才转头问他:“戚亭涵你可认识?”

    戚亭常惊喜道:“是我大哥!”

    蛮奇七闻言勾唇一笑,向戚亭常摊开手去高扬下巴道:“五百块桂花糕。”

    领悟过来这是要谢礼的意思,戚亭常握上蛮奇七的手道:“一言为定!”

    蛮奇七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不知凡人何意,寻思片刻正欲问便听得岸上戚亭文道:“你家住何处,怎会半夜独自来山里?如此危险,家里人不担心么?”

    “我乃山狼蛮奇七,住在此地,何来的危险。”

    戚亭文惊讶追问道:“你住在此地?!可是莫公子家?!”

    “莫公子?啊——”他这厢想起来了,仙君图省事给自己另取了个名字,便应道:“正是那里。对了,白日时戚亭涵也来过,找公子看过伤,已然回去了。”

    亭文亭常兄弟两惊讶道:“看伤?!”

    蛮奇七甩开戚亭常的手,蹲身盘坐于溪中,一面舀水浇往身上一面道:“他自称路过此地摔下马,便来找公子医治。听说是气冲冲回去的,想来伤势没什么大碍。”

    戚亭常心道奇怪,大哥马术在他之上怎会轻易摔下马,遂又问:“山狼蛮奇七,我大哥可有说是如何摔的马?”

    “这我便不知了。”蛮奇七憋气缩进水中,良久后才猛然跳出来,甩去满身水。戚亭常先前见他半天未起身,正担心他有事,刚靠近查看未料他又突然掀起水花冒出来,便遭弄湿了一身。蛮奇七转头见了,不知此乃自己过错,径直上岸穿好衣裳。

    未得赔礼戚亭常心中有气,又念及还需靠蛮奇七帮衬,遂忍下了,解开腰间外衫递给戚亭文,道:“二哥帮我穿,天有些冷了。”

    戚亭文无奈接过,一面帮他穿一面道:“嬷嬷教过你多少回了,你竟还是不会。”

    “有嬷嬷丫鬟在,不学又何妨。且又说了,我回回自己穿时,总讨爹娘训。”戚亭常言至此,便学起爹娘的模样皱起眉,“‘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亭常,说过多少回了,绳结需得藏好!’二哥,绳结你可得帮我藏好了。”

    戚亭文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叹道:“日后若是无人帮你,看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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