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摄魂
马信儿揩掉眼角的泪水,含着满腔恨意道出实情。
几日前,她与马小乘上镇游玩,一路上谈天论地,原本她以为这日子还如往常一般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从镇上到马家亭要穿过一片小树林,那条路平时来来往往有许多村民路过,只是一般去镇上的小贩大多踩着月牙回家,而他二人则是傍晚趁着夕阳回家,因此路上行人稀少,偶尔碰见的一两个人也是脚步匆匆。
路还没走到一半,马小乘忽然停了下来,马信儿回头见他立在原地,便问他:“怎么了?”
他不回话,目光涣散,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活像块死木头,手里握的竹篮啪的一下掉在地上,瓜果蔬菜散落一地。
呵斥他的话还未说出口,马信儿的喉咙就像是被人掐住,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倏地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紧接着,马小乘双腿一软,闷头栽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只见自己的手脚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在这座发着臭气的地下室,她的手脚被冻到没有知觉,颈间的麻绳勒得她喘不过气。
摄魂。
“醒了”
冯晓仁站在床前,面若冰霜,吊梢眼角暴戾迭起。
马信儿如坠冰窟,当即哭出了声:“求求你……放过我……”
他冷笑:“放过你?”
炉上新开了一壶水,壶嘴正喷着氤氲白汽。
他坐到床前,抚摸着马信儿的脸,动作极为轻柔,那模样像是在抚摸他的爱宠,马信儿只觉得恶心。
马信儿的五官生的极为标志,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勾的不少男人意乱情迷。
“你说说你一个乡野村妇,本少爷看上你,要娶你做小妾是你的荣幸,攀上高枝当凤凰多少女人争着抢着要进我冯家的门,你马信儿凭什么拒绝我?”
又道:“我可是冯家的大少爷,本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要你,你只能乖乖脱光衣服躺床上等着,能得到本少爷的宠爱是你莫大的荣幸,而你竟然敢忤逆我,违抗我。”
他的语气非常平缓,往往是这种平缓,竟然让马信儿止不住地颤抖。
冯晓仁笑了,这一笑,更加显得这个男人阴暗恐怖:“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他眼神一凛,眼睛睁的浑圆,使劲扳住马信儿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你这个□□,小贱人,勾引完本少爷又去勾引其他男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表面上装出一副娇俏活泼惹人怜爱的模样,实际上内里放荡□□,恨不得找个男人夜夜把自己*哭,对吗?”
马信儿眼里含满泪花,怕的连声音都在打颤:“我没有……我没有……”
谁能救救她。
来人救救她啊……
“你没有?呵……”
冯晓仁啪地甩给她一个耳光:“我说你有你就有!”
“都这副模样了还敢跟老子犟,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袖间取出一颗药强硬地塞入她的口中,末了,抓起炉上水壶的壶柄猛地向她嘴里灌水,那可是一壶烧开的水啊!
她痛的说不出话,她活在一片黑暗之中。
冯晓仁见她将药丸吞入腹中,满意地勾起嘴角:“这样才听话。”
滚烫的水灼伤嘴唇、舌头、喉管,她口中涌出一股咸腥,鲜血从她嘴角流下,她又冷又疼,怕的浑身发抖。
冯晓仁问:“你可知我喂给你的是什么药?”
马信儿嘴唇张张合合,喉间剧烈疼痛,说不出话来:“什……么……”
他微微一笑,伸手拭去她嘴角的血迹:“那是□□”
马信儿眼前一黑。
说着他脱下外袍,解开腰带扔在地上:“待会儿你就会□□焚身,本少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你在我身下承欢、放荡呻/吟的模样了,你这个臭女人,你不是喜欢卖/骚吗?今天我就让你爽个够!”
她张开嘴,想大声呼救,一出声就涌出一大口鲜血,她用力挣扎,可是手腕被麻绳紧紧绑在床沿,脚被铁链铐住,压根就无法挣脱。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份折磨……
她明明都没见过他几次面,为何要这般辱骂她……
在她心里自始至终只有马荥才一个人啊……
那个男人自小护她长大,纵使这世间有千万个男人心悦于她,也抵不过那人一句:“信儿妹妹,从今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若她死了,马荥才一定非常自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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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信儿抱头痛哭,她大叫着:“我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我我最错了什么!我原本能够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一个爱我的丈夫,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啊---!!”
李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希望这样能够让她的心灵得到一点点抚慰,没想到她一下甩开他的手,惊恐地往后退却:“你别碰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只想要阿爹阿娘,求求你们放我回家……”
她已经死了,尸首已经下葬了。
此时的她几近疯癫,失去了自我,她额心的符箓闪着灵光,那是它在镇压马信儿的怨气,若没有它,马信儿早就变成恶鬼了。
李循是心脏一抽,站起来转过身不再看她,他攥紧双拳,眼眶微微发红,现在的他,恨透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李循是的肩膀有些发抖。
李星河见状,忽然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安抚道:“哥,别去想,别去听,别去看”
不知为何,听着李星河的话,他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才二十,她还有大好年华,她不该受此折辱……”
李星河揩去他眼角的眼泪:“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就是助她轮回转生,助她轮回好过在这困沌桎梏里煎熬。”
是啊,助她轮回好过在这困沌桎梏里煎熬。
这冯晓仁果真该死。
李循是看着那飘来飘去的人皮,眼里尽是刺骨的冰冷,拔出是非寒锋一闪,眨眼将其砍成碎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人皮碎片像四分五裂的纸屑,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李星河知道,这次他真的是怒了。
由于符箓的镇压,马信儿情绪逐渐好转,慢慢冷静下来。
李循是关切地问:“姐姐,你好点了吗?”
她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泪接着回忆道:“我想起来了,后来有人来救我了,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她的灵魂从她的身躯里剥离出去,不知不觉回到了家,看到痛哭流涕的阿爹阿娘,还有因悲伤过度卧病在床的心上人马荥才。
若是她没出事,这时的她一定在为他喜欢什么样的自己烦恼的整夜无眠,想象着二人月下相依,终生相守,到了像阿爹阿娘那个白发如雪的年纪依旧对彼此含着一腔爱意。
一想到这儿,她总会害羞地将脸埋进被褥里,在小木床上满床踢腿打滚。
若没发生这些事,那该多好。
这样她就可以享尽父母、丈夫的宠溺,她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女人了。
恍惚间,马信儿的灵魂被拉回体内,又回到那冰冷的地下,灵灯炉灶,灶里的木炭已经灭了,不过她也感觉不到冷了。
冯晓仁躺在地上,不知被谁剥了皮,血淋淋的躯体不断抽搐。
眼前的男人正尝试施法将马信儿的灵魂还阳,男人的发隙渗出薄汗,片刻,他放弃了:“果然不行。”
她头七未过,怨气还未集结,暂时不会化成恶鬼。
这时,空中起了一个黑色旋涡,一个黑衣女子抱着一把琵琶,嘴角噙着笑,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道:“在这呢,白公子”
白明玉嘁了一声:“真是阴魂不散!”随手丢出一张烬灵符,她闪身躲开,烬灵符悄然飘落。
春水嗔怪道:“白公子真是越发敷衍了,连架都不好好打了。”
她又道:“白公子可真是谦谦君子,翩翩才郎,皎洁如月,一身正气如山,竟然袒护起冯家那窝畜生,不过,你以为你设下的结界能拦住我吗?”
“那些畜生的命早晚都是我的,公子不是还要救冯晓仁吗?你看他躺在地上死的多惨,可惜你没有听到他的惨叫声,那简直是最美妙的音色。”说完她癫笑两声,勾起一根琴弦,恨不得小唱一曲,欢颜庆祝。
白明玉道:“既然是冯晓仁一人伤害于你,你取了他的性命之后自当两清了,为何不放过冯家那些无辜的人?”
“无辜?”
她冷笑:“他们怎么可能无辜他们全都该死,白明玉你想救他们,但是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觉得自己能救得了谁?我告诉你,其实你谁都救不了。”
“你只能哭着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在你面前,‘一品仙羽,苏北明玉’就是一个笑话,一介废人,你甚至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说什么两清这种冠冕堂皇,假仁假义的话。”
她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能够两清吗?”
闻言白明玉手下一顿,然而那停顿仅有一瞬,之后猛然拔出清灵剑,剑上的灵雷滋滋作响,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若干支灵雷化成红喙白雀倒挂在室顶,一部分停在剑身周围。
“怎么戳到你痛楚了?”
白明玉举剑砍了几下,禁锢马信儿手脚上的铁链麻绳齐齐断裂。
他打横抱起马信儿的尸体,她的魂魄紧紧跟在后面,刚走出两步,他回头对春水道:“不管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然后打散你!”
春水兴趣盎然,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抱着琵琶又勾起一根弦,“咚”一声清响,道:“那我等着你”说罢忍俊不禁,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自己都是马上要死的人,还想着打散我,与其想着怎么对付我,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家去罢,他要你们死,你们都得死,白明玉,你谁都救不了!”
可惜当时白明玉只觉这鬼极为疯癫,不想理会她,若他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他定会停下来好好询问她,或者听她的话回到百河之城,或许这样他还能与白鹤璋最后道个别。
出窖一片漆黑,原来已是深夜。
他把马信儿平放在街口,在她额心画了一道符,灵光一闪,那道符融进她的身体,末了对她道:“这样待你头七过后就可以去投胎了。”
马信儿的死的凄惨,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他伸手正了正她的衣领,一系列动作下来,他站起身朝马信儿的魂魄拱手道:“姑娘,是在下无能,若我能早一点到这里也许你就不会死。”
“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冯晓仁被活剥皮抽筋骨而死,也算罪有应得。”
“在下只希望姑娘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享尽一生荣华富贵,这一世的苦就早些忘了罢。”
最后道:“有缘来世再间,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融进黑暗之中,夜风簌簌,吹起地上那人鬓间的散碎的乌发。
白明玉这人本就像一阵风,飘忽不定。
后来她被人带回家安葬,再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待她的魂魄再睁开眼,只看到眼前一片白雾,这让变成鬼的她觉得非常温暖,她的尸体就躺在面前,但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李星河道:“是画筑集,本来我就有些怀疑它。”
李循是疑惑:“画筑集?”
在归心崖,白明玉确实是把她放进了画筑集里面。
李星河解释道:“之前我听我爹说过,画筑集是常家独有的法器,有些常家的弟子会把自己对某个人美好的感情藏在帛画里,这样,一来可以表达他们心中的爱慕之情,二来可以净化接受画帛那人身边的邪气,招揽吉祥。马信儿被白明玉装进画里,她的怨气多半被净化干净了,所以她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不过这类法器不可随意易主,画筑集一旦做成,制造这件法器的人规定谁能打开它,那它这辈子只能被制造者规定的人打开,其他人若是不管不顾强行打开画筑集,它便会燃火自焚以示忠诚,是比较有个性的法器。”
“原来如此”李循是豁然开朗,又问:“不过,白明玉的画筑集是常平生送的,那黑衣男子同样打开了画筑集,画筑集却没有自焚,这说明那黑衣男子也是常平生极为挚爱之人,那黑衣男子到底与常平生有什么关系?”
难道常平生生前脚踏两条船?
想到这里李循是被自己的惊到了:“若真是这样,那常公子也太会玩了。”
李星河扶额:“哥,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李循是干笑两声,一副‘被你发现了’的模样:“那就是常平生压根就没死,那黑衣男子就是常平生。”
云天殿确实是被白鹤飞所灭,若常平生没死,归来设计剿灭百河之城也就说的通了。
然而李星河一家人的死也和常平生脱不了关系,他的父亲李承阳又究竟拿了什么东西才招来杀身之祸?
白明玉与常平生感情深厚,却因为家族仇恨不得不反目成仇,刀刃相见,到最后彼此之间满目疮痍,真是可悲可叹。
常家被白鹤飞灭门的时候,白明玉那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常平生大仇得报自然大快人心,白明玉一身疲惫至今半死不活,幸好白家还有几位幸存者得以将他照料,至少白明玉到最后还保护了几名弟子,所有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李循是叹了口气:“他伤的那么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常平生是放过了他,饶他一命,可他把他全家都杀了,这不还是要他的命
事已至此,恩怨纠纷,最为令人疲怠,李循是这辈子都不想沾身。
途中听马信儿提到过春水,令他颇为费解。
春水是冯老爷的小妾,在恩施县城内,又怎会和常平生扯上关系,还能跑进归心崖的传送阵里面?
他问:“信儿姐姐,你可知道冯老爷的小妾春水,她是怎么得罪冯晓仁的?”
她摇头:“这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详细的情况我并不了解,不过大家私底下都说,那小妾是被冯晓仁与他的母亲一起联手逼死的。”
被逼死的?
这冯晓仁当真是作恶多端!
李循是对她们二人的遭遇打抱不平,可冯晓仁已死,他们再怎么义愤填膺也无济于事,毕竟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目前马信儿的尸首已经找到,凶手已经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么这个任务也该结束了。
半晌,李星河忽然道:“信儿姐姐你该走了”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可我舍不得……”她舍不得的可太多了。
李星河暗暗施法,刹那间,她的身下亮起一道度化阵。
离开好过纠缠。
她的身体越发透明起来,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中,灵阵也跟着暗淡下来,直至完全消失。
人死终不能复生,她与马家亭的缘分终究还是太浅。
分任务告一段落,他们终于可以暂时休整一下了,他拿出放在青衣袖里的委任函,委任函边角起了灵火。
崇正仙宗的委任函会自动感知。
当门下弟子完成任务时,自行燃起灵火以示任务结束,这类灵火不会灼伤人体,烧尽的委任函也会被直接记录在万殇册。
李循是长舒口气,对他来说,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像一场噩梦。
一口气还未完全松下来,李循是又想起春水在归心崖传送阵里的话,待她堕魔而归,她要杀掉那个人。
“不好!”
李星河:“怎么了?”
他紧张道:“阿河,冯节民跑去巫山避乱,若春水执意要杀冯节民,那她现在会在哪儿?”
李星河的脑袋嗡的一下变成空白。
“她会在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