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历史的尘埃
林征此时才明白，高勇来投的来龙去脉，本以为自己多了个保镖，原来是让我做他的保姆呐。
不过他感觉，李岩说这些话，更像是一种嘱托，说起来也不知道李岩接下来是何打算。
林征问道：“依李先生所言，高勇本性不坏，我定当好好待他。
恕我直言，今高杰死于非命，北伐一事再无可能，不知道李先生下一步有何打算。”
李岩叹道：“李某数次投身报国，欲以一腔热血救万民于水火，可每一次都成为弃子一枚。
思量久久，才知那统领千军万马之人，无论举着什么旗，恒久不变只有自己的帅旗。
为国为民，本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
我已心灰意冷，想效仿范蠡，寻一处平静之地，做那无忧无虑的陶朱公也好。”
林征这才明白，原来李岩已经心灰意冷，可他还正是年富力强，怎么能轻言放弃。
林征叹道：“李先生，我很佩服你怀抱为国为民的志愿，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你的做法便是错的呢？”
李岩听完，眉头一皱。
谁也不愿意听人质疑自己，尤其是成名已久的人。
李岩再不济，以前也是声名赫赫，名噪一时的英雄人物，便是高杰听完他的名字，也是奉若上宾。
就算现在败了，那也是败的轰轰烈烈，怎也比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强得多。
若是换作他人，李岩没准已经开始争辩起来，不过林征刚把自己赚进府内，之前又准确预测高杰之死，确实令他刮目相看，于是决定压着性子听林征的话。
若他说的是些功名利禄的言辞，再与他争论不迟。
李岩道：“林先生既有高见，但说无妨。”
林征说道：“纵观古今，无论是汉时张良、三国孔明、北宋赵普，都是辅佐明君上位，后官拜丞相，一抒胸中志向。
古往今来的读书人，都渴求一位明公，让自己有所寄托。
成了便夸赞千古明君，败了便辱骂昏君无道。
可天下的读书人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要去做王侯将相的上马石？”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里，肯定大骂林征是无君无臣的乱臣贼子，可李岩原就是个造反的主，哪管这些纲常。
李岩回应道：“雄鸡啼晨，母鸡下蛋。并非所有人都可成为主公，若不辅佐明公，读书人更无法实现胸中志向。”
林征也辩道：“朱元璋出身农民，打天下之时也曾分田地、减赋税，治国理政之时，杀死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可短短二百多年的今天，大地主们到处兼并土地，朝廷的税负一年比一年重，贪官污吏席卷天下之财。
指望着一个人就能改变时代，指望着一次改革就可以建立千秋万代的不朽帝国，都是妄想罢了。
辅佐这样的明公，成了也只是在这历史的长河里点燃了一盏烛光，瞬间便熄灭的无影无踪，败了便连一星半点的火光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从一开始便错了。”
林征所说的，李岩有了一丝理解，或者说在之前的岁月里，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他也曾辗转反侧的思索答案，可他没有答案。
他没有答案，无数先贤哲人也没有答案，他们认为这就是人性，就是自然规律。
可为何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二十郎当岁，这么厚重的一个问题，他侃侃而谈，莫非他已经有了答案？
李岩开口问道：“林先生如此胸有成竹的说李某错了，还请指点，何为正确。”
林征说道：“我也不敢说自己所说的就是正确的，但思索再三，觉得别无他法。
自大禹传位夏启，便开了家天下的先河，自此绵延数千年，人们从未想过一个问题，家天下到底公平吗？
这世间最大的公平便是继承，最大的不公也是继承。
没有人希望自己奋斗一生，获得的所有东西，全部拱手于人，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血脉便是最天经地义的。
土地、家产、金银财宝、奴仆、权力、名誉，这一切的一切，只会随着继承慢慢滚大，后世的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获得无与伦比的财富、权力，受到万千人的崇拜与嫉妒。
可有的人即便天赋异禀有经天纬地的可能，也只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如果连学堂都入不得，此生翻身无望！
逢盛世，土地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有钱的地主越来越多更越来越有钱。
可土地总有上限，盛世却不常有。
等到外敌入侵、天灾来袭，老百姓哪有粮食养活自己，于是处处都是人间炼狱。
无论哪朝哪代，无论谁是君王，都改变不了这个趋势。
因为这世上最大的地主、最富有的财主、受所有人尊敬的、掌握最高权力的人，就是皇帝本人呐。
斧头怎么会砍坏斧柄？”
李岩恍然大悟，他听得冷汗直冒，他小看了林征，这个人的想法绝无仅有。
李岩听罢久久不能平复，他缓缓开口道：
“我李岩挑旗造反，反的是贪官污吏，反的是朝廷暴政。
可你这造的却是这天下的反，造的是这悠悠千古苍茫世道的反。”
林征呵呵笑道：“历史车轮滚滚，只会向前。
只要人心向往公平正义，旧的世道便早晚会被碾碎成为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