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见了妈妈，我等不到晚上了
酷夏的午后，蝉鸣此起彼伏。
阮绒绒觉得自己的工作台应该移个地方了，最起码要远离窗户。
一开始决定租这间房子就是因为它的采光条件实在是好，大大的窗子向着阳面，窗外视野宽广景色怡人，光线洒进屋内，明亮又温馨，即使长期宅在家里也不担心情绪变丧。
的确如此，但她低估了光的力量。
即使此时的太阳光线根本直射不进室内，那从外界反射进来的大片穿透玻璃的光，也足以闪瞎她连续睁了两天的双眼。
太晕了。
阮绒绒觉得自己要被太阳光吸干能量了。
太阳啊太阳，我们的关系也成了有借有还了吗？
但手里的工作还要继续。
下周要出差，所以即便是周末也得加班把设计图先画完。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用身上仅有的力量把工作台移了个地儿。
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就快结束了！
重要的自我安慰也要说三遍。
继续画图，手下的笔依旧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稳得一批。
阮绒绒想，果然是因为她爱工作吗？
她一向觉得，爱是世界上最有粘性的东西，它把人或者事物像纳豆一样搅在一起，一旦沾染上就会拉丝，难以轻易干净脱身。
事物还好说，人就算了吧。
就像她妈妈，和不爱的男人结了婚，却生了一个她用尽全力去爱护的女儿。
就像她姥姥，深爱的丈夫中年出轨，却还是在他年老孤苦的份上选择原谅。
妈妈为她而奋斗，也为她牺牲自我。
姥姥因姥爷伤心，也因姥爷而知足。
是幸还是不幸？
无论怎样，阮绒绒是一点也不想招惹麻烦。
她跟谁关系都不错，跟谁关系也都不近。
感情这种东西，放出去是轻易收不回来的，生拉硬拽费劲撕扯，自己也要受着痛，何苦呢。
无欲则刚嘛！
况且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无论以何种方式，终有曲终人散的一天，失去是难免的。
但是学习不会！当然不是不会就是不会。
阮绒绒热爱学习，那是一种不断探索新世界的新鲜感，和不断确定自己存在于何处的安全感。
低风险，稳收益，非常值。
从小到大，学校的学习对阮绒绒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成绩优异又乐观开朗的她轻松获得良好的人际关系，也获得了更多其他的机会，有用的没用的东西学了一堆。
大学毕业投入工作后才发现，最有趣的是用所学的知识解决工作中的各种问题，在工作中学习新的技能，再用新的技能解决新的问题。
总之，她爱学习爱工作，别催她谈恋爱结婚，没空没心情。
别爱我，没结果。
她阮绒绒大概就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吧。
也不是没试过谈恋爱，高中那会儿她有一个男生好朋友，经常和她一起学习，有一天突然向她告白，她一时没好意思拒绝人家，况且自己也好奇，就答应了。
恋爱中的她可以说内心毫无波动，就连最后如何分的手，在她的内心也没留下丝毫波澜和印象，只记得那个男生把她的电话拉黑了，社交app好友也都删了，考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大概是伤心了吧，她对此挺抱歉的，也觉得为了谈个恋爱还把朋友丢了非常不值，太蠢了。
有微信视频打过来，想想自己现在的形象，阮绒绒果断切换了语音通话。
“喂，姨姥姥。”
“绒绒啊，怎么不跟姨姥姥视频呀？让姨姥姥看看你嘛！姨姥姥家今天来了个小哥哥，是你姨姥爷老伙计家的小孙子，小的时候你们还见过的，是同学对吧？”
似乎是问了别人一句话，她继续说，“同校啊，哦哦。一晃你们都长大啦。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
那边夸了几句，说说笑笑之后，又压低声音悄悄对她说：“人家还单身着呢，你要不要来一起玩？”
“啊哈哈哈…”绒绒尬笑，“姨姥姥我手头还有工作没忙完呢，不太方便哈，改天再说吧。”
“哎呦怎么又加班啊，你可要好好注意身体，姨姥姥也不懂你们做设计的，就知道好多设计师都脱发严重啊心脑血管不好什么的，你可得注意啊千万别熬夜，我看前两天有新闻又有你们小年轻猝死啦，你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可要健健康康的啊！”
“知道啦姨姥姥，您也照顾好自己，替我给姨姥爷带好啊，等有时间了我就去看你们。”
“唉，好吧，你什么时候过来可记得先跟姨姥姥说一声噢！”
“好的~”
挂了电话，阮绒绒松了口气。
她现在只想好好工作，等妈妈退休了好好照顾妈妈，好好挣够自己的养老钱。
她是真的真的不想找对象结婚，奈何姥姥和姨姥姥操心她，怕她以后孤独，怕她老无所依。
心意她懂，可是这没完没了的“关照”简直要多费她三成头发。
如果有人爱她的秃头，她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对那人另眼相待。
然后给对方来一个“霸道’尼姑’爱上我”、“我的秃头机智女友”、“爱上她头顶智慧的光”…
哈哈，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
婚姻真的是个麻烦事，说它是坟墓，阮绒绒觉得还没坟墓本身让她提得起兴趣。
摸了摸尚且茂密的毛发，幸好她的头发天生浓密，掉得多也长得快，她绝对、绝对，不会有那么“秃然”的一天的！
感觉到手臂有点麻，后背有些痛，估计是身体太累了。
独居了没有妈妈的唠叨也不一定就全是好事，等她画完这些就好好活动好好休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胸口一紧，心脏剧烈跳动，阮绒绒感觉到眼前发黑，安静的室内此刻只能听到机械钟表的哒哒声和阮绒绒急促的呼吸声，她拼命稳定住心神，费力抓住手机，有些脱力，她从椅子上滑倒在地，躺下来缓了缓后拨出了120。
“你好，120急救中心，请讲。”
“…喂…”
“你好？这里是120，需要救护车吗？”
“…呼…”
“喂？”
“…我…难受…”
“您先说一下地址。”
“…呼…青阳路…&…”
“哪里？”
“…&…”
“…您旁边有其他人吗？…喂？喂？”
…
阮绒绒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似乎闪过一帧帧过往的岁月。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情丝，也是世界对她的挽留。
和同事们一起忙碌的身影渐渐淡去，和老师同学们一起上课的画面也慢慢消散，家人朋友们的喜怒哀乐也化为烟云。姥姥和姨姥姥的操心叮咛的声音和画面也渐渐消失。
她看到了妈妈，世界上最爱她的妈妈，她最爱的妈妈。
一个女人能有多强大，是妈妈告诉她的。
阮绒绒不想就这么去了，她不能让妈妈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但她抓不住自己。
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阮绒绒感到绝望。
后悔为什么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总想着自己年轻，却原来死亡的可能性与自己一直一路同行。
她拼命想要挽留住即将消失的画面，但都是徒劳。
像是有无数双手斩断了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将她拖入深渊。有人在拉住她，拼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是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她的身体原来比她想象的更爱她，她此刻深切体会，相比起来，她平时对身体各种造作，还真有点渣呢…
渐渐的，记忆被封锁，她忘掉了一切，只剩下无尽的孤寂与黑暗。
…
再见了妈妈，我等不到晚上了，下午我就要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