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素影
10、素影
长乐坊这厢正忙着拯救落水公子，相邻的会宁坊，夏夜的喧闹气氛才刚刚开场。
这里有全天启最好的酒肆：却尘楼。
大堂里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一席难求。而后院雅间，一条刚刚出锅的清涟湖白鱼，用醋烹了，正冒着香气。
若说天启最好的酒肆，东却尘、西浮白，是近年来公认的。
浮白馆里的千日醉，一缸陈酿曾被炒到千金不换。楠木的大柱上雕着醉倒的八仙憨态可掬，据说是昭帝时修含章宫的皇家匠人留下的手艺，经历百年一直传承至今。
而却尘楼，也就开了不过七八年，最近风头已经隐隐盖过浮白馆。
这里的一梁一柱、一杯一碗，都说不出的风雅别致，引位的少女、传菜的小厮、曲尺台后的掌柜，都说不出的细致风流。再加上好酒、好菜，凭栏能看到曲江的一岸好风景。
此刻后院雅间里有一主一宾。绯色羽纱长裙的女子跪坐在主位，刚开了一缸宛州运来的上好竹叶青，斟在两盏浅碗里。
远山眉斜飞入云鬓，蝉翼额黄在烛光下流动着光彩，柔柔地笑着，看着对案的贵族公子。
这贵族公子正一手支颐，眼神虚虚地飘着，唇边卧着一颗小痣，一开口那小女儿神态就藏不住了，却是个男装的小娘子：“温姐姐，你这么好看，是不是很多男子对你一见钟情？”
被唤作温姐姐的女子，正是却尘楼的主人：来自宛州南淮的温素影。温家做皮毛、绸缎生意起家，在温素影手中迅速崛起，现下是宛州数一数二的富商。
温素影莞尔，纤纤素手把案上盛着白鱼的骨瓷长盘向对面人推了推：“快吃吧，在天启鲜活的白鱼可不多见。怕你吃不惯中州的清淡，特意叫后厨用醋来烹。”
“好吃是好吃的。不过吃鱼还要挑刺，可忒也麻烦。”对案人依旧倦倦的，心思和胃口都没在桌案上。
“唉，我这拿白鱼来招待你也真是浪费。”温素影笑骂，自己挑了一筷鱼脸肉入口，醋的份量恰到好处地吊出鱼肉鲜美，不过浓郁酱汁美则美矣，总是有几分抢戏。她暗暗想：下次还是清蒸的好。
这活鱼走的官驿，宛州州牧一手操办，一共就送来天启六七条，分送给权贵宗室。而温家这条何来，是个挺有趣的问题。
对案人提起筷子也吃了几口鱼腹白肉，配着竹叶青入口：“好啦，我知道这鱼金贵啦。但下次你请我还是吃烤羊腿、配青阳醇吧，才有劲！这帝都从天气到人情，都不爽利！”
说到青阳醇她舔了舔嘴巴，嘴角的小痣让微醺的脸颊更加生动。——正是偷偷溜出府的蓝娅。
温素影拿她也没办法，笑着又给她斟满。蓝娅低头喝酒，自顾自地转着念头，嘴角柔柔地笑了一下，带着明媚的甜蜜。
温素影看在眼里，指间剥了个白虾放在蓝娅盘中，一边婉婉开口：“阿娅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公子？今晚如此的心不在焉。”
“啊？”蓝娅听了一扬眼睫，小鹿一样的眸子里闪着星光，“温姐姐真的是能看透人心！我今天见到戎澈了，眉眼真好看呀，一直微笑着对我，像冬天映在雪原上的暖阳一样。”
“戎公子？”温素影剥虾的手凝了一瞬，低头笑笑，“年龄合适，未曾婚配，世袭虞宁侯爵位，不错的选择。”
“温姐姐，你怎么这么无趣！谁说我要嫁他？”蓝娅嗔道，双眸澄澈，坦荡自然，“我们萨厥的女儿，自然早晚要回草原去。我可没打算嫁到天启。”
温素影眼波流转，盈盈看她，一脸的兴趣：“我们阿娅看上人家，又不要嫁，那要怎样呢？”
蓝娅侧头想了想，眼神飘到窗外如水的夜色里：“在一起开心，就在一起呀。逛街喝酒、跑马打猎、唱着歌看星星。要是哪天厌了烦了，就转身离开。就像那天上的云，云聚云散，云卷云舒，都不黏糊，随缘就好。”
温素影微笑听着，有那么一瞬眼波里有水气氤氲。
她仰脖干了碗中酒，旋即又斟满，举了起来：“阿娅说得好。姐姐敬你，祝你一切皆如所愿，不受这世间痴儿女的苦怨！”
她说得诚恳，两人酒碗相碰，酒液映着屋内烛火，像天上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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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姐姐觉得戎澈如何？”虽然嘴上说着一切随缘，蓝娅现在内心可是有一头小鹿在乱撞，没忍一会儿又把话题拐了回来。眨巴着小鹿眼，等着想要的答案。
温素影笑：“我们阿娅眼光不错，戎公子确实温润如玉、清朗如风。”
蓝娅听了甜甜地眯起了眼睛，猫儿一般凑近过来：“温姐姐和戎澈相熟吗？”
温素影还没回话，听有手下敲门，先起身去应。
留一脸期待的蓝娅独自待了好久，浅碗里的竹叶青已见底了三盏，温素影才回到案边。
老板娘脸上的微笑依旧是如沐春风：“让阿娅久等了。前堂有些事情要处理，姐姐不陪你了，我找人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蓝娅略有些失望之色，现在满肚子的话找不到人说。
温素影看她，又笑了：“明早卯时中刻太傅会在太学文津阁开堂授课，你也可以去听听。”说着向她眨眨眼睛，一副“你懂的”的笑容。
蓝娅懂了，哈哈笑着说谢谢姐姐啦，就拿起自己的玉骨折扇穿靴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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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蓝娅一路出了却尘楼后门，温素影在夜色里低头思量了良久。
身后阴影里闪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席暗色的袍子，也看着蓝娅背影的方向：“让郡主去接近戎澈，会不会有些冒险？”
“谁知道呢？”温素影长叹，“时局微妙，四殿下那一支，总不会一直独善其身。”
“是。这次赵辛的死太过蹊跷。不知是有人想拉四殿下入局，还是四殿下自己就在暗中排布。”
“走走看吧。”温素影转身回了院子，语气里又温软了下来：“再说，小女儿的情愫，又哪是压得住的。我还不如帮她一把，说不定两相成全。”
暗袍男子在她身后锁好了院门，坠在她身后半步跟着：“您是想到了将军吧。”
这一问，温素影双颊像是浮上了一抹飞霞：“他，快回京了吧？”
“是，将军刚刚传信来，已准备回程。”
“我知了。让鸿归他们动身吧，别走开阳门。”一瞬间的温软，温素影再扬睫已回归了一贯的冷静干练，“风雨欲来，要战便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