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地下城求生记(三十五)
好在八个神明雕像对它并不在意,也许是因为它与他们颜色相近,也许是因为它太弱小了。一定是前者,变成鸽子的谢飞烟如此想道。
为了追赶大乌鸦,它飞出了超水平的速度,然而由于巨大的体力差距,还是越来越远。此时正有一座带翅膀的神明雕像张开双翼,启程追赶,它便心安理得地跨坐上去。
驾!它用翅膀拍了拍雕像的后颈,心想既然自己追不上,那就打个出租车吧。
“真难缠啊……”南陵回望着身后约百米处的雕像,它虽然起步慢,飞上天后的速度却快得惊人,现在已经越来越近了。
神像双翅有力地拍打着,卷起一阵飓风,他一半翅膀布满鸟羽,一半翅膀是蜻蜓的形状,正面是英俊的男人脸,背面是邪恶的般若像,强壮的□□毫无美感。他抬起手指,指尖射出一道激光。还未等南陵拍打乌鸦示意躲开,它便轻巧地一扭身,让激光从身侧打过,像背上长了眼睛似的。
神像与乌鸦的距离仅剩两三米,此时二者的状态像极了《创世纪》中将欲交会的指尖与指尖。在分隔二者的无尽宇宙中,一只小鸽子正使尽力气,奋力飞行。
小鸽子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终于伸出两爪,勉强抓紧乌鸦的尾羽,顺势爬到它的尾巴根坐好。
看似飞到极限的乌鸦竟是猛地一加速,瞬间与神像甩开距离,后者脸后的般若眼中放出怨毒的光芒。趴在乌鸦背上的南陵一愣:它方才,莫非是在等那只鸽子?
神像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现在更令她感到棘手的,是周遭环境。
他们飞得太远了,不知从何处起,原本巍峨的高墙与澄澈的天空已经搅作一团,四面八方皆是似蓝非蓝,似绿非绿的一片混沌。倒是不怎么昏暗,因为细碎的阳光也混了进去。
“停一停。”她拍了拍乌鸦,后者立即听话地悬停在半空。
“你还有力气么?”作为回应的是嘶哑却格外嘹亮的叫声,有冲破云霄之势。
“好吧,那就一个劲儿地向上飞,越快越好,越高越好,飞到双翼浸满鲜血,再也飞不动为止。”
乌鸦无条件信任着她的话语,调转方向,直冲云天,像雨后新生的春笋一般,顶破无穷的混沌。
白鸽担忧地咕咕着。
直到筋疲力竭,南陵说的没错,此谓置于死地而后生,直到每一片羽毛都被鲜血浸满,它奄奄一息地倒在镜面一般的悬壶之上。赤红之血与纯净无暇的湖水交错,竟意外的融洽。
南陵跳下它的背脊,漂浮在湖面上,向远处行去,声音悠悠传来:“记得吗,当初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取了你的性命。”
这里是,梦中的天之角。
乌鸦低鸣着,用湖水清洗羽毛,以回复体力。它并不介意,时代更迭,生命交替变换,花开花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法则。倒不如说,身为蝴蝶的使命就是从甜腻腻的花粉诞生,蹉跎十余年,最后被制成那一味药引。
南陵的心中并不好受,刚才穿梭于混沌间的过程中,仿佛只是一瞬,她却再次经历了殿下长长的一生。看着那些记忆如烟一般从指尖划过,留下轻浮且沉重的触感。她能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
小鸽子也跳下来,用那纤如银针的两喙衔着清水,为乌鸦清洗羽毛上的血污,聊胜于无。
她笑了:“你看,如此弱小的生灵,尚有值得追寻的事物,而我呢?”南陵星座已经陨落,殿下也死了,一抹虚影游走在虚实之间,实在无趣。
好在,如今也将要散去了。
乌鸦怔怔地看着她走到瀑布边,被清流冲刷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枚信封,悠然顺流而下,漂到它的旁侧。
信封是墨蓝色的,中央盖着金色火漆印。它犹豫一瞬,便衔起它,吞入腹中。
天地一片澄澈,天光与水色交融,漆黑的鸦影落在湖面,看久了也觉得和谐。再无端出现一只蓝色鸽子的倒影,就莫名显得怪异了。
乌鸦抬起脖颈,看着手持汤勺,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蓝色鸽子。它变得更大了,双眼已经和教堂钟表盘一般大,布满眼瞳的红血丝像极了交错的指针。
“你找到鸽子蛋了么?”它出声问道,一瞬间面庞有些狰狞。
乌鸦退后一步,它就向前一步,两眼贪婪地盯着乌鸦肩上的小鸽子:“看来它已经孵出来了,把它给我吧。”
乌鸦再次站在命运的分岔口上。
它看着两旁道路上的景象。接下来的事情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它就站在原地,任由大鸽子将小鸽子带走,另一种则是它背着小鸽子逃离,大鸽子在身后穷追不舍。
想了想,它选了第二种。
“咕咕咕咕咕咕——!”小鸽子骑在它肩上腾云驾雾,被迎面吹来的狂风激出了一长串生理泪水。在它们身后,大鸽子的叫嚣声依旧似鬼魅般如影随形。
“把它还给我!”蓝鸽子大喊大叫,并从身前的围裙里掏出一些汤勺,剁骨刀之类的扔过来,像极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屠夫。它虽然身形健硕,飞行速度却异常的快,很快就追上来了。
乌鸦一方面飞的累了,一方面觉得自己好似抢走人家孩子的劫匪,就问道:“嘎嘎,噶?”(干脆把你还给你爸爸吧。)
小鸽子猛摇头:“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嘎。”(那好吧,我再想想办法。)
即将被追上时,它一个大回旋,面朝蓝鸽子喊:“嘎!”(等等!)
蓝鸽子被这么一喊,竟真的停住了:“干什么?”
“¥……¥!”(你搞错了,这个并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是说你的蛋被一条蛇叼走了么?我见到那条蛇了,一直向下飞,在一座墓园里有八个雕像,其中一个雕像的尾部是蛇头,你的蛋就是被它拿走的,可惜它已经吃了。)
蓝鸽子一脸狐疑地看着它:“真的?”
(真的,快去找它算账吧。)
蓝鸽子并未全信它的话,而是从围裙中拿出一根单筒望远镜,拉长了放在眼前,四面八方地扫视着。比起它硕大的眼睛,望远镜的口径实在不值一提。最后,它的目光锁定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上。
“竟然是真的。”它收起望远镜,如恶魔般低语着,眼中闪出愤怒的火焰。继而不再理会乌鸦与小鸽子,翅膀一抽便向相距万米的湖面俯冲而去。
乌鸦愣愣地看着裂纹满布的湖面,裂纹中间是一个黑色漩涡,散发着森森寒气,竟是被蓝鸽子的身躯硬生生砸出来的。
它已经飞的足够高了,现在却觉得,可以再高一些。
一方面,漩涡散发的寒气直冲骨髓,让它即便相隔万米,也怀疑自己会被吸进去。另一方面,它看到一株植物从漩涡中央钻出来,开始起劲儿地喷薄井发。
粗壮的植物将整个漩涡塞满,乌鸦发觉它似乎早就生长起来了,只不过天之角的湖面被砸了个洞,才让它的一枝钻了进来。
眼看那植物延伸得越来越近,乌鸦看清了它顶端的细节,是几十根柔韧的藤曼纠缠交错,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像章鱼触手一般充满活力,一秒可长百米高。乌鸦自觉赶不上它,就悬停在正上方,准备由它载着向上攀。
结果小鸽子拼命拍打着它的翅膀根,虽然力道比不上挠痒痒,但还是引得它向旁侧稍了稍。
这才发现,看似光滑无比的藤蔓触手,被它一靠近就浮出无数根锋利尖锐的荆棘,像刀山似的。若它想当然地乘着它们攀升,恐怕此刻已经千疮百孔了。
没有捷径可走,只能自己飞。即便它的翅膀已经因为飞得太过用力而断折过一回,现在也必须焕发新的生机。飞,飞,让自己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形成冲破云层的万钧之力,它逐渐忘我,化作千尺长的影鸦,与野蛮生长的藤蔓齐头并进。
看到那颗巨大的白色花苞时,它知道这场旅程到了终点,眼前之物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与粗丑可怖,荆棘遍生的藤蔓触手相比,这颗花苞是那样的纯白无暇,像在海底深埋千年的夜明珠,与周遭黑得发冷,低声呼号着似要吞噬一切的天空就更不相衬了。
天空早已不像天之角那般澄澈,而是变作浓厚的墨色,显得层叠云团间的闪电越发耀眼。
乌鸦知道,这朵花要开了,它的颤抖说明了这一点。颤抖的频率逐渐增大,花瓣尖终于像美人的眼皮那样舒展开来,露出里面的景象。
可惜下一秒,一道闪电就无情地穿透乌鸦的身体。
它的力气终于耗尽了,漂泊无依地坠落下去,穿过云层,穿过狂风,身形逐渐变小,最后重新化为人形。
在她坠地而死之前,一缕白烟温柔地包裹住她。
躺在床上的安蓝月剧烈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杜雨陡然间轻松的神情,后者抚着心口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视线落在安蓝月手腕处的梦魇印记:“再不醒,情况就很危险了。”
安蓝月看着由指尖蔓延至手腕的一条精致的黑色花纹:“还挺好看的,像纹身。”
“你还真是心大……”杜雨叹息。
“对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谢飞烟爬起来,把自己清瘦的左手展示给她。他的印记是斜斜的一条,同样是黑色的,盘在手腕上。
“会长,您也进入了梦境世界么?”安蓝月惊奇地问。
“对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谢飞烟笑着道:“忘了就好,我只是个拖后腿的。”
安蓝月皱着眉头回忆,觉得大脑中一片空旷,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样东西她还记得。她掀开被窝,拿出一枚墨蓝色的信封:“这个,好像是什么人要我交给杜瑟希公主的。”
信封背面写着一行花体字,不知是哪国语言,在场三人没人看得懂,因为这种文字是只在南陵与杜瑟希二人之间流传的。
【致我最爱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