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当妈
第三研究所是一座通体鹅黄色的方形建筑，上面有一个一个黑色小格子窗户，像是奶酪上的空洞。
研究所附近没有街道和居民区，只有大片大片的公园绿地，用铁丝网拦了起来。
原本在室外巡逻的守卫机械人一个个都不见踪影，绿油油的草地上只剩一名白衣人在缓慢蠕动。
零身上披着捡来的白大褂，变回扫把杆的机械手抱着装满奶油面包的小纸箱。因为身体太虚弱了，走几步就要大喘气，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让一个十年植物人单枪匹马越狱，实在是难为她了……
尽管如此，等到零彻底走出第三研究所的范围，身后都没有一个追兵追来。没有智械人，也没有研究员。
谁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气干燥闷热，小路两侧是栽种得格外齐整的行道树，树荫下有一片阴凉。
一辆小卡车停在路边正在作业。车是正常的车，翠绿色的车厢上写着“园林绿化·随时停车”的字样，尾部的装置自动喷洒出细密的水雾浇灌草地。
驾驶室里坐着个穿绿色制服的机械人，一动不动扶着方向盘。
“咚咚——”
车门被拍响了。
园林机械人僵硬地扭头，它脑袋正面只有两个红色摄像头充当眼睛，在它的视野里，一名人类少女出现在车窗下。
零头发半干不湿，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她挤出一个笑容：“您好，可以载我一程吗？去哪里都可以。”
机械人没有五官，因此也看不出情绪起伏。零和那张铁皮脸对视了好一会，她甚至觉得那两颗红色的电子眼都开始发光了，副驾驶的门忽然打开。
沙哑的电子音响起：“母亲，请上车。”
“太感谢你了！”零手脚并用往座位上爬，十分积极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我们出发吧司机师傅！”
烈日下，园林作业车缓缓启动，第三研究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附近没有居民区，只有成片成片的果树，偶尔有一栋白房子隐匿其中，很快就被抛在车窗后头。
零窝在座椅里，手中抱着袋拆开的奶油面包，浓郁的香味充斥着狭小车厢。
“司机师傅，我不叫‘木青’，你是不是认错人啦？”
身边的机械人一声不吭，红色的电子眼木然直视前方，仿佛一个完美工具人。
交流障碍？
没有语言应答功能？
零看了看它，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陌生机械人对她的好感度似乎……惊人的高。
类似的事情刚才其实也发生过了。
……
在研究所的走廊里逃命时，保安智械人追上了她。对方沉重的钢铁躯体接近两米，闪着银光的冲锋/枪、坚硬无比的防爆棍，相比之下她孱弱得如同蝼蚁。
黑洞洞的枪口抬起，她甚至来不及闭眼。
“砰——”一声巨响，零的心跳慢了半拍。
预想中身体被炸开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墙角的什么东西却被打爆了，零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走廊里即刻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音，在一片嘈杂中，零吃惊地看着脚边冒黑烟的监控器，还有已经放下枪的机械人。
它和其他的守卫机械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点也不像人的五官冰冷木讷。打爆监控器以后，它并没有再开枪，反而静静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往回跑走了。
“等等！”
零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
虽然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但她就是在那个机械人的眼里看到了类似人类的情绪。
它在说：——快离开这里。
绿色的小卡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两侧的绿林郁郁葱葱。零吃掉了最后一口面包，还把包装袋里的碎屑小心倒入口中。摸了摸胃，暖洋洋的。
虽然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但零一点也不害怕。她舒服地靠在座位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刚才手臂变换成大刀的时候，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晃啊晃，字还挺多，她没时间细看就随手选择最小化了。
现在周围环境暂时安全，零再次把悬浮在视线里的那个框框拉了出来。
【零（人类）】
1、生命值：50
2、抵抗：40
3、伤害：70
4、等级：——
5、装备栏：2/2
什么鬼东西。
零又看了看身边专注开车的司机先生，发现她也能轻松看穿它的数值。具体表现为一个透明的写满字的方框漂浮在机器人脑袋边。
【白沙城园林工人z-21（机械人）】
1、生命值：300
2、抵抗：280
3、伤害：120
4、等级：卫星
5、装备栏：10/10
如果装备栏指的是她的左胳膊和右腿儿，那其他的数值怎么说。
每项都不过百，太过分了！
半个小时以后，原本安安静静的第三研究所周围停满了悬浮警车。一批批身上画着黑白涂装的机械人持枪走下来，围着草地站了一圈。它们的模样和守卫机械人类似，只是胸口写着“police”字样。
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在机械人警卫的环绕下走入大楼，在一群铁皮中他格外显眼。不仅因为俊美温柔的外貌，也因为他是唯一的人类形态。
安岭没有对走廊里的狼藉多加观察，他准确找到最大的实验室，随手撕开上锁了的大门。
听见动静，一帮研究员们抬起头，他们全都靠墙蹲着，大多数白大褂沾了血和污渍，看起来惨兮兮的。
安岭黄色的眼眸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准确找到唯一坐着的老头。
“康拉德主任，我是国家安全系统主机安岭，我已代为接管第三研究所防御系统，目前所有门禁都已恢复正常使用，你们可以出来了。”
康拉德气急败坏：“你们来得太晚了，零号机肯定已经跑了！快追，或许还能找到她同伙的蛛丝马迹！”
安岭的声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电子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很像人。
“很抱歉，我是智慧型人工智能，不负责战斗。”
“另外，康拉德主任，研究所局域网没有被外来黑客入侵的迹象，您所说的同伙并不存在。”
老头又一拳捶在桌子上，原本就凹陷的铁皮桌轰然倒塌。
“这不可能，那些安保机械人全部宕机，没有黑客出手根本没办法做到！你不过一个给人类管理服务的ai，你懂什么！”
桌子上的东西“叮铃咣啷”滚到了安岭脚边，面对他人的愤怒，他平静得如完全没有情绪起伏。年轻男人垂下头，额前柔软的黑发遮住他的眼眸。
“从表象来看，这里似乎遭遇了强火力攻击，子弹痕迹遍布所有楼层，监控摄像头全部被破坏。但仔细观察发现，造成这些火力的武器都是同一类：uzi冲锋/枪。”
“因此，不存在所谓的两方对战情况。”
康拉德瞪大眼，明白了安岭没有说出口的话。
枪战痕迹全部都是由研究所里的保安机械人自己造成的，既然没有同伙，那它们是在打什么……？
他身后，其他研究员也在窃窃私语。
“从始至终都只有零号机一个人？！那她一个虚弱的改造人，怎么可能逃出去的！”
“我胳膊现在还在疼，她一点也不虚弱好吗，谁来帮我止血。”
“明明昨晚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
安岭看着地上砸碎的培养基，语气肯定：“你们在进行人体实验。”
“她是志愿者，志愿者！”康拉德面红耳赤地反驳，“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连联邦公民权利都没有！还不快点重启研究所的安保机械人们，把零号机找回来！”
“她不光造成研究所数以亿计的损失，她还杀人了，对，她杀人了！”老头指着放在角落里盖着白布的尸体道。
安岭甚至都没有走过去，他只是扫了一眼。
“诺阿·弗洛德，一级研究员，溺死。”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冷淡，站在一旁的研究员们眼神躲闪，甚至主动挪得更远了些，谁也不愿意站在那尸体旁边。
两名机械警卫沉默着出列，用黑色布袋装走了尸体。
研究所里所有宕机的保安机械人都自动回到了充电室。黑洞洞的屋子里站着一排排银色机械人，寂静无声。
安岭走在他们中间，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瞬间变换成针状接口，刺入其中一台机械人的胸口。
“怎么样，是不是有黑客入侵？”康拉德在一旁着急地问。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安岭确实是目前国家安全系统最高级的ai，不仅如此，他还是主机，负责处理整个联邦的信息服务，是少有的具有完全人类形态的顶级人工智能。
黑发青年收回手，黄色眼眸如水波微微闪动。
他嘴唇微张：“没有黑客，没有电子病毒入侵。不过它们的系统该更新换代了，有漏洞，我已进行了升级和修复。”
康拉德傻了：“漏洞？哪来的漏洞！琼斯你过来，我早就跟你说过平时要多注意机械人……”
“主任我一直有补漏洞的啊……”
安岭没有再听那些人类具体在吵些什么，他静静望着自己身前的保安机械人。
对方的这具外壳应该已经用了很久，银色表层都磨损了。它们红色的电子眼平静地望着他，明明没有说话，没有眼神交流，他却能从杂乱的数据流里读取在场所有机械人的思维。
它们铺天盖地而来，无比清晰。
这些机械人在向他求救。
不是为自己求救，而是为一个女性人类。
安岭有些迷惑，机械人也会恳求别人吗？它们也有自己的欲望，自己的诉求吗？
过去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智械就是为人类执行程序的工具。但今天这批量产的普通型号保安机械人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分歧。
安岭虽然心有疑惑，但本能地放弃了对她不利的方案。
他欺骗了康拉德。
……
人们退出安保机械人充电室，在完成下一轮排查之前，它们将一直呆在这里。
银色的铁皮人们排成队列，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请你不要说出她的所在。]
[不要。]
[不要暴露她的消息。]
[不要。]
[不要伤害她，母亲。]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