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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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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惊云赶到望天楼时已经人满为患了。

    天色暗沉,阴雨霏霏,望天楼屹立云霄,面前大坝上空旷,有数道长柱高耸左右,还有比武的擂台陈列,更有数不清的修士穿插其中。

    他混入其中,先折服于颂天门奇妙的构思,那篆刻了名字的黑石牌子,由高到低悬挂排列下来。例如悬赏榜上,薛惊云的名字高挂其上,后面明码标价五千万钱,倒还是真是一目了然的设计。

    而也霎是巧合,那书撰天字榜单的柱子,偏偏跟悬赏榜的柱子隔了开,中间正巧隔着立着个综排榜,卿廷殷跟薛惊云的名牌子中间拦了个津黎城。

    薛惊云见之撇了撇嘴。

    耳边人声鼎沸,喝彩连连不断,他被推搡在人流之中,穿过层层的人头头颈,看到了那抹水墨色的绝世身影,还有他身边那美得惊人的女子。

    卿廷殷握着烨阳剑,正是被击退了几步,他以剑划地稳住了动作,身形清晰在了众人眼前,竟看似有些受制于人的狼狈。

    紧蹙的眉,低垂的眼,浸了汗的耳鬓,发带不止何时脱落了,白色的碎发散了一肩膀,他的神情和动作都透露着疲惫。

    薛惊云盯着他撒不开眼睛。

    在他来之前,卿廷殷已跟北道斗了几回,即便是倾了全力却也都落了下风,修真界闻名于世的天字榜一,竟被一不知名女子打得败退,也难怪场下之人都在惊呼诧异。

    “不会吧,卿廷殷真是天字榜一啊,怎么被个女子打得这般难看,他那位置该不是掏钱给买的吧。”

    “多半是吧,颂天门改不了那掉钱眼里了的臭德行,叶胜安不也是经常干这种事嘛。”

    “那女人修为不低啊,我竟看不出来她的深浅,说不准只是人卿前辈不擅剑术呢。”

    “得了吧,他卿廷殷当年一剑斩华盈,就是凭烨阳剑打出来的名声,说他天字榜一不擅剑术岂不笑话?”

    “古人言勤能补拙、懒能怠命,恐怕是他卿廷殷身居高岭,被迷雾给障了太久的眼,看不到其他山尖上的人了。”

    卿廷殷活了千年,他的往事口耳相传,有些甚至被写成了话本子,亦真亦假薛惊云也分不清楚。

    他现下只觉得替卿廷殷窝火。

    人云我亦云,这怪不了谁,他只是觉得这些人耐不住沉默,想迫切地证明自己的博学,却不经意衬托了自己的无知。

    他们了解他吗?他们又是谁啊?他们有什么资格去评价批判卿廷殷?

    薛惊云忍着火,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默默在下面关切着台上的情况。

    卿廷殷并没有认,他抽了剑又劈了那女人上去,没有施加任何的灵力在烨阳剑上。

    薛惊云注意到了这点,他看出了他拼劲全力的吃力,甚至还看清了他握剑的虎口处,因摩擦用力而泛起的薄红。

    那个女人也奉陪到底,她也是全凭体术跟他抗衡,她右手将剑立在身前,左手伸指自剑柄往剑锋处滑动,所抚擦过出剑身明亮光滑。

    她居然用的是一柄凡剑,跟卿廷殷的那柄明好像,薛惊云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卿廷殷一剑横劈过来,像是要拦截斩断她的剑,但是那女人居然不躲,她甚至更为凶悍地去挡,一个翻腕下去拦着他的力道。

    他们两剑双拼着,似乎有着某种约定,都恪守着不使用灵气,用自身的体术和剑术相抗衡,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互相讨教技艺罢了。

    她是他的前妻,他是她孩子的父亲,薛惊云这下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多半都不愿意真正伤到对方。

    他心里堵得发慌,他又萌生出了想逃的想法。却听得台上的女人喝了一句:“卿廷殷!现在的你就这点能耐吗?!”

    这么蛮横强势,薛惊云以为卿廷殷会跟她生气,亦或是阴阳怪气地讽刺回去什么的。

    可是他都没有那么去做。

    卿廷殷很难得地朗声激动道:“不是!我只是……”他在慌张地向她解释什么,但是却又没能说下去。

    竟然是这样,他好在乎她,他甚至还在顾忌她的情绪,她真真的是他的前妻。

    薛惊云有种被万虫噬心的痛感。

    他知道卿廷殷纵使温和讲礼,也断然没有对自己这么服软忍让过,可他却对这个女人这么迁就顺从,他觉得卿廷殷简直爱惨了他的前妻。

    火气上涌,还有浓浓的嫉恨之意,在今天之前薛惊云从未觉得,原来单单是一个妒字便能搅得人恨天怨地肝肠寸断。

    他不自觉召出了拢月枪,紧了又紧那雪亮的枪身,求而不得的愤闷感督促着他,他觉得自己快被怒气逼得爆发。

    偏偏那女人还在火上浇油。

    她突然发了狠力,一记猛力压制了卿廷殷,把他逼得在地半跪了在地,她甚至还绞了卿廷殷的武器,突然持剑去挑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露出喉结和下颚线的弧度来。

    一览无余的好景色。

    她带着鄙疑道:“看来你天字榜一的称谓名不副实。”

    被这般折辱的卿廷殷,只是平平地嗯了一声,然后乖乖地说了句,“是我懈怠,技不如人了。”

    薛惊云觉得自己快气死了。

    他也早猜得到卿廷殷就喜欢跋扈的,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喜欢这么跋扈的,这女人的跋扈层度——甚至都到了在大庭广众下调戏他的地步!

    卿廷殷能忍,他都不能忍!

    薛惊云一枪丢掷给砸了过去——

    他后退一步发力蹬地冲了上去喝声道:“前辈剑意绝妙,不如让晚辈讨教吧!”

    拢月枪破空而去,如长了眼般切开了他二人的距离,北道化了灵力掌推开卿廷殷,自己却强势地去握了那枪。

    她一个转身,化了那枪的劲道,将它霍地砸在了地上,转头向来人喝道:“什么人?!”

    薛惊云落地,挡在卿廷殷身前,对北道拱手行了一礼道:“万刃山薛惊云,在这里对前辈有礼了。”

    北道听得他还算讲礼,便打量了他一眼,拔枪起来还给了他,这一看才发现,心说这不就是穿我儿衣裳的那小子吗?

    薛惊云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吓得卿廷殷去伸手拉他:“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她……”

    “我知道她修为不低。”薛惊云打断了他,他刻意不去看卿廷殷,免得自己的情绪被他瞧见了,像是为了掩饰自己一般,他还将拢月在他眼前转了个枪花。但他的语气并不轻快,“你就当我是想找人打架好了。”

    他又不说清楚在不高兴什么,卿廷殷只以为他是在闹脾气,便一手截了薛惊云的枪拽着不让他动道:“你要打架我奉陪,在这里闹什么闹。”

    这话让薛惊云觉得自己凑上来就是个错误。

    “又是我胡闹?”他眼睛都气红了,觉得真是受够了这人,着实不想跟他玩什么心眼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了当骂道:“卿廷殷你缺心眼啊!我是来帮你的你看不出来啊?都被打成这惨样了怎么还向着她说话!”

    这傻小子居然都快委屈哭了啊。

    卿廷殷将他手上的枪按了下去,他隐约间猜测到了薛惊云在不快什么,柔声问道:“你以为她是谁?嗯?”

    “我管她是谁?”薛惊云一巴掌拍开了他,抽了枪起来冲去要与女人火拼,一边还喝了一句怒道:“她欺负你就是不行!”

    北道没料到他这么冲动,只是愣了一愣的间隙,薛惊云的枪意便袭了过来,一道刀刃般的气划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留下道鲜艳的血迹。

    不止是场下之人惊呼,就连卿廷殷也瞪大了眼睛,他紧了紧手里的剑正要有所动作。

    北道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颤抖着指尖轻触脸颊的伤口,气恼至极一剑携带了灵力劈来,这道剑气竟直接将地面切个大口子,裂缝蔓延至薛惊云的脚下——

    薛惊云去挡那剑气,他旋了一圈枪挡住了,但却不得不倒退了几步,他被身后的卿廷殷稳住身形,胸口却像被人给了一拳头,霍地闷出一大口血来。

    哗地一声吐在地上猩红刺目。

    卿廷殷见之怒极,他扶着薛惊云的腰,暴喝了一句道:“娘!你够了!”

    娘?

    这女人是卿廷殷的娘?!

    薛惊云顿时觉得天崩地裂,他艰难扭头看了眼卿廷殷,又去扫了要那边的北道,对上他俩都严肃难堪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真就是错误。

    北道气恼至极道:“我够了?我是你的谁?你竟然胆敢为了一个女、男人这么对我说话?!”

    “算了算了……”薛惊云擦着嘴角,偏头附耳对卿廷殷低声道:“既然是你娘的话,我还是跟她道歉好了,一家人这又是何必呢……”

    薛惊云这想着要收枪,却又被卿廷殷给止住了,他中气十足地厉声何止他道:“薛惊云,你又要逃吗?上次在汀忧山也是,我父亲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地逃避退缩,你究竟在害怕我顾虑我什么?”

    薛惊云看向卿廷殷,他那双好看得过分的的眼睛,像星辰大海一样深远又迷茫,向他显露着自己的愤怒与幽怨。

    “我……”他难得凶他,薛惊云颤声道,“我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在乎他了——他为了他舍弃私心而来了颂天门,他为了他认罪伏诛去了黄金台,他甚至还见不得他被当众折辱,而选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跟个完全没有胜算的修士对峙。

    他不懂卿廷殷为什么总是怪他。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吵架不愉快。

    他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地为了他改变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之间沟通的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薛惊云觉得委屈,他甚至有点想哭,他终于不再顾忌面子,在他面前揭开自己的柔软,他别开了视线低声道:“我没有怕你,我只是……担心你。上次,是你爹劝我……他好言好语地跟我阐述利弊,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觉得该走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好在能让卿廷殷听见,“这次……她是你的娘啊。你们还说了好久不见,我还以为……她是你的前妻,我要是早点知道,或者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我又何必来闹出这场笑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的内心隔阂,但今天的坦然相待,他们心里都仿佛有什么东西释然了。

    卿廷殷伸手后抱了下他道:“你要是早点问我,也不会闹出这场笑话来,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打紧了。”

    “卿廷殷!”北道突然喊了一声喝止他们,她被他俩旁若无人的样子给气恼到了。

    她是个极骄傲的人,她有自己的坚持和执着。她不能忍受自己身上有污点,她那天赋异禀的儿子更不能,他不能找个这样的道侣,更绝不能是个好男色的断袖。

    亲生母亲绝不能同意这场闹剧。

    “你那只手!”北道竖剑对着他们,带着怒气尖锐道:“要么你从他身上拿开!要不我替你给砍下来!”

    薛惊云抓上了卿廷殷的手,就要把他给推开却支不动,他语气颤抖带着惧意道:“你娘不喜欢我吧……”

    “对!我就是不喜欢你!”北道听到了,她甩着剑过来,劈来了一道剑风,竟是像刀刃一样有颜色的,也就是说她在中融入了灵力动了杀心。

    薛惊云挣脱了卿廷殷去挡,他不知何时起收了拢月枪,竟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接,那不长眼的剑风便如刀般划进了他的皮肉,鲜血淋漓。

    “薛惊云!”卿廷殷喊了他一声,他正要过去帮他,却被薛惊云伸了手制止。

    卿廷殷只能看到薛惊云的背影,他看到他突然向前跪下,双手撑着身体爬倒在地,往地上呕了一口鲜血,剧烈又艰难地咳嗽了起来。

    他低声喃喃着,不知道是对谁:“我不明白……”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薛惊云这副卑微求饶的模样,才更是让北道气从中来,她仿佛透过他这副惨样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更是厌恶他反感他。

    北道怒骂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这等俗物的也配得上我儿!”

    又是一道剑风挥下——

    薛惊云竟然不躲,卿廷殷瞳孔猛缩,他捏着剑就要过来,同时气急了朗声喝道:“娘你真的过分了!”

    剑风凌厉,威力可怖,场下惊叫连连,都是各持一词,对他三人的恩怨唏嘘不以,望天楼擂台前所未有的热闹。

    “卿廷殷你不要过来!”薛惊云厉声喝止了他,他就那么傻愣愣地不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接丈母娘的礼,顺带还腆着脸对北道笑道:“姑母,我知道,轮修为、轮相貌、轮品行……我可能配不上您的儿子……”

    薛惊云胸前横了两道伤,都是皮肉翻飞鲜血横流,艳色的血珠子簇簇地往下掉,染红了他面前一块地上的青石板子。

    北道冷声道:“滚下去!你这样只会加深我对你的厌恶!”

    她袭了过去,想将剑架在薛惊云的脖子上,刚要挥过去却被卿廷殷的剑所拦下了,他方才虚浮无力的剑势这时又铿锵有劲了起来。

    两剑相交发出铮地一声。

    北道错愕费解地看着他,“你怎么又……”

    “薛惊云你下去!”卿廷殷气恼至极地骂着人,他从未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疯了你!脑子被驴踢了!为什么不躲开!”

    “卿廷殷……”薛惊云偏头看他,这人脸色本就蜡白,更衬得嘴角溢下的血刺眼,看得卿廷殷都叫个心里发颤。

    他居然还在笑:“这次我不躲了好吗。”

    卿廷殷有种被珍视了的感觉。

    他早该知道的,在对骨肉亲情这一方面,薛惊云是有执念的,他不想再重演和他哥的悲剧。

    他在意父亲的感受,也在意母亲的感受,他虽总在自己面前屡教不改,但他在家长面前是很乖顺的,他格外地重视家族的认可。

    这么想来,其实从他薛惊云离汀忧山,从他做下那个决定起,就暗示着他在乎极了卿廷殷,而并非只是迎难而退的。

    他其实一直想得到认可。

    他舍得跪北道,就足说明了这一点。

    卿廷殷突然松了剑,他也跟着他跪了下去,但是他却是朝着薛惊云的面,他带着笑意去重重地抱住了他。

    他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也不躲了。”

    薛惊云被他的动作所震慑了。他用胸口来温暖着自己,却用背去挡住了北道的剑。

    他当面给了他所有的温柔,背面却替他抵挡了所有的伤害。

    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动作了。

    薛惊云鼻头一酸,没忍住笑了起来,但眼泪却模糊了双眼,还打湿了卿廷殷的肩膀。

    北道握着剑抖了起来,看着他们久久地下不去手,她也是红着眼睛气恼至极说了句:“你们俩……都是好样的……”

    她终究也只是个母亲,哪怕是严格了点,但也狠不下心来杀了她的儿子。

    她收了剑,踉跄着后退几步,失声呜咽着喃喃道:“……你们都对极了,我是恶人……我才是最大的恶人。”

    北道突然转身下了台去,她走得是那么急那么快,只在一瞬间背影便淹没进了一片人海。

    “……这么多人看着呢。”薛惊云听得台下的喧哗,偏头对卿廷殷小声嘀咕道: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这也太令人羞耻了吧!

    他们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演了一处深情大戏,这要是传出去了他堂堂万刃山教主还怎么活啊?!

    薛惊云红着脸起来,拉起卿廷殷就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反正就一阵子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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