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假死
说实话,他接受不了。
李循安李循善李循欢,他们三个人,商量好一般。
他们杀了这么多人,沾了一身血污,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怎么能下的了手?
李循是仿佛被人拖入湖水中,与整个世界分开,耳边是沉闷的水声,透骨的湖水涌入鼻腔,他用力向岸边游去,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到对岸去,他快要窒息了。
她怎么会杀人
他情绪一度失控,上前一把握住李循安的手,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安姐姐,你杀人了,你明明是最温柔的那个人,你怎么能杀人,你怎么会杀人……”
话还没说完,李循善抬手砍在他的后颈,他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李循安顺势把他接在怀里。
“师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怕李循安实在放不放心,他又道:“让他睡会也好,省了些聒噪。”
李循安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倒在怀里的李循是,一番打斗,她头上的白玉簪微微倾斜,耳后散下的一缕乌发沾了血,干了,粘在了一起,她没心思梳弄,只抬手抚上怀里人的脸。
若是能保护好他,双手沾满血腥又如何
……………
李循是做了个梦,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久到他马上就要淡忘的事,那是李循安第一次带他下山,那时他才三岁。
“阿是,叫声姐姐,给你冰糖葫芦吃”李循安手里捏着两支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引诱着他。
小循是撇了撇嘴,道:“安姐姐,我不吃糖葫芦,酸的总会让我流口水,可是我并不喜欢吃酸的,为什么还会流口水?”
李循安的手顿了一下:“不喜欢吗?”
李循是重重点了点头,道:“不喜欢”
她又问一旁的李循欢,李循欢同样摇了摇头。
“那这两支我就自己吃了”她咧嘴笑,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失落。
不远处有一道隆隆咆哮的瀑布,抖出一团团白烟,瀑布下有一潭名为清潭,清潭水质清冽,往地势底狭处流动,形成一道冷泉,名为清泉,清泉长老也是由此而来。
李循安坐在泉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三两下把冰糖葫芦咬碎吞进了肚子里,酸的她眼泪鼻涕直流。
李循是一把扑进对李循欢的怀里,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事,指着李循安奶声奶气:“阿姐,你看看安姐姐,我吃冰糖葫芦都是酸出口水,安姐姐吃冰糖葫芦竟然酸出了眼泪!!”
转头又问李循安:“这个冰糖葫芦一定超级酸,对吗安姐姐?”
李循安也学着他的模样,重重点了点头:“对,超级酸,幸好阿是没吃”
李循欢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时,李循是不乐意了,嘟着嘴,气鼓鼓道:“不要学我点头”
李循安咧嘴笑了笑,眼角还挂着两颗晶莹,抬手不忘摸摸他小小的脑袋,道:“好”
傍晚斜阳,她们二人,一左一右牵着李循是的小手往回走,走到崇正山脚竟然发现一大片野花地。
黄色、白色、深紫色一片姹紫嫣红。
几人的目光立刻被这些小花吸引。
李循是停下了脚步,晃着她们的手撒娇:“姐姐,我们采些花回去送给娘亲吧,这样娘亲的一开心病就好了,娘亲病好了又可以给我做咸豆花吃了。”
见李循欢点头,李循安便道:“好!”
三人说干就干,走到花丛前,蹲下身来仔细端详起来,有的小花花色暗淡,不要。有的小而萎靡,不要。就这样挑挑选选,三人摘的合在一起,李循是两手并用才能捧住,之后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结果,还未走到仙宗门口,她们三人便被几个少年拦了下来,为首的就是杨循明,自称崇正第一修士,被杨承轩娇纵惯了,觉得人人都得听他的。
三人不想和他正面冲突,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可没想到他一个闪身,上前堵住李循安的去路:“师姐们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叫上我们几个,真令我们伤心呐,亏我们还一口一个师姐叫着你们呢。”
李循安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而从旁边绕过,谁知其他几个男孩子也一个个堵了上来,皆带着满脸戏谑的笑。
李循安喉间发出一声低吼:“滚!”
杨循明揪住尾巴:“什么?师姐,你竟然这样说我们我们崇正仙宗给你吃给你穿,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李循是不敢出声,手中紧紧攥着那捧小花。
杨循明暗暗斜了一眼,他这人本就特爱挑事,见李循是手中朵朵娇艳欲滴,不免打起了坏心思。
趁三人不注意,一把夺去那捧小花扔在地上跺个稀烂,李循欢急忙伏身救花,花没救回,自己的手背倒被重重踩上几脚,李循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会大哭着喊:“娘亲,花……”
李循安大怒,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猛地朝他的额头砸去,杨循明头上登时血流如注。
后来李循安受罚,无妄长老不满于前任执训长官李承阳明目张胆的袒护,当场夺走训诫鞭,怒抽了她三鞭,仅仅三鞭,却让她半年下不了床。
可惜的是,宋清清病逝,至死都没看到那捧小花,也就是在她逝去不久,李承阳突然暴死。
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那一年。
也就是在那年,李循安彻底变了一个人。
戾气,猜忌,阴鸷,仿佛都被她扔了去,短短半年,让她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合格的大师姐。
等李循安背上的鞭痕愈合再见到杨循明时,他额前的厚刘海遮住了疮疤,无赖的品性一点没改,二人狭路相迎,李循安忽然对他笑了一下,杨循明十分纳闷,忍不住问:“你他妈的吃错药了?”
……………
李循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星星点点已是夜晚,晚风透过窗户吹进屋子,桌上的蜡烛随风摇动。
李循安趴在桌上浅浅睡去,不知何时,她已涤去一身污血,重新换好衣服,挽好头发---还是那根白玉簪,她的胳膊下压着李星河走前留的那张字条。
现在的李循安,与早上在定心阁杀红眼的李循安简直判若两人。
李循是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后颈忽然一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李循安立刻睁眼,她的睡眠不但很浅,还会做噩梦半夜惊醒,醒来后通常浑身发颤,冷汗岑岑,但是这一点,除了他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李循安小心翼翼地问:“阿是,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感觉好吗是看见你杀人的感觉好吗
李循是抱紧双腿,缩成一团,扭过头不想回答她,一想起她杀人时的模样,他就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往床里挪了挪。
怕吓着他,李循安旋即道:“阿是,你不用害怕我,安姐姐是不会伤害你的,安姐姐发誓,安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你。”
这一点李循是自然知道,只是他还接受不了,一直如温水般的李循安,在那一瞬间变成嗜血的恶鬼。
这不是真正的她。
她拿起桌上的字条反复看了几遍,道:“你不用担心阿河,他下山去了”李循是听到李星河的名字,脸往她那边侧了侧,不过依旧不愿抬眼瞧她。
“你知道吗,李星河真的是清泉长老的儿子”
听到这里,李循是不禁睁大了双眼,想问什么但又不想说出口,半晌才道:“这怎么可能,承阳叔叔十一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会……?”
这样想,有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无可能。
十一年前,宋清清刚入土为安,李循是大病一场,连续七天高热不退,紧接着传来李承阳练功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的消息,那几天,整个仙宗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连太阳都不肯露面。
当时李循是年幼,对于这个叔叔,这么多年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仔细回忆半晌,才记起他的眉心确实有一红色印记。
桃花灵印。
不过,提起这个叔叔,他总会想起一直走在李承阳身前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红色薄纱衣裙,腰间总会系有一个虎头铜铃,走起路来呤呤作响---她就是李星河的母亲小花葵。
李循是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小时候小花葵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把他当丫鬟来回使唤。
当然,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她会拉着他,手舞足蹈地讲一些恐怖的小故事,什么,黑白双煞,人魂转世,奈何望乡幽鬼的,常常把他吓得午夜惊梦,睡不着觉,得让两个姐姐抱着哄着才能睡着。
“他没死,他和小花姐姐下山生活去了”
李循安叹了一口气,回忆起当年,她哭的满脸鼻涕眼泪,一转头,看见小花葵坐在凉亭耷拉着两条腿晃晃悠悠,手里还拿着半个桃花饼时不时咬上一口,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当时她还为李承阳打抱不平,现在看来,都是假象。
她真的以为他死了。
他问:“装死承阳叔叔这是何意?”
李循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承阳虽为崇正仙宗清泉长老,但为人十分任性洒脱,不守规矩,好酒,常常满身酒气,明明生了一副白白净净的好皮囊,却总是做些形象尽毁的事。
喝醉后,树上、溪边、屋檐、凉亭,随处挂尸。
但有一点不得不提,他睡前随手画阵,阵成皆为新式,画完倒头大睡,第二日醒来还一脸迷糊地问身边的人:“这新阵法真的是我画出来的?”
就这样,化物阵横空出世。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不务正业、恣意散漫的浪荡子,哪有一个长老的样子?
因此,有弟子猜测,清泉长老,看似随性所为,漫不经心,实则胸怀大志,改进旧阵,研画新阵,一改崇正仙宗旧阵繁琐,新阵匮乏的局面,以此让修真界其他门派可望不可即。
这些弟子好奇,一拥而去,问:“师尊,您为什么要当仙宗的教书先生?”
他举起手中的酒壶饮了一大口,随后不假思索道:“月俸高,月休长,忙时教书授课,闲时悠然看花,甚是美哉”
众弟子当场石化。
后来李承阳去了趟随州,一切就此改变。
当年随州大旱,他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半死不活的李循安,一个是红衣女子小花葵。
听闻,清泉长老与小花葵一见钟情,李承阳带她回山后,大改往日种种入目不堪,不但戒了酒,而且整日满面春风得意,嘴角的笑都没停下来过,李承皓宋清清夫妻二人虽然充满了疑惑,但见他这般开心也没多问。
过来人,自然都懂。
李承阳极为纵容小花葵。
有一天,小花葵要在李承阳的眉心印桃花,李承阳二话不说慨然接受,众人再次石化,觉得清泉长老突然就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若搁以前,天神下凡都管不了他。
不过众弟子发现,他额头印的桃花,衬着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好看起来,人也更加成熟稳重,不得不佩服起这女子的手段,她究竟有何能耐,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说这小花葵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听说她本就是大门派家的闺女,爱好就是嗑瓜子,原先人们叫她‘瓜子皮’,她不爱听,让大伙都叫她小花葵,她才满意。
当时她恰巧去了随州,偶然遇到了李承阳。
她的脾气也怪,一个大家门派的闺女,整日爬高上底,不是斗蛐蛐就是掏鸟窝,上蹿下跳,脾气暴躁,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先前有一弟子路过定心阁,见她头朝下趴在台下,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蹲下查看情况,谁知刚蹲下,她突然就转醒了过来,哇的大叫一声,倏地扔过去一条小蛇,吓得那弟子脸色登时煞白,失去血色。
几位长老知道了这号人,皆称她为红衣妖女,她一听,大为不乐,回怼道:“你才是妖女,你全家都是妖女!”把那几位长老气的皆双手发颤,牙根直痒。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见过像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若真要把她留在宗门,那还得了!
还真得了。
没办法,忍了几年,后来李承阳暴毙身亡,这红衣妖女,在李承阳的灵柩前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后,心灰意冷(高高兴兴)地下山去了,从此销声匿迹。
所有人以为李承阳死了,现在看来是都被他给耍了。
李循安对他道:“阿是,跟我去一个地方”说罢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示意他跟上。
李循是将急忙穿戴好衣物跟上她。
一出门,只见定心阁火光冲天,上空绽开了数十道阵法,阵型排列柔和,金光灿灿,照亮了大半个崇正仙宗。
李循是控制自己不去看它。
李循安道:“定心阁正在焚尸度化,你这几日不要去定心阁,你去了只会扰乱阿善他们设的法阵。”
杨氏弟子被杀时带有怨气,若处理不好,残留的魂魄极有可能转化为地缚灵,地缚灵释放的鬼气怨气,会扰了崇正仙宗的灵气。
不用李循安提醒他也不会去的,人间炼狱,看了心里添堵。
李循安语重心长道:“阿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万物皆是如此,送你的那只小猫也是,若它能炼成灵猫,也不至于被杨循明他们打死倒挂在树上,若你不够强大,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自保尚难,一只畜生,谈何保护自己?
李循是跟在她身后,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言不发,路面坑洼,杂草丛生,整个路面被草淹了个大半,不仔细辨认还真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一条小道,与崇正仙宗其他干净整洁的石板路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变得强大,保护得了自己,也保护的了你爱的人,就不会遗憾。”
李循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都不知道李循安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这么大了,道理都懂。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越走越远,远到定心阁上空的金光难以到达,视线越来越暗,李循安干脆从袖间掏出一烬灵符箓点燃。
燃起灵火的照亮了眼前的路,李循安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前面有几棵巨大的藤缠树。
藤条枝枝缠绕相交,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李循安拔出灵剑刷的两下,将藤条拦腰斩断,断了的藤条落到杂草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循安的灵剑原来叫如月,就因为李循是随口念了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她便把‘如月’改成‘如是’。
前面的藤条被砍出一个缺口,李循安顺着缺口钻了进去,李循是紧跟其后。
他前脚刚踏进去,后脚掉在地上的藤条又沙沙飞起,与断口相接愈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这是什么法式?
崇正仙宗法式向来以打魂散魂为主,这种控制人魂以外的法式他还真没有学到过。
李循安:“到了,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