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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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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熙十七年冬,京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一片接一片地落下,屋檐和墙头很快便白了。

    时至年关,又逢初雪,京城上下却没有一丝快要过年的祥和喜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谧到可怕的诡异氛围。

    忠勤侯府。

    两名披着白衫的侍女脚步轻盈的穿过红漆长廊,来到了一初四下无人却又能看见正厅状况的角落。

    “真晦气,快过年了,其他姐妹在宫里领赏,咱们却被指派来给人送葬!”

    “你快别说了,宋老侯爷跟老夫人也怪可怜的……”

    “可怜?这都是报应!明知道自己孙女儿是个灾星,还非得撇下老脸去宫中求旨赐婚,只可惜了谢小将军那神仙般的人物,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都说这宋家小姐克夫克亲,咱们来侯府……不会牵连到咱们吧?”

    “嘘——”

    三声鞭响过后,宋眠在一片哭声中站了起来,漫天大雪中,她如同一具人形木偶般,任侍女搀扶着,跟上送灵的队伍。

    雪势渐大,宋眠单薄的肩头很快便被打湿了,察觉到身边人的颤抖,她抿起唇角,拍了拍搀扶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嗓音冰凉一如她此时的体温。

    “取把伞来,我冷。”

    侍女闻言,如获大赦般,没有半分犹豫地离开了此处,就跟怕被什么东西缠上似的。

    送灵的队伍继续前行,与忠勤侯府交好的世家有许多,可今日设有路祭的却没几家,便是有,门前也只伶仃站着两三个小厮,而宋眠,作为忠勤侯府的嫡小姐,此时却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因为……

    “娘,我想出去玩雪!”

    “玩什么雪!送葬的队伍已经过来了,那灾星祸殃就在外面,你个小兔崽子,想害死咱全家啊!”

    妇人暴躁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宋眠耳里,裹着寒风,如针一般,刺地人心中发凉,她抬起眼,看着几乎与风雪融为一色的送灵队伍,捏了捏冷到麻木的指尖。

    那妇人说的倒也没错,克死了新婚夫君,克死了婆母,如今又克死了疼她入骨的祖父母,可不就是克夫克亲的祸殃么?

    指尖传来刺痛,坠入雪里的猩红拽回了宋眠的思绪,她垂下眉眼,掩住了那抹一划而过的寒光。

    祸殃?可笑。

    那年大夏逢旱,民不聊生,伴她降世的一场大雨,解救万民,先皇抱着她,金口玉言称她为大夏福星,她又贵为侯府嫡女,殊荣之下,郡主县主见了她都得靠边站,却不曾想……

    一道身影打断了宋眠的思绪,她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清隽面庞。

    “阿眠。”那人开口,唤了声她的闺名。

    “兄长。”

    宋眠抬眸,沉静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她的堂兄宋钰阚。

    薄雪落在他肩头,留下一片水痕,宋眠抬手,想为他拂去这层浮白,那人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宋眠的手僵在半空,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无言讽刺。

    “阿眠,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宋钰阚张了张嘴,解释的话落在寒风里,愈发显得苍白无力。

    宋眠收回胳膊,嘴角的笑意衬着泛红的眼眶,她垂下头,想质问些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她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自己,却也不曾料到,与她血承一脉的族人,会往自己身上插刀。

    不知过了多久,宋眠在风雪中仰起头,明艳的面容如同那不惧寒冬的腊梅般,坚韧孤傲。

    “兄长放心,我已求了圣上,丧仪之后,去天业寺修行。”

    宋钰阚瞪了瞪眼睛,他捏紧拳头,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宋眠不想听,她真的冷了。

    寒风怒号,裹着雪花刮在人脸上,如刀子一般,又冷又疼。

    不知是何人授意,亦或是无人授意,宋眠身为忠勤侯府嫡女,老侯爷老夫人生前最宠爱的嫡孙女儿,想上前祭拜,却被下人拦着路,不得上前半步。

    “谢夫人,侯爷吩咐过,今日祭礼,您是嫁出去的女儿,无需上前祭拜,远远看上一眼便是了。”

    说话的下人神色僵硬,目光直直的盯着远处,看都不敢往身前看一眼,仿佛看一眼,自己就能沾上什么不幸一样。

    宋眠无声地立在原地,发丝被风雪扬起刮过眼眸,遮住了其中绽放的杀意。

    “放肆!”

    女子的嗓音不大,却充满了肃杀威严,若是以前,也许他们早吓得魂飞魄散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克夫克亲的寡妇罢了,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众星捧月的忠勤侯府嫡小姐么?

    “谢夫人。”说话的下人尖嘴猴腮,满脸的奸诈模样,他转了转绿豆般的小眼,扬起了下巴。

    “您身份尊贵,我们只是听吩咐办事的下人,您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再说了,老侯爷老夫人都已经被……您好歹也得顾忌一下小公子吧,那可是您亲侄子啊。”

    宋眠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白嫩团子一面喊着姑姑一面蹒跚着脚步朝她奔来的画面。

    呵。

    宋眠扬起嘴角,牵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到底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知道刀子往哪儿扎她会痛,不过这样也好,倒省了日后许多麻烦。

    她不再执着上前,而是在那两个下人及其余众人的注视下,撩起衣摆,冲停放棺椁的方向,直直跪了下来。

    “祖父!祖母!宋眠不孝,给您二老磕头了!”

    话音落下,她忍着泪,在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祖父!祖母!孙女儿不孝!给你们磕头了!”

    再是三个响头。

    “祖父,祖母……”宋眠挺起腰杆,目光直直地看着远处的棺椁,眸色通红,而那些原本挡在前面的人,不知何时,分为两拨退到了南北两侧,为她让出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

    她没有向前,也没有再说话,只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俯身。

    她不是无知孩童,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什么福星祸殃,她不信也不在乎,她只知道,有人害忠勤侯府,有人害她的祖父母!

    苍天在上,她宋眠在此立誓,此仇不报,永堕阎罗。

    寒风愈发刺骨,宋眠却浑然不觉,磕完最后一个头,她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唯留积雪上猩红点点,宛如朵朵绽开在冬日的寒梅,刺痛了众人的双眼。

    宋钰阚赶到时,宋眠早已走远,风雪中,她身影单薄一如浮萍,但毅然不停的步子,却迈出了忠勤侯府世代相传的铮铮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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