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温酒等尔
沈平玉是一点也没嗅出施乐的邪魔气息。
普通的邪魔常年修炼邪术，指甲、肤色会发黑，肤质粗糙不堪，说话语气也是有种虚弱之感。
况且他们经常吃人，眼里的狠厉嗜血以及身上的邪魔气息都是难以掩饰的。
吃普通的凡人对于他们修为精进只能说小有益处，但若是仙门弟子那就是大有裨益。
很少有邪魔见了“补品”会不眼红的。
反观施乐，完美隐藏了自己的邪魔气息。
他的皮囊还是罕见的冷如白玉、细腻光滑。浑身上下散发着清贵公子的气质，双眸不见残忍嗜血，有的则是谦谦君子之感。
像是一块被精心雕刻过的温润美玉。
由此可以看出，施乐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邪魔最高的大梵境界。
大梵境界的邪魔不轻易出世，一旦出世便是凡世间毁灭性的灾难。
沈平玉回到苍梧山后就派人通知了各仙门的门主，明日中午前来苍梧山召开紧急门会。
施乐不死，天下难安。
夜里的雪下得很大，风刮得树枝呼呼作响。
他派千岩去请芝念下山，正常的话一日时光就该回来了。
满打满算有两日了，现在也没回来，沈平玉放心不下，顶着风雪赶到了到岷寒峰。
岷寒峰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雪松林，它们的枝叶成片的相连在一起。
因为雪积的很厚，时不时就会有承受不住积雪的枝干断裂，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沈平玉在山脚下转了转，岷寒峰的封印完好无缺。
他心里的忧虑稍稍减轻。
“轰！”这个声响比刚才他听得声响大得太多了。
有几只避雪的鸟受了惊，急忙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沈平玉顺着传来声响的方向看去，似乎是有一个东西从结界外面的雪松林落下来。
夜色太暗，虽然他看不清是什么，但觉得不像是树枝断裂。
他指尖掌起白光，周遭瞬间明亮了起来。
沈平玉走了过去，待看清那东西后，愣住了。
那是一具面目全非尸体，尸体五官全部被剜去，空洞的眼眶里塞满了雪。更甚的是他的五脏六腑也不翼而飞了，取而代替的是冰冷的雪。
这种残忍的手笔除了不尽谷的邪魔，没有人能够做出来的。
因为天气寒冷，尸体并没有腥臭，只是覆盖着一层冰霜。
沈平玉捡起尸体身上挂着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岩字。
他握着腰牌的手止不住地得颤抖，这是他派出来的弟子千岩……
千岩灵力不低，沈平玉这才放心让他独自出门，前去请芝念下山。到底是什么样得邪魔，让千岩毫无招架之力。
他再往前一步便是岷寒峰，有了结界庇护，何至于此？！
可偏偏就是差那一步。
沈平玉想到了那个穿着月牙白长袍的青年，他顿时慌了神，急忙御剑飞向岷寒峰顶部。
刚刚落脚，他就听见那红砖屋宇里爆发出强烈地争吵声。
“师伯若是想死就先杀了我！”
屋子里传出的女子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李清幽的！
沈平玉来不及想她怎么会在这里，提着断妄就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
他简直不敢想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
一向稳重的师姐此刻竟披散着头发瘫坐在地上。
她的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丝，双眼空洞。宽大地白色袖子露出一截藕臂，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疤。
李清幽则是跪坐在她的面前，手里抱着冰魄，满脸泪珠，决绝地望着芝念。
两人看到沈平玉后，俱是一惊。
芝念很快平静下来，自嘲地说道：“这下清白的死是不可能了。”
李清幽闻言，丢了冰魄，哭着抱住芝念：“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要死也是我该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声泪俱下，似乎是哭了很久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师伯，在你眼里清幽真的那么脏吗？”
芝念抬起手温柔得摸了摸她的头，苦笑：“脏得从来不是你。”
言下之意便是她自己了。
“师姐。”沈平玉轻声唤道。
“现下你都看见了，我是个废人，什么忙都帮不上了。以前还说你为江白丢了半身修为。如今我一身修为全没了……”
沈平玉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对不起师尊的教诲，对不起那些供奉我的百姓。现在……我只求一死，你把她带走。让我清净得走吧。”
她哽咽的声音顿了顿，手指轻轻揩去李清幽脸上的泪，又补充道：“李清幽是你的徒弟，你好生护着她。”
沈平玉还没说话，李清幽就像个炸毛的小猫，哭喊着说：“我不要！我不要——”
“就算是死，我也要同师伯死在一起。师伯不愿意，大不了清幽自尽以后，让师尊将你我埋在一起。”
沈平玉：“师姐，平玉虽不知你为何修为尽失，但你若愿意从头来过……亦或是做个凡人也好。天下黎庶有我，你大可放心，平玉拼尽性命也会去护他们周全的。”
“我想师尊一定不愿意见到你这样的。”
芝念苦笑：“师弟，谢谢你。可就算所有人原谅我，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清幽见芝念决心至此，哀伤地说：“师伯，你死了，我断然是活不了了。你能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芝念一怔，眼泪无声地流下。
“我们都死了，花因馆的花肯定没人侍弄，房间没人打扫。”
李清幽哽咽地把她们共同的回忆拿出来细数：“师伯以前还说要陪清幽去看三川的丛花，说要……去吃九福的云吞……师伯怎么就都不作数的。”
芝念将哭得不成样的李清幽揽进怀里，喃喃地重复说：“作数作数……”
沈平玉感觉李清幽更像是芝念的徒弟。
不对，徒弟也没有这种亲近的。
等芝念和李清幽收拾好情绪，沈平玉同他们说了探子的情报以及这一夜发生的离奇之事。
“既然传闻施乐戴着面具，那怎肯轻易以真面目见人。他这种境界的邪魔，恐怕皮囊数不胜数，你日后千万小心。”芝念叮嘱道。
沈平玉点点头。
“我下了战帖他不肯来，他却乔装凡人接近我。明明数次有机会动手袭击我，可都没动手，他的目的，有些让人捉摸不清。”
李清幽：“会不会是他跑过来想探一下师尊的虚实结果发现自己打不过师尊，所以就没敢动手。”
芝念坚定得否认道：“不会，别忘了现在平玉只有半身修为。大梵境界的鬼王实力非同小可，他若真是探得平玉实力，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平玉微怔：“那师姐的意思是他没有探得我的实力。”
“非也，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探虚实。应该是别的，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沈平玉想起御剑飞行时，那人紧紧贴着他，甚至环住他的腰。这种绝好的出手机会，他为什么要放弃？
他死了，不该正合施乐和群魔的心意嘛？
外面的夜色悄然褪去，天光一点一点露了出来。只是露得并不多，大雪纷飞，依旧灰蒙蒙一片。
芝念选择留在岷寒峰，她的意思是她一个废人出去了只能帮倒忙，索性留在这里不添麻烦。
芝念不走，李清幽当然也不肯走。
不过沈平玉必须走，他还得回去住持大事。
他辞别了芝念和李清幽后，先去山脚收了千岩的尸体，然后带回了师门。
此事发生在岷寒峰脚下，一是影响实在恶劣，二是门会召开在即。
为了不引得人心惶惶，沈平玉只能把此事压下来。
不到晌午，三十三仙门除了那个被灭的小门派和雪竹门的门主，人就都到齐了。
沈平玉：“沂霜仙尊昨日受了伤，我嘱咐他不要前来了。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他以为温时霜那种性子哪怕身负重伤必然也是要来的，竟然听了他的劝没有来。
众门主皆是面色忧愁，苍老了不少。
他们刚刚上座，就见一个雪竹门得小弟子惊慌地跑进仙碧落的殿内。
小弟子伤得不轻，身上全是剑伤，他跪下来，哭喊道：“求仙首救命！沂霜仙尊他……他遭那鬼王掳走了！”
沈平玉连忙扶起他，心里极其不安，蹙起眉头问：“怎么了？”
“沂霜仙尊本来也是要来参加门会的，可谁知道半路却遭那鬼王挡住了去路，沂霜仙尊昨日就负了重伤，哪能是那魔头的对手。”
“鬼王虽说赢了，却没有杀了仙尊，只是将人带走，留了一张字条给我，让我交给仙首。”小弟子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字条递给沈平玉。
沈平玉打开，苍劲有力的字赫然在目。
“夜半温酒等尔”
众门主早就从座子上跑了下来，将那小弟和沈平玉团团围住。见了这几个大字当真吓得不轻。
“这施乐搞什么名堂？”
“恐怕沂霜仙尊凶多吉少啊！”
“唉……时也运也命也……天要亡我们。”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温时霜还活着不抱多大希望，还规劝沈平玉莫要前去赴约，当心中计。
“不过他好像没说在哪里等仙首吧？”有人说道。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看施乐就是故意的，没打算放过沂霜仙尊。这种鸿门宴不去也罢！”
沈平玉对此也感到惊奇。
不过施乐这么做是觉得沈平玉一定能猜到他要约得地方。
沈平玉细细想了一遍，还真想到了个地方。
沈平玉道：“我可能知道他要约我的地方。这个约我得去，不去的话恐怕沂霜仙尊多半真是凶多吉少了。”
“仙首可考虑清楚了？这魔头狡诈多变，我等恐其中有诈。”
“不碍事。”
“那魔头是约在了哪里？”
“方家。”
沂霜仙尊被掳走，闹得众人心神不宁，哪有心情继续开门会。只想着赶快回家保命，生怕下一个被掳走的就是自己。
沈平玉匆匆交代了几句，众人便散去了。
他之所以觉得是方家，一方面是想不到更好的地方了，另一方面是想起昨日他说自己家住京城。
京城姓方的人不少，可配得上他鬼王施乐的恐怕没几个。
沈平玉在客栈略微打听，便听说了京城有座新盖的府邸，正是户姓方的人家。
等到夜半时分。
沈平玉踩着积雪，到了这座气势恢宏的府邸，还没敲门，那门自己就开了，似乎是专门迎接他的。
他走进去，里面盏灯无数，如同白昼般明亮，落下的雪花形状竟也能照得一清二楚。
绕过荷花塘，又走过一道长长的画廊，模糊地看见尽头的四角亭子里面有三个人影。
两个丫鬟垂手立在一旁。
另外一个人则是披着藏青色的大氅抱着手炉懒洋洋地靠在一把描金交椅上。
火光交映，映得那人肤色略显红润。
施乐听见动静，抬起头，含笑望着他：“我就说与沈兄的缘分匪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