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还好只是丢了一双眼而已
沈平玉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他明知道哪怕自己拼尽性命,也伤不了眼前魔头分毫。
但他仍要一试。
这哪里是在杀魔头,是在杀他自己。
沈平玉给小结巴输了大半灵力,经脉根本没有恢复过来,现在强行运用灵力,就是自寻死路。
他心神一动,断妄拔地而起。
“去死吧——”
沈平玉浑身是血,扑了上去死死抱住施乐,怒目呵道。
阳光下闪着细碎银光的利刃直直地朝着施乐的后背插曲去。
倘若断妄真的插进来,将会贯穿两人的身体。
不论是施乐还是江白,都没有见过沈平玉如此狰狞的模样,如同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在朝他索命。
施乐抱着沈平玉飞速旋转了一圈,快到沈平玉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剑刃已然贴在他自己的背上。
施乐浅笑。
时间忽然仿佛静止了般,断妄停在半空一动不动,岁千秋惊讶的神色固定在脸上。
就连那空中悬浮的尘埃竟也静止住了。
他将下巴抵在沈平玉的肩膀上,低声呢喃道:“唉,我是真舍不得你死。”
沈平玉双目血红:“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施乐鼻尖发出嗤笑,像是在耻笑沈平玉妄想以卵击石,随意地说道:“那就试试看吧。”
话音才落下,时间便恢复了正常。
铿锵一声,断妄掉在了地上。
只是离得太近,锐利的剑意划开了沈平玉的白衣,后背划出一道深深地血痕。
两侧的白衣如羽翼般向两侧肆意飞扬,露出里面那片白的耀眼的后背和那道狰狞的血痕。
因为瘦的厉害,脊沟深陷,肩胛骨突出得厉害,原本漂亮得刚刚好的蝴蝶骨,此刻看起来有些变形。
施乐松开沈平玉,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向后仰,脚尖轻触地面,快速往后滑动。
眨眼的功夫,两人就相间开了十来米的距离。
施乐负手而立,弯着眼:“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来杀我。”
但凡沈平玉还剩丁点的理智,也能分辨出来施乐是在戏耍他,这人从头到尾都在戏耍他!
可他太想杀了施乐,太想把他拽进地狱。
脑海里全是这个想法,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沈平玉抓着断妄,面色狰狞,朝着施乐杀去。
“啊!”
就当断妄要碰到他时,施乐又瞬间出现在沈平玉的身后。
“沈兄,我在这儿呢。”
沈平玉转身,那人拍拍他的肩头,笑着说:“是这里。”
一次又一次,好像是一圈的施乐在围着沈平玉一人。
沈平玉咬着牙,挥动断妄,疯狂得砍杀,可到头来也没伤着那个人毫厘。
他忽然被施乐从背后推了下,然后一道剑意快速从他头顶掠过。
满头白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白玉冠摔到地上,停了两秒以后,才响起清脆得玉裂声,沈平玉眼睁睁看着它一分为二。
这是……师尊送给他唯一的东西。
施乐站在沈平玉身后,手里握着的不再是非梨,而是一把通身黑色的玄铁剑。
他促狭的笑着问:“沈兄还要试吗?”
沈平玉声音沙哑,听不出伤悲:“我们以前认识吗?”
施乐愣了下,他不知道沈平玉为何这样问,该不会是认出他了?
慌张不安迅速蹿上心间。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情感转瞬即逝。
他笃信沈平玉认不出他,江白早就死了,恶鬼分尸死在不尽谷了。
现在只有施乐,没有江白。
施乐:“沈兄何出此言?”
“既然不认识,何来的仇恨?你是邪魔,正邪不两立,你早该一刀杀了我,直取苍梧山,引得天下大乱。而非引得天下大乱只是折磨戏弄我。”
施乐笑着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初次见到沈兄,便是非你不可了。唉,可惜沈兄一无所知。”
沈平玉依旧背对着他,苍白的脸藏在白发里。
“你若喜欢我,为什么还要伤我、折磨我、看我痛不欲生?你该明白我守得是天下苍生,那为何还要掀起腥风血雨,搅乱这盛世?”他声音微弱,“哪里是喜欢,分明是恨。”
喜欢?那不过是一句戏言。
可沈平玉确确实实把施乐问住了。
施乐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对沈平玉的真正情感。
他觉得自己应该恨沈平玉才对。
恨他对儿时的自己背弃信义,恨他矫言伪行,恨他满口天道正义,恨他见死不救,恨他心里装得下天下人唯独装不下自己……
明明是恨,那为什么看到他落魄的如条丧家犬般,自己没有半分开心?
施乐不愿想这些。
他告诫自己,从不尽谷爬出来的信念不就是这一天吗?他要让沈平玉好好看着,他善待的天下人怎么善待他?!
施乐冷声道:“喜欢也罢恨也罢,我一个魔头说出来得话能有几分真?真是愚不可及。”
他轻轻挥动手里的玄铁剑,缠绕着着浓浓黑雾的剑意在沈平玉的双腿狠狠剜了下去,几乎伤到骨头才止住,鲜血疯狂得往外漫,似乎想将那血衣染得更艳丽些。
沈平玉躲闪不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神经和□□的疼痛反复折磨着他,沈平玉已然麻木。
沈平玉喃喃苦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但我知道你无非是用折磨世人来折磨我,只有我死,你才会罢手。”
施乐脸色惊变,他知道沈平玉要做什么了。
沈平玉丝毫没有犹豫,决绝的抬起手。
玄铁剑如闪电般飞了出去,可那举起的手已经停在了天灵盖上。
施乐真的慌了,他既不能砍掉沈平玉的手臂,也不能看着他死。
剑刃朝外,剑柄打在了沈平玉的手腕。
施乐尽力控制着可玄铁剑,可玄铁剑并非凡品,那是从万千冤魂中浴血而出的一把魔剑。
这把剑吞了非梨的剑魂和数不清的冤魂,当初施乐降服它时都差点赔了性命。
故才起名嗜魔。
它肃杀的剑意胜于天下所有的剑。
哪怕施乐不曾控制它释放剑意,但有层无形的剑杀之气时时刻刻缠绕在它身上,如锋利的刀片,不曾贴近也能划破人的肌肤。
这剑杀之气除了自己的主人不伤,其他人都得见血。
沈平玉举起的右手垂了下来,透过凌乱的白发有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进他的眼睛。
“啊!”
嗜魔飞了出去,可那层裹着它的剑杀之气终究是伤到了沈平玉的眼。
它们离得太近了。
还好只是一双眼,若是沈平玉真的魂归混沌,施乐真得疯了。
施乐闪到了沈平玉身旁,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即使他害怕了,知道错了,但仍然是不依不饶、不知悔改。
他一面把沈平玉牢牢箍在自己怀中,怕他再次寻死,一面又凶狠地警告道:“你怎么敢死?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死了我会就此罢休?”
“你要是死了,我会变本加厉!我会屠了苍梧山,屠了三十三仙门,屠了凡世间所有人!我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
沈平玉双眼流血,双手也被死死地施乐锁住。
他看不见施乐癫狂得模样,但也不难想象是个怎样令人畏寒的场景。
“你和我的一个故人真像。”沈平玉扯动嘴角。
同样的偏执,同样的阴狠恶毒,同样的以折磨他为乐趣。
施乐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沈平玉的脸,孩子气的说道:“是沈兄的逆徒江白吗?他的下场不好,我不要与他像。”
“沈兄,还好只是丢了一双眼而已,你要是死了,我该怎……”施乐咽下去后面的话,他隐去冰冷的面具,把真实的脸贴到沈平玉的脸上。
又心有余悸的说:“你不能死,天下苍生还等着你守护呢,我这个魔头没死,你怎么敢死?你知道的,我原本不想伤害你的,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沈平玉经脉因为强行运功,已经断完了。
疼痛爬入骨头缝和双眼里,这幅残缺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可耳畔却好像有人在唤他师尊。
他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听,其实不是。
是施乐贴近沈平玉的耳朵,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师尊。
*
漫长的隆冬终于过去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残雪,在阳光底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迟迟不肯融化。
“谁知道他这么久为什么还不醒?小爷我可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老子娘都没福气享受这等殊荣呢。”
“他出事了,所有人都会死,你明白利害关系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真他妈婆妈,回去告诉你主子,他少一根头发,不等你们杀我,我自己先以死谢罪。”
……
沈平玉的脑袋很痛,他尝试着睁开眼,可是轻薄的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又过了很久以后,他对外界的感知才多了一些。
他感觉到有人给他擦拭身体,还能听见那人在说话。
“真不知道那位爷要你活着干嘛,死了算了。哼,反正你活过来也是生不如死。”
沈平玉皱眉,这人声音好耳熟,周围的味道也是十分熟悉。
浓重的胭脂味。
这是……金穗坞!
他一把抓住那胳膊,嗓音沙哑:“你是谁?”
这一抓把伺候他的人吓得不清,惊声道:“死鬼,醒了不说话,吓小爷一跳!”
那人回过神后,冷笑道:“哼,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听好了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柳眉。”
沈平玉想起了。
这人正是与江白相好之人。
他松开了柳眉,尝试着爬起来,可一动,钻心的疼痛就四面八方的袭来。
“你老实待着别瞎动,死了算谁的?”柳眉没好气的说。
沈平玉茫然的问道:“现在是天黑了吗?你没有掌灯看得清楚吗?”
柳眉一听,趴在床沿边上,狂笑不止,笑得肚子都疼。
沈平玉手有些抖,他依稀记得自己伤着眼了,莫不是自己瞎了?
他不敢相信,仍然想要确认一次:“你笑什么?我是说错话了吗?”
“沈平玉啊,你也有今天,变成个瞎子的滋味怎么样?你现在可不止是瞎子还是个废人,连我都不如的废人,你以后要怎么做仙首?”柳眉刻薄的笑着。
看到沈平玉这模样,他高兴坏了。
他乖乖听施乐得话,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了这么多天,压根不是因为施乐以生死威胁他,而是就为今天出口恶气。
痛快,真他娘痛快!
“哎呀,我怎么忘记了,你以后啊连仙首也做不成了,你现在可是三十三仙门的千古罪人,外面可到处是你的通缉画像。”柳眉假捂嘴巴,故作惊讶的说道。
“你……你说什么?”沈平玉心乱如麻,他怎么会被通缉?
“外面的画像太多了,我撕了好多张回来,每天看每夜看,可惜的是你看不见,画的还挺像。”柳眉遗憾的说道。
他从床榻之下取出那摞画像,大声朗读上面的字:“上面还列了你的三桩罪行,第一桩勾结邪魔祸乱天下,第二桩杀害同门弟子柯桥,第三桩品行不端、作风不正。”
“哎呀,第三桩罪恐怕还有我的功劳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前仙首是金穗坞的常客,好多人因为你来过金穗坞后,也慕名而来,这么说来得谢谢你了。”
沈平玉目眦欲裂,他握紧拳头,用尽全部力气爬起来。
柳眉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低笑道:“你想出去?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你是过街老鼠,现在人人喊打呢。”
“滚!”沈平玉狠狠推了他一把,可根本没把柳眉怎么着。
他的经脉断了,缝缝补补修好了,那灵力也只如低微的仙门弟子,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了……
柳眉环抱双臂,远远站到一旁,冷眼瞧着沈平玉。
看着他从榻上摔到地上,披散着白发,像条狗一样爬来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