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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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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循安解释道:“这些几棵藤树在崇正仙宗建立之前就在那了,没人知道它长了几百年,吸收崇正仙宗那么多年的灵力,早就通了灵性,每次我砍断藤条就会自动愈合,后来我才发现清泉长老在这设了法阵。”

    她指了指树上的一道符箓,那符箓像是被灵剑刻上去的,过了一会儿符箓暗沉下来,消失不见了。

    “这些藤树不对我们让路,只对阿河让路。”

    李循是想了想:“难道是他眉心的桃花灵印?”

    “正是”

    她又道:“清泉长老喜欢研究新阵法,小花姐姐亦是如此,我相信他们做的每件事都有一定的理由。”

    李循是细细打量的四周,发现这里与外面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里面树叶散落满地,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地皮干净,立着一座孤坟,坟前石碑上刻着清清楚楚几个大字:崇正仙宗清泉长老李承阳之墓。

    蛰伏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始翻涌,随时破牢而出。李循是感慨,这人无论生前有多厉害,到最后都逃不过一叠纸钱,一抔黄土。

    坟墓周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知是谁在上面翻了些新土,碑前放着的一碟桃花饼,早已干瘪凉透。

    “昨天晚上阿河来了,他知道路,取走了清泉长老给他留的东西就下山去了”李循安握紧拳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长老这次真的死了。”

    ---李承阳这次真的死了。

    李循是下意识回头看她,只见她半垂眼帘,墨眉紧蹙,脸上悲伤都要溢了出来。

    李承阳亲手把她拉出苦难,给了她生的希望,她自然极为尊重李承阳,可忽然有一天,有个人告诉他那个人没死,还有了个孩子,然后真正的死了,恐怕是谁都难以接受。

    李循安摩挲着墓碑,思绪好似飘出山外:“清泉长老与小花姐姐两个人本就是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相信这十一年他们一定过的很好,现在我只等着阿河,代替他们保护好他。”

    李循是问:“阿河他会回来吗?”

    李循安坚信:“会的,一定会的,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

    夜晚,李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起李星河那张总是一脸严肃的脸---他会去哪,他去干什么了,他年龄还小会不会受欺负?

    转头想起李星河与傀儡尸打斗的画面,下手快准狠,担心瞬间烟消云散,清泉长老的儿子,说不定比李循是都厉害,谁能欺负的了?

    第二日,李循是早早地就起了床,主卧房旁还有一间小屋子,他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灰尘日积月累,呛的他急忙将窗子打开。

    之后特意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新被褥铺在床上,又从山下那大片野草地,摘几根狗尾巴草编成小狗和兔子的形状,放在窗子上。

    小时候李循欢不允许他随意下山,李循安就带着他跑到山下那大片野草地去玩,一玩起来就入了迷,直到天黑才回来,那些手编的兔子小狗,都是李循安教会他的。

    由于离仙宗比较近,李循欢见他没跑远,嘴上没说,心里默允,所以他就有事没事的往那边瞎跑,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湛蓝的天发愣。

    打扫好房间,李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李星河回来若是想和他住在一起,就让他住这间,不想和他住一起就让他自己选其他屋子。

    其实在他心底,他希望李星河能够留下来。

    就这样,过了三天,夜晚子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李循是被雨声吵醒,忽然想起旁边那间小屋的窗子没关,顶着大雨去关小屋子的窗户。

    进屋点起蜡烛,却发现窗子早就被人关上,低头赫然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小孩。

    “阿河?”李循是喊了一声。

    李星河睁开眼,迷迷糊糊道:“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李循是:“你怎么了?”

    “我没事……”

    李循是拿起桌上的烛台走到床边,烛光照亮了李星河的脸,给他身上覆上一层淡淡的黄晕。

    他蜷缩起身子,紧紧裹着被子,身上不停地发抖,头发和着水黏在他的额头,打湿了半个枕头。

    李循是问:“你被淋湿了,怎么不把衣服脱了?”他把手伸进被子,摸到一片冷湿:“这床不能睡了,去哥哥那屋睡”说完一把拉起被子把他抱了起来,挥手灭了蜡烛。

    李循是把他放在床上,见他睡得迷糊蜷缩不动,伸手就要去替他解下腰带,李星河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阵清醒,连人带被子一并卷到床脚,睁着两只眼睛又黑又圆,眼底尽是惊恐。

    “阿河……你……”

    “阿河你不要害怕我好吗我是循是哥哥……”

    不行。

    他还是害怕。

    李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柜子前,重新找了一套衣服递给他。

    好在他后来缓了过来,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就睡着了,李循是躺在他的身边,听着屋外夜雨滂沱,豆大的雨滴打在瓦片上,天边偶尔炸起轰轰惊雷,直到半夜他才睡着,这一觉他睡的沉,竟然睡过了头。

    第二日,李循是被李循安唤醒。

    李循是睁开眼,只见她坐在床沿笑道:“原来你们的感情已经这么好了,前两天我还担心你们会闹矛盾呢,你们要是真闹矛盾我还不知道先帮谁好呢。”

    他揉了揉眼睛,道:“安姐姐,你在说什么?”他伸了个懒腰,正欲起身,却被胸前的手给绊了一下,原来李星河一直搂着他。

    “安姐姐你别说笑了”他把李星河的手从腰上拿下放进被窝,这一动,李星河也跟着醒了过来,不过他连眼皮都没有抬,翻了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李循安合不拢嘴,道:“快起来,老宗主要见你们”

    真好,她守护的三个孩子,全都好好的。

    四年前,李承皓闭关于常氏小崖,把崇正仙宗交给二十二岁的李循欢,自那时起,他与世隔绝独立,无半点消息。

    李循是自然没机会见到他,父子二人多年未见,李承皓突然要见他,他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出现在他面前。

    李循安道:“把阿河叫醒,宗主知道他回来也要见他”

    常氏小崖在无量峰左边,若要过去需要经过大片空置的房屋,那些房屋原本是常氏弟子的住所,为了应景,常千彦将常氏住所改名为常氏小庄,但他们分裂仙宗后,这些房子许久无人居住,就荒废了下来。

    据说,无量仙尊得知常千彦在背地里研究妖邪,做了魔修,气的冲冠眦裂,大发雷霆,抬手取剑劈掉无量峰半个山头。

    山头自峰顶滚落,砸在通往常氏小庄的最近的那条石板路,也正好将无量峰与常氏小庄隔开,因此,若要去常氏小庄,需绕上一大段路程才能到达。

    无量仙尊劈掉山头后,依然怒气难消,传令:“邪式邪士,有违道法,不可为之,若有违者,当即地斩杀,以昭天理。”

    李循是还以为李循安会把他领到那处,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李循安竟然把他带到崇正山山脚的白龙湖。

    望着四周白茫茫的雾霭,他忍不住发问:“安姐姐,我们走错了吧,父亲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李循安摇头,指着湖面的一座小凉亭道:“到了”

    清晨,湖面雾气缭绕,一片青霭渺茫无边,凉亭下有两个人,皆背对着他们,一人坐在轮椅上,一人跪在椅旁,跪在椅旁的便是李循欢。

    李循欢将下巴放在轮椅扶手上,安然合起双目,坐在轮椅上的人伸出手,有一茬没一茬地抚摸她的秀发,动作轻柔,尽是慈爱,仿佛手下抚的是他的绝世珍宝。

    “老宗主,宗主”李循安作揖。

    李循欢抬起眼眸看了他们一眼,末了又闭上了眼,一脸淡然自得,悠然惬意。

    这一番作揖,李循是便知是谁,作揖道:“父亲,阿姐”

    听到这声,李承皓干燥枯瘪的手微微一顿,对李循欢道:“转过去”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让人忍不住联想起那些岁暮将至,将死之人。

    李循欢起身,握着轮椅上的把手,将轮椅轻轻旋转一下,消失四年的李承皓终于出现在大众面前。

    看到李承皓,李循是心脏骤然一紧,睁大了眼睛,他甚至一度怀疑,面前轮椅上那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李承皓怎么可能坐上了轮椅

    李承皓年龄不过五十,脸上血色全无,眼眶凹陷,眼球凸出,整个身体皮包骨头,瘦弱不堪,哪里还有当年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当年李承皓离开他时还英姿飒爽,健步如飞,这才四年而已。

    仅仅四年而已。

    “不,不可能……”他转脸去问李循安:“莫不是搞错了,我父亲怎会这般……苍老?”

    李星河亦是满脸惊讶,据其父李承阳所讲,崇正仙宗第四代宗主李承皓才能出众,风度翩翩,舞起剑来身边的落叶都会为止倾倒,怎会是这样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接着便听李循欢怒道:“不得无礼!”

    “罢了,阿欢,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弟弟还小”李承皓道。

    即使李承皓这样帮他说话,李循欢还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李承皓摆摆手,示意他过去,李循是走过去蹲下身来,眼角早已蓄满了泪水。

    李承皓抬手给他擦了擦,无奈道:“你们姐弟俩真是越来越像了,怪不得你娘临走前怎么也放心不下,如今连我也放心不下了。”

    “四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孩子了,都撵上你那两个姐姐高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只有一小点,像只小猫一样,我抱着襁褓里的你在宗门到处炫耀,你娘为此还吃了醋,三天没有理我,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说着说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李承皓对李循安道:“这几年真是苦了你了,照顾我这两个心性不成熟的孩子”

    李循欢一听不乐意了,嘴里念念有词:“谁心性不成熟,应该是李循是才是,他天天就知道哭,烦死了。”

    听罢,李承皓眯着眼睛笑了,宠溺地喊她傻丫头。

    李循安笑道:“老宗主真是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没有老宗主,哪有今天的李循安”

    李承皓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李循是问:“父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些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示意李星河过去,待他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上下仔细端详:“和我那师弟长得真像,回想之前,你爹你娘也是这个样式的灵印。”

    他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些日子终究还是不在了,转眼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我的父亲……他去世了”李星河道。

    李承皓先是一惊,后叹了口气,垂眸道:“下山前,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想过上自己的生活,远离喧嚣,我想,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样,还是随他去了。”

    听李承皓一番解释,众人这才明白,当年李承阳度完束灵室最后一道灵阵就愈发不爱言语,整日愁眉苦脸。

    忽然有一天,李承阳找上他一本正经道:“我想死!”

    他这个人向来不正经,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李承皓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学着宋清清生前的样子,端起茶碗呷了口茶,道:“清泉长老这是何故?”

    听完他的计划,李承皓问:“你确定要这样?”

    李承阳点了点头,态度坚决。

    那夜,所有人都以为李承阳死了,李花二人离开崇正仙宗前最后一次来与他告别,月明星布,万物安歇,一片寂寂无声。

    李承阳把剑封在墓里,小花葵把是非剑交给李承皓,慷慨激昂道:“这把剑留给那个小家伙,等他明日睡醒,你就告诉他,他的主子心怀天下胸怀沧海,不要他了,他自由了。”

    李承皓收了剑与他们道别。

    自此十几年杳无音信。李承皓想,他们或许真的下山去过他们的逍遥日子去了。

    李循欢问:“父亲,您是不是搞错了,第一个度完束灵法阵的不应该是我吗?”

    李承皓摇头:“并非是你。”他看了看李星河又道:“我自幼与清泉相识结交,他向往的是无拘无束,可是,一旦踏入江湖,抽身而退,又谈何容易如今杨氏既死,我阳寿耗尽,这些年我的灵魂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实在令我痛苦万分,你们杀了杨氏,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你被下咒了”李星河诧异道。

    李承皓点了点头:“散魂咒,无解。”

    “怪我学术不精,被奸人算计,落得半死不活这步田地,还差点让崇正仙宗落入他人之手,若真到此地步,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这句话说完,他显然力不从心,喘着粗气。

    李星河问:“我父亲被人无端杀害,你可知是谁?”

    李承皓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眼底的那抹惊讶转化为淡然,他道:“对不起,我也不知。”

    他快说不出话了。

    他也是快要死的人。

    三人围着他,唯独少了一个李循安,他微微皱眉,本想朝李循安挥手,可他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便叫到:“循安,过来”李循安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握住李循欢的手,闭上了眼睛:“对不起”

    “我没办法陪你们了,不必为我伤心。”

    他每说一句就要喘上好几下,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脖子。

    “我只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李循是曾经听父亲说过,白龙湖的这个不知名的小凉亭是他与母亲相遇的地方。

    “要做永远的一家人,即使没有血缘关系”

    他的手垂了下来。

    李承皓再也没有力气睁眼,数道咒印冲破枷锁,从他的背后蔓延到干燥的手背上。

    吐出腹腔里的最后一口气后,黑色的咒印发疯般生长,延伸到他的颈间、脸上,像黑色的藤蔓,缠满他的全身,瞬间将他吞噬成一堆黑色粉末。

    他死了。

    李承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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