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原主天不怕地不怕, 这辈子唯一的克星,就是他哥顾言。
从小到大,但凡做了荒唐事, 他就会在顾言这里挨顿揍, 每次见面的记忆几乎都是兄友弟恭的一顿打, 生生被打怕了。
顾言上次回来,就是因为听说原主嫌这嫌那, 把所有顾夫人找的上班机会都推了, 千里迢迢跑回来揍了某人一顿。原主后来肯乖乖去大理寺,其中未必没有这顿打的原因。
顾念本以为他现在改邪归正,乖乖远离赌坊和那些狐朋狗友, 对方远在塞外, 一年半载的也见不到,就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乍然听说顾言回来, 着实有些敌军还有三秒到达战场的慌张,他最近好像也没做什么荒唐事吧
“快,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顾念连忙站直身体, 顶着张花猫似的脸整理衣襟。
“小郎君,你还是先净面吧。”井生看着顾念沾着碳迹的脸颊和蹭到炭黑的双手,艰难地开口。这不是有没有问题, 这是问题太多了啊。
顾念梳洗完毕,赶到顾夫人房间。
秦染和顾言正在陪她说话,看到顾念进门,顾言的眼神立刻像鞭子似地扫了过来。
他的皮肤被塞外的烈日晒成了浅淡的古铜色,长相上来说,顾言更像顾将军, 长眉虎目,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再加上常年习武从军,眉目间自有一截英武刚毅之气。
跟温柔和善的顾夫人和秦染相比,顾言就像闯进梅花鹿领地的老虎,充满了食物链顶端的王者的压迫感。
“阿兄。”顾念嗫嚅着叫了一声,默默蹭到顾夫人身后寻求保护。
“阿秋,别吓唬你弟弟了,他最近挺乖的。”顾夫人会意,连忙替小儿子说话。顾言的小名也来自他的生日,说来也巧,顾念生在小满那天,顾言则生在立秋,都是二十四节气之一。
“就是,阿满自从进了大理寺,就长进了很多,还从胡人那里学了不少本事。”秦染也跟着顾夫人替顾念说话。
“真的”顾言瞥了眼秦染,上下打量,显然不太相信。毕竟刚才说话那两位,都是顾念有一分功劳就能夸成七分的主儿。
顾夫人和秦染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顾念最近帮忙算账,教大家学西域字,从胡人那里学来做雪花糖和云霞饮的方法,发了月俸还贴心的给大家买东西之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顾言眉峰微抬,看向顾念,“大家都有礼物,我的呢”
顾念
不是,谁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啊
“阿满,不然你就去厨房,给你阿兄做做那个糖醋排骨,他爱吃肉。”秦染朝顾念使了个眼色,连忙替他解围,
顾言瞥了眼秦染,没有出声。
“啊,好。马上就去。”顾念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离开顾夫人的房间,顾念拍拍胸口长出口气,今天这关看样子是过了。
他刚才在旁边听了七七八八,大致也明白了,顾言这次回来,其实是因为顾家被烧和药肆这边被掌柜的坑钱跑路的事情。
边塞交通不畅,再加上他出去例巡不在营内,耽搁许久才收到消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自然担忧,一知道就立刻跟安番侯告了假,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打发井生出去买猪肋排的时候,顾念又让他再加了些酥酪,打算也给顾言尝尝云霞饮。
他这个厨师,满打满算就会这么一个菜,实在是寒酸,只能再加个饮子充场面。
看到厨房剩下的那些做方便面的材料,他心思一动,不然把这些都做成方便面给顾言带上总比军营里那些东西吃起来方便,而且左右是做给自家人的,也不用管成本,好吃就行。
于是,顾念又把春梅叫过来,等井生回来的时间里,两人再次开始做方便面。
顾言不爱吃甜的,却依旧被白糖和云霞饮的样子惊到了,完全不相信这东西是顾念鼓捣出来的。
“都是以前打叶子戏喝酒的时候从胡人那里听来的,之前以为他们说什么拿秘方抵债的说法就是唬人的,最近在西市喝到饮子,才突然想起来试试,没想到居然成了。”顾念照旧用同样那套胡人说辞。
顾言眸色立刻转厉,冷哼了声,“没想到你居然还赢过”
叶子戏这个关键词显然又勾起了顾言心里关于某人荒唐事迹的回忆。
顾念心虚地往顾夫人身后躲了躲,垂下脑袋,小声地道,“还是赢过几回的。”
秦染借着放杯的机会戳了戳顾言的手肘,你别老板着个脸,都把阿满吓到了。
顾言
瞪一眼都不行了
至于那份糖醋排骨,更是破天荒的让顾言对顾念露出了笑容。顾念不禁悄悄松了口气,看样子找到撸家里这只老虎的窍门了。
顾言的时间很紧,见家里人也都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第二天早晨就准备赶回军营。
顾念跟井生和春梅连夜赶制了一包袱的方便面、纸火锅还有一大罐用买肋骨送的边角肉做的肉酱。
顾言本来嫌麻烦不想带,也没对自己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弟弟的厨艺抱有任何希望,准备意思意思尝一下就算了,但昨天的糖醋排骨让他改变了主意,甚至原本没打算听的自热火锅使用方法也认真地学了一遍。
天一亮,顾言就风尘仆仆地奔向城外。
昨天晚上又下了大雨,道路泥泞湿滑,顾言本不想让他们送,但顾夫人实在不舍,秦染和顾念便陪着她一直将人送到城门外。
晨曦之中,顾言正要打马离开,忽然又拽住了缰绳。他跨下的黑马嘶叫了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砸在地上溅起大团飞泥。
“顾念,你过来。”顾言拽着马兜转半圈,回身看向顾念。
正扶着顾夫人手臂的顾念怔了怔,确认顾言是在叫自己,才走上前去。
顾言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伸手扣住他的后颈,吓得顾念一激灵,该不会是这次没打到人手痒,现在补一顿吧
然而顾言并没有用力,只是半俯下身,靠近他的耳朵低声叮嘱,“我这些年攒的军饷,昨晚一半交给阿娘,一半放在秦染那边了,你做那个云霞饮,要是需要银钱,就去找她们要。”
啊顾念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原来顾言这次回来,其实是送钱来的
“家里要是有什么问题,立刻写信告诉阿兄,你记得,”顾言用指腹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眸子里的温柔一闪而逝,又恢复那副横眉冷目的严肃模样,“顾家无论出什么事,自有阿兄来扛着。”
顾念乖乖点头。
“去吧。”顾言轻轻推了他一把,又抬头看了不远处的顾夫人和秦染一眼,毅然调转马头。
他跨下黑马一甩头,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淡淡的腥气,顾念站在原地,看着顾言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原主虽然不靠谱,但顾言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可靠的男人。
直到再也看不到顾言的身影,三人才踩着泥泞的道路,转身回城。
熬了几乎一夜,顾念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走进履雪殿的时候头重脚轻,目光呆滞,跟梦游似的。
他刚坐下,旁边的杜泠突然开口,“今天上朝你怎么没来”
上朝
顾念的眼神倏然清醒,糟糕,今天是十五,是他这种京城小吏也要去上朝的日子
他居然给忘了
无故不朝,是要扣一个月俸禄的
顾念急得额上沁出了层冷汗,正懊悔地要用文书拍自己的脑门却又发现了不对,他转头看向杜泠,“今天上朝的话,你为什么在这儿”
初一十五上朝去面个圣,是京官特有的殊荣。
如今杜泠在大理寺当值,自然跟他一样,也属京官的范畴,如果今天真的上朝,现在又没到下朝的时间,此时此刻,杜泠应该还站在含元殿才对。
“逗你玩的,”被识破的杜泠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天大雨不朝。”
还好,这个月的三千文还没飞。顾念拍了拍胸口,长出口气。
“少卿呢”顾念看看屏风前空荡荡地位置,以年深的作风,如果不朝应该直接来履雪殿才对。
“刚才被叫去含霜殿了。”
顾念疑惑地皱了皱眉,含霜殿,是大理寺卿马巍的办公室。大理寺现在还缺少一位少卿,所以相关事情都是马巍和年深商量。
按理来说,两人每天一同上朝,有事情基本也都在候朝和下朝回来的路上商量得差不多了,有什么事情还值得再把年深专门叫去含霜殿的
接连下雨,那些调查的队伍基本没出去,调查进度停滞下来,顾念这边也就暂时没什么可以跟进的。
也幸好如此,毕竟他的脑子现在已经接近停摆状态。
杜泠和萧云铠又出去查内鬼的事情,履雪殿内转眼就剩下顾念一个人,他无聊地翻了几本废话文书,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年深早已在屏风前端坐如松。
糟糕,摸鱼被老板抓个正着。顾念吓得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体,带得胳膊边的几本文书噼里啪啦地掉下去,慌里慌张之间还踩了一脚。
年深展眉看了他一眼,“对案子有意见扔扔解气可以,踩就不大好了。”
顾念
哪有人趁着别人睡觉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塞工作的
顾念矮身把那两本文书从桌案下捡回来,翻了翻,发现是两份悬案的卷宗。
第一份记载的是前年十月底的一桩案子。
死者共有两人,一位是当时的中书侍郎吴魁,一位是当时的中书舍人之一陈絯hài,十月二十一的晚上,两人双双死在中书舍的西厅内。
当天傍晚,他们才刚面见过缠绵病榻前的灵帝,据说当晚留在厅殿内,就是在为灵帝撰写诏书。
厅殿内并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一旁的桌案上有一个空掉的酒壶两个酒杯和几碟所剩无几的下酒菜。
两人死时面部都带着丝诡异的笑容,身上没检查出任何伤口,杯碟中也没有验出毒物。那份传说中在拟的诏书更是不见踪影。
灵帝自那晚开始就昏迷不醒,大理寺和刑部御史台一起调查了半个月,却毫无头绪,后来灵帝驾崩,太子登基。这件事便成了一桩悬案,封存在案卷库之中。
第二份也是桩悬案,死者却不是官员,而是积福寺的住持了然大师。
了然是死在自己的禅房里的。
去年三月初七那天,中午他先是与两个弟子一起用了斋饭,下午,又与一名香客品茗对弈,相谈甚欢,之后了然又跟自己的师弟了悟论了会儿禅,半途觉得困倦就回房休息。晚饭时,弟子去给他送斋饭,发现住持已经气绝身亡。
了然死时,脸上也同样带着那种诡异的笑容,身上检查不出任何伤口。
顾念疑惑地看了看年深,“要查这两桩悬案”
“是也不是。”年深放下笔,起身走到顾念桌案前,指着第二份卷宗道,“这件案子发生的时候,马廷尉还在刑部任职。他与了然住持交情颇深,所以曾私下关注此案,想替住持找到杀害他的凶手。多方翻找下,他在刑部悬案的卷宗里找到了这份。”
年深又指了指第一份卷宗 ,“马廷尉曾经觉得这两件案子有所联系,可惜调查许久,却发现死者之间唯一的交集只有那相似的死状。后来,了然大师的死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所以,他希望我们有空的时候帮忙查查看”
“嗯。”
也就是说,重要但不紧急。顾念打了个哈欠,随手将那两份卷宗放到天香楼的卷宗下面,他今天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分析卷宗。
见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年深欲言又止,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桌案。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小皇帝宣布退位,让位给镇东侯吕青。
虽然之前就众说纷纭,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但真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多人还是异常震惊。
顾念反而略微放了些心。
年深没有按照书里的剧情返回镇西军营,他一直担心是否会影响书里的故事线。
现在小皇帝宣布退位的时间跟书里基本一致,那就证明暂时好像还没有多大影响
之后四五天,年深几乎常驻在大明宫,甚少回履雪殿。
京城内人心惶惶,大理寺也人心浮躁,唯有顾念心无旁骛,除了盯盯那些人查线索的进度,就是回家埋头画图,总算设计出了比较理想的手摇打蛋器和搅拌机传动齿轮,完成了最后的图纸。
东西的难点在于齿轮和搅拌机的刀片,齿轮实在不行也可以用木头或者竹子的,反正就是耗损大点的事儿,但搅拌机的刀片必须得做。
除了机器,他还画了其它几样奶茶店常用的小东西,比如内壁上带刻度的量壶,一套半圆形的标准勺,滤茶袋之类的。
图纸一完成,顾念就去找了顾忠,在附近找个靠谱的工匠什么的,顾忠比他在行得多。
在听顾念解释完之后,顾忠也觉得最难做的应该是那个刀片,他的建议是,刀头的部分单独去找铁匠。
两人正商量着,井生捧着份名刺追过来,告诉顾念有位姓孙的郎君来访。
孙昭顾念看着那个名字想了会儿,才回忆起这是死去的婉儿的男朋友,通义坊纸坊的老板。
可是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顾忠拿着图纸出了门,顾念满腹疑惑的来到中堂,孙昭一见面就朝他深施一礼,脸上满满全是笑意,“感谢顾司直的指点,如今我们的花笺已经顺利解决之前的问题,相信下个月应该就能做出完美的成品。”
“孙老板太客气了。”顾念没想到孙昭居然是专门过来登门道谢的。
孙昭还特意带了份合同过来,言明准备将日后粉笺销售所得的一成作为谢礼,送给顾念,落字为凭。
虽然顾念也明白,孙昭一半是确实想感谢自己,另一半也是为了跟自己卖个好,以后好在新纸的改进和制作上多多合作。但不过就是复述了一下别人的制纸流程,剩下的都是孙昭带着纸坊的工匠自己研究的,顾念觉得这一成的分成自己受之有愧。
孙昭态度坚决,顾念推辞不下时,突然想到件事,“如果孙老板真的过意不去,不如用这些钱作为成本,帮我研究种新纸如何”
“顾司直想做什么新纸”孙昭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草纸。”
“草纸”
“对,就是用秸秆、芦苇、杂草之类的东西为材料做纸。”顾念列举了一大堆除了人力几乎没有成本的废料。
孙昭有些迟疑,“不瞒顾司直,为了降低成本,早些年孙某也曾经尝试过用草茎之类的东西代替树皮,但做出的东西实在过于松散,既不结实,又难于书写”
“没关系,只要尽量做轻软一些就可以。”顾念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反正草纸也不是用来写字的,只是用来上厕所的,只要便宜,尽可能的柔软就够了。
“既然顾司直执意想试,孙某自当尽力。”孙昭勉强应了下来。研究这种新纸对他来说倒是不费什么太大力气,比起直接分一成粉笺的利润来说,占便宜的肯定是他。实在不行,到时就将剩余的利润折算成钱吧,孙昭暗自思忖。
“对了,还有样东西,孙老板是专家,你看能不能试着帮我做做”说完草纸,顾念才想起纸杯的事情。要做纸杯,肯定需要选择一种合适的纸做材料,孙昭是现成的造纸专家,经验丰富,远比他自己摸索方便得多,要是可以,甚至委托孙家纸坊代工是最好的。
能为一句承诺亲自上门,顾念觉得孙昭的诚信度还是值得信任的,便让井生搬了之前试做的那个冲压机过来,向他详细解释起自己对纸杯的构想。解释到半途,顾念索性让井生直接去厨房给孙昭做杯云霞饮,也做个试饮。
孙昭对顾念这种用纸做杯的新奇想法很感兴趣,纸张的厚度和韧度调整在他眼里不是难事,倒是杯子的定型确实有些麻烦。
他的建议是可以试试在造纸的捞浆就考虑直接用异形的捞帘,或者在纸浆半干的时候用顾念说的那种冲压机械来定型上蜡,不过具体还要回去跟纸坊的工匠们讨论讨论,也或许他们会有更好的办法。
两人兴致勃勃地聊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将纸杯的话题告一段落。
正聊得口干舌燥之际,井生将云霞饮端了上来。孙昭被云霞饮漂亮的模样惊住了,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直言即便是在平康坊那些最擅长做甜品的地方,都没见过如此新奇的饮子。
提起平康坊,就免不得想到桃花阁和婉儿,便聊到了婉儿的案子上。
说起这件事,孙昭的神色明显黯淡下来,这些日子,他努力把心思全投在研究新纸上,就是为了逃避失去婉儿的痛苦,“后来孙某也曾私下请县衙的人喝酒,打听案子的进展,可是,据说他们只打捞到了那把凶刀的刀鞘,其余就没了下文。”
顾念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等等, “长安县找到了凶刀的刀鞘,什么时候的事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