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教习
宫廷礼仪繁复且难学,纵然是乐殊这样学习能力极强的科班演员也被折磨得不轻。
教习坊安排在柳府的一处僻静地方,周围生长着许多修长的竹子,只辟出一条小道用以通行,原是柳家女眷夏日里乘荫避暑的小院,现在天凉了也一时半会用不上,简单布置一番便作临时教学使用。
凉风习习,吹得竹叶摩挲出“沙沙”声,再裹挟着竹叶独特清新的味道送入庭院。
乐殊深吸一口气,瞥一眼旁边燃了半截的香,脖子仿佛失去知觉一般。
整整半柱香时间里,她头上顶着一个装满水的大碗,肩上垂着两条四五斤重的铁链子,水不能洒出来半滴,链子不能有一丝晃动,否则就要重新燃香计时。
让乐殊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来学礼仪还是来受刑的。
“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乐殊来之前才将喝了风寒药,脑袋本就昏沉,一听古文就更想打瞌睡了,可头上肩膀上传来的压力又让她清醒,整个脑子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属实折磨。
芝兰做起自己分内之事时,一点都不似看起来那般好说话,那副严肃模样,让乐殊想起曾经训练自己形体的老师,想想那段痛苦日子都叫人后怕。
终于在乐殊熬过痛苦的一炷香时间后,可以放下身上这些重担了。
阿离在一旁看着乐殊遭罪,也是焦急地很,早早就备好了茶水和手帕,一到时间就扶了乐殊坐下,茶水递上前去。
还未等乐殊休息好,便又要开始新一轮学习。
“姑娘有所不知,这在从前,贵族新妇在定下婚约后本是要送去容仪宫修习礼仪,而后因一些特殊缘由,新帝登基后,陛下便下旨以后都由宫中人去府上单独教习。”
芝兰说着,又意味深沉地看了乐殊一眼,说道:“若是当初的规矩仍在,姑娘进了宫中,里面的嬷嬷们只会比老奴更为严苛。”
她话里藏着深意,倒叫乐殊觉得好奇。
“教的越是乖觉,犯错的次数不是会更少么那为何陛下要下这样的旨意?”
“圣意不可揣摩。”
见芝兰不肯多说什么,乐殊也只能作罢。
“看来姑娘当真是对京都高墙内之事丝毫不了解。不过因着这道旨意,出入宫廷便难了许多,姑娘只待日后婚事礼成或是陛下召见,也是可以进去的。”
芝兰的语气像是在平淡叙述一个事实,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这番叙述倒让乐殊从记忆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京都内官宦家庭出身的女儿们,无不对皇城高墙之内充满了好奇和憧憬,交谈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闻。
她的前身只是生长在南方的官宦小姐,家破人亡后便养在乡下,直到前两年才得以来到京都城,却屡遭欺压,连自己所在的一隅天地都没弄不明白。
她没有那么深重向上欲望,更没有机会去了解外界八卦。
不过乐殊凭着这股熟悉感受,努力回忆一番,倒想起来一星半点相关的,还是当初大姐姐柳映霜未出嫁时同原主说过的。
而方才说的事,便是京都城最广为人知的流言。
新帝为何下旨不许新妇进宫修习礼仪,是因为长公主——净阳。
新帝与净阳长公主姐弟两人自小感情深厚,而新帝在先帝诸多儿子当中资质平庸,并不算出众,也不及其他皇子那般受宠。
但是长公主净阳却是遗传了其母后的凌厉手段,异于常人般的有手腕,能力极强,为新帝扫除异己出了很大力量。
新帝能在后来的皇位争夺中胜出,与长公主净阳有着极大关系。
是以这位新登基的帝王,一边忌惮自己长姐的能力,一边又对其感到崇拜敬仰,甚至是滋生出爱慕之情。
这样一份又爱又恨的扭曲情感,在太后为长公主许配驸马后,就扭曲地更为厉害,甚至到了极端。
他将自己的长姐与驸马困于宫中,不许面世,却又在宫外种满她最喜爱的银杏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宫外的银杏叶每年都会飘落满地,净阳却根本看不到。
她的周遭只有耸立的高墙,围成方正的形状,所能窥见的天光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即便贵为帝王至尊,他还是困不住她。
在被囚禁三年后,一次新妇进宫修习礼仪时,长公主乔装成初进宫的新妇,在教习结束后跟着出城的马车逃离了皇宫。
为了找到净阳,新帝将整个京都城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仍不见其踪迹。
后来新帝便下了一道圣旨,没有旨意不许任何外戚或者未过门的新妇进宫,包括教习这一惯例也被取消了。
而再后来发生的事,长公主究竟如何了,也无从知晓。
不过大多数都是外边人的猜测而已,一传十十传百,有几分真几分假也无从辨认。
许多官宦家的年轻姑娘听闻这些流言,虽然并未真正见过这位传奇人物,却开始从他人的描述中开始学习效仿长公主,以求得到皇帝的青睐。
不过新帝自继位以来从未进行过选秀,京都城内的妙龄女子们也没有机会得见天颜,模仿长公主出来的效果如何,也无从得知。
正当乐殊回过神时,竹林小径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柳映雪来了。
没有人喜欢跟欺辱过自己的人共处一室,乐殊也不例外。
更何况是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柳映雪。
不过应当是柳映雪更厌恶乐殊,从她恶狠狠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乐殊瞧着她脸上藏不住情绪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她来到这教习坊并非自愿的。
柳映雪见乐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是浑身不舒服,正要骂出口,却见一旁的芝兰姑姑,又收敛了许多,只丢过去一个白眼。
“若不是母亲嘱咐,我是不愿这时候来的。”她四处环视一番,傲气地昂着头,寻了个离乐殊远的地方坐下。
如果柳映雪不是总一副别人欠她五百万的表情,不欺凌弱者,相信应该是很受人喜爱的,乐殊这样想着,毕竟谁会不喜欢美女呢?
“芝兰姑姑,我得了消息,明年开春太后便要主持为陛下选秀,届时参加的女子诸多,我自然是要去的,你既教着乐殊,便也教教我吧。”柳映雪这幅模样倒不像是求人。
芝兰并不愿意搭理她,却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找了个奉命行事的借口搪塞过去。
柳映雪是娇惯着长大的,向来在家中呼风唤雨,没有人敢拒绝她,不过这次许是因为有求于外人,她一时也忍住没有发作。
“以我的姿色美貌,定是能选上的,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处。”她轻抬下巴,身旁的丫鬟就顺势抓着芝兰的手,塞了一对玉手镯过去。
芝兰还想拒绝,却被乐殊喊住。
“芝兰姑姑,索性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就劳烦您多辛苦一下,就当是给我这未来世子妃一个薄面,可好?”
乐殊笑着,眉眼弯弯甚是好看。
芝兰也不再好拒绝,堪堪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