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蓝色大象
小村落很小，大概因为交通不便，非常幽静，路边的大牌子上画着一头蓝色大象。难道法国的村子还有吉祥物？村口有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大概四五个人都抱不拢，树下几个老人吃惊的瞟着我们，似乎对两匹高头大马颇感兴趣。
我们下了马，和他们打过招呼，便牵着马往村里慢慢走。走不出多远，就看见村中央一座很小的喷泉旁，女魔头正翘首以盼。
快点啊。
她大步走过来。
一群磨蹭鬼，你们肚子不饿吗？
我们怎么会不饿？我好奇的四下张望。广场很小，最高的建筑就是一座小教堂，普通的红砖砌成，木头十字架上油漆斑斑驳驳，不知道多久没修缮过了。一间邮局，一间药店，一间面包房，看起来非常陈旧，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一条狗懒懒的躲在一处阴影下，听见马蹄得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自顾自呼呼大睡。而她骑的那辆小摩托停在一个小饭馆前。准确说，是一个很小门面的咖啡馆。门上原本烫金的招牌已经斑驳不堪，两根金属铰链断了一头，斜斜的在风中吱吱呀呀，上面字体模糊不清，看不清写得是什么名字。不过店面虽小，门口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脚踏车，里面隐隐有喧哗声传出，看起来生意不错。
是这里？
我用询问的眼光瞅着女魔头。
是啊，快点，一会就没位置了。
我们把马栓到门口木制栏杆上，小仙女从马背的口袋里拿出苹果。
我来喂它们，你们先进去。
小妖精自告奋勇抢下苹果，她是真喜欢这两匹大马，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不用，丢到地上。。。
不要，那多脏啊，去吧。
小妖精笑嘻嘻的推着我们。不过，最后她还是被小仙女硬拉着，她边走还边回头，一脸恋恋不舍。
小饭馆真的是小，客人是真多。推开门，就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彼此间肩膀碰肩膀，腿挨腿，绝大部分是脚踏车骑士，花花绿绿中笑声不断，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一个长得像只啤酒桶的男人挤了过来。
他咧嘴笑着，一把抱住我，左一下右一下。
欢迎，欢迎！
他的嗓门极大，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很快他就放开了我，因为我的身后是大小妖精。
就像所有见到她们的外国人一样，他一脸惊愕，大概这样的东方美女在本地实在少见。他揉揉眼睛，不自觉就轻轻弯腰，把手放到胸前。
两位小姐，午安。
他摇身一变成了地道的法国绅士。
哈，怎么几天不见，你成了巴黎人了。
小仙女的话里带着不客气的讥讽。
哎呀，你也来了，我尊贵的太阳女神。
啤酒桶一拍巴掌，大叫大嚷。他再次躬身施礼。
好了，她才是你的太阳女神。
两个人看起来十分熟悉。
哈，哈，你们都是，现在又多了两位。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圣托瓦日！我们多久没见了，我刚刚还奇怪，怎么就你姐姐一个人。哎，你们骑马来的？
是啊。
啤酒桶立刻扭头大吼一个名字，很快，一个小伙子冲了出来。
去，把门外的马牵到后面。擦擦口水，笨家伙。不是让你擦马的口水，哎，傻缺一个！
他大吼道。
厨房有苹果，多拿几个喂马，听见没！
小伙子抹了一把嘴巴，很不服气，他边走边回头。
你看，唉，傻缺！
啤酒桶故作无奈的耸耸肩膀。
我们被安排到一张大桌子边。两个老骑士被迫换位置，正想发脾气，却看见四张美丽带着歉意的笑脸，登时就笑开了花。
没关系，漂亮的女士们，祝你们好胃口。
他们没有菜单，我去看看今天什么好吃的。
女魔头刚想起身，小仙女拉住她。
我去！
第一道菜也就几分钟后被端上桌。那个小伙子手脚麻利布置餐具，打开一瓶冒着寒气的葡萄酒，给我们一一倒满，又急匆匆跑开。
粗陶盘里盛着一大块肉，浇着浓厚的棕色汤汁，热气腾腾。肉上面插着一把大餐刀，一把大叉子，样子真是粗犷。肉的颜色有点暗不是太好看，但香气扑鼻。
牛肉？
我吸吸鼻子，努力分辨。它的样子像极了国内常见的大块卤牛肉。但这股气味又不太像，我有点迟疑。
小仙女抿嘴一笑，对小妖精说。
嗯嗯，我来帮你们分。亲爱的，帮我递盘子，好吗？
小仙女毫不避讳给我切了最大的一块。我道了谢，她咯咯笑着，不客气。肉的味道我前所未见，很冲，肉很筋道，细细品来微微有点腥膻，但厨师很巧妙的用复杂之极的香料组合遮掩住了，如果不是我特别敏感的嗅觉，几乎闻不到。我看看身边的小妖精，她正刀叉并举，吃得狼吞虎咽。这个女人对腥膻极为敏感。
这牛肉真好吃！
小妖精用餐布擦擦嘴角。
来，我们干杯！
牛肉？不对吧。
我心里敲起了鼓。
有着同样疑惑的不止我一个人，大妖精早就偷偷向身边的女魔头小声询问，而女魔头就凑到她耳边说，看样子是故意不让我听到。
嘻嘻。
小仙女也端起杯子，瞄了我一下。
干杯！
就在这时，啤酒桶旋风一般滚了出来，他一脸得意。
祝你们胃口好！
作为一个对烹饪已经上瘾的人，强忍住好奇心实在难受，我正要开口问，啤酒桶已经以与他身材不相符合的敏捷匆匆离开。
盘子见了底，随着一杯甘冽的葡萄酒下肚，肠胃得到暂时满足，我有时间参观整个小餐馆的布置。环顾左右，实话实说，相对桌上的美食，餐馆年久失修，有点惨不忍睹，壁纸脱落，到处破旧不堪，桌子椅子黑而油腻，地板瓷砖不知道补了多少次，五颜六色。大吊扇发出吱扭扭的响声，有气无力的旋转，扇叶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正要收回目光，墙上一幅画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幅很大的油画，山峦起伏间，一群全副武装的古代士兵正在蛇形前进，旗幡招展，盔明甲亮，为首的将军骑着一头巨兽，站在一块岩石上，手指前方。
油画年头久远，笔触粗旷，看来也不是出自什么大画家，上面油彩也已经陈旧黯淡，还是能看出那头巨兽长长鼻子，大耳朵，一头蓝色的战象！
我心里暗自嘀咕。看起来大象还真是这个小村的吉祥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丰盛的午餐还在继续，清炖鹧鸪汤汁鲜美（我起初还以为是鹌鹑或者鸽子），灰褐色的小蜗牛一口一个，土豆条酥脆，羊奶酪绵软辛辣～～桌子上的葡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大杯啤酒，几个女人大呼小叫，碰杯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俏丽的脸上红晕泛起，她们开心极了。不管在哪里，她们永远会第一时间成为焦点。那些花花绿绿的脚踏车骑士纷纷举杯示意，而其中的女士显然对我更感兴趣，好在他们的岁数足以成为我们的父辈甚至祖母辈，一个个虽说银发如雪，却精神奕奕。
西方人开朗，大方，没有东方人那么拘谨，尤其是法国人，更是热情奔放。小餐馆就像可乐里投进了一粒曼妥思，很快就沸腾起来，声浪如潮，我实在怀疑陈旧的房顶会不会因此被掀开，露出蓝天白云。从他们自豪的谈话中，我们得知这只是途中小憩，今天的征程还有100公里！我看着桌上的空酒杯，忍不住露出怀疑神色，法国吹牛真的不上税？身边的小仙女很及时扯扯我的衣襟。
刚刚那个不是牛肉吧？
我正好借机问。
哈，我的大厨师。
她答非所问。
不是牛肉，那是什么肉？
我疑惑不解。
嘿嘿，猜到有奖励。干杯！
那双蓝眼睛醉意朦胧，更加迷人。红红的唇角有一抹棕色酱汁，她好像没感觉到。她喝的真是不少，又是葡萄酒，又是啤酒。尤其那个啤酒，明显是出自私人酒坊，酒色微微有点发混，入口苦中带甜，劲头十足。这个小家伙端起像小型炮弹的硕大啤酒杯，向我摇晃着，酒液已经落下了一半还要多。
别动。
我四下瞧瞧，拿起我的餐布，轻轻抹干净她的嘴角。
谢谢。
有什么奖励？
我问，脑子里急速旋转猜测，猪肉，羊肉，驴肉。。。马肉，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我想起了那两匹大马。绝对不可能！还是别猜了，省得挨骂！
你要什么奖励都行。。。
小仙女吃吃笑着，用力碰着我的杯子。
我只要你。。。
我拼命压低嗓门，她好像没听见。
什么？
蓝眼睛里闪出一丝狡猾。
哼，不猜了，你不说是吧！
我对付她有的是办法，故意重重顿了一下酒杯。
还没等她反应，一个好事的人就插嘴进来。
猜什么？
小仙女咯咯笑着，她居然不理会我，反而开始告状。
他对我发脾气！
他敢！你敢吗？
眼看计策无效，对手从一变二，我只得举手投降。
我哪敢啊。
你看，我说吧。
小妖精得意洋洋。
哎，不过你们到底猜什么啊？
我只好一五一十，态度诚恳解释了一番。形势逆转，小妖精也来了兴趣。
是啊，我刚刚就怀疑，有一点膻味，可也不是羊肉啊，难道是。。。老天爷，上帝，阿弥陀佛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捂住嘴巴，像是想到了一件可怕到了顶点的罪恶之事。她望向门外。
唉，怎么可能。
这次轮到小仙女举起了白旗。她把两只手放到头顶，十根手指分开，摇晃着脑袋，眼睛忽闪忽闪。
我和小妖精同时猜到了答案。
野鹿！
原来如此，我从来没吃过鹿肉，记忆里没有的滋味，怪不得我怎么也搜索不到。尼斯别墅里，女魔头的房间，那只巨大的公鹿头跳进我的脑海，威严的瞪着我。
他家最有名的就是炖鹿肉。带你们来，就是冲这个来的。好吃吧！
小仙女看到我们两个使劲点头，她轻轻甩甩头发，扬起下巴，笑容更加迷人。
别乱想！
对，对，哎，它们呢。
小妖精不好意思的连连点头。
在后面。
小妖精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扯下餐布，胡乱擦擦嘴。
我吃饱了，它们吃饱了吗，不行，我不放心。
唉，我陪你去。
两个女人一起起身，椅子发出一阵乱响。
你们干嘛去？
女魔头急忙问。
不用你管！
小仙女头也不回，没好气的说。
等两个女人离开，我瞅瞅女魔头，她好像习以为常，一点没生气，看来早就摸透了小仙女的小脾气。但我可不能任由这么样下去，但是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还是等单独和她们两个相处时再说吧。
骑士们终于吃饱喝足，牛皮也吹够了。他们纷纷离座，和我们打过招呼结伴而行出了小酒馆。房间里登时就安静下来。桌子边两个阴谋家还在推杯换盏，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闺中密语，阴谋诡计。我灌了一口啤酒，考虑到回程以及我可怜的酒量，决定到此结束。
我吃饱了，我去看看她们啊。
没人理我。
出了小酒店后门，穿过木棚，一道灰色石墙又低又矮。眼前便霍然开朗。一大片草地向山坡延展，野花星星点点。在坡顶上，一株大树仿佛变成一团绿色流云，在灿烂阳光中迎风招展，即使离了那么远，也能听到那数不清的枝叶发出哗哗响声，如山谷细雨，悦耳动听。随之而来的淡淡香气，在空气中飘荡，那是薰衣草，百里香，松脂以及更多不知名的野花的复合气味。四处没有人影，只有那两匹骏马在山坡上啃食青草，它们既不着鞍颤，也没有缰绳，就像两匹来自密林深处的野马，信步前行中不时摆动尾巴，悠然自得。更远处，林木葱郁间几个谷仓背衬蓝天白云，尖顶被正午的阳光照成明晃晃的白色，如同落下一层白雪。一只鹰隼飞得很高，在视野无法企及的天空里盘旋，变成了一粒微尘。一群野鸽扑拉拉飞过，三三两两掠过谷仓，向着更远方疾飞而去。
我停住脚步。
眼前才是真正的普罗旺斯吧！远离喧嚣，自然宁静。这种美景用笔难以描述，不身在其中，人们怎么能体会我心中那份愉悦。
喂，我们在这里！
浓荫下两个身影霍然站起，向我大声呼喊，用力招手。她们一样亭亭玉立，身姿绰约。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醉意呼的涌进大脑，爱意却沉淀着落入心底。尽管我们之间相距很远，可我却感觉两张笑脸，就在眼前，眉眼唇齿无比清晰。她们安静，优美，迷人比这片美景更令我沉醉，更让我心旷神怡。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们，即便是这广阔的世界。
是不是我在她们眼中，也是如此？
我们三个人在附近漫步，摇摇摆摆沿着林间小路，上坡下坡，累了就停在浓荫下休息，鼠尾草，百里香，野葡萄，蒲公英和更多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或招摇或者匍匐在路边。长得高高的野橄榄树，低矮的橡树，饱含清香的松树，桉树，它们彼此间用银色蛛网连接着，偶尔遇到某一株被狂风暴雨吹倒，阻挡住去路时，而我们就很高兴攀缘而上，我站在下面，一个一个扶着她们上去，她们就咯咯笑着，在生满青苔的树干上踮起脚尖，伸展双臂，小心翼翼保持身体平衡，好像玩着一个特别有趣的游戏。。。啊，我提心吊胆，她们可真快活。在知了大声嘶吼中，蝴蝶跳着舞，空气里像是有无数个隐形弹簧，让它们毫不费力炫出复杂的舞步。巨大的甲虫稳稳穿过蛛网，就像一架重型轰炸机嗡嗡轰鸣撕破弹幕。绿褐色蚱蜢们跳出草丛，冷静而机警的匍匐着，扭动着，等待下一次跳跃时机的到来。当然，还有鸟儿，那些丛林精灵时不时飞过，有的神秘胆怯，像射出的一只只利箭，你只能看见褐色，黄色或蓝色影子一闪而过，落到远远树梢上，从浓密的枝叶后紧张窥视；有的则大方优雅，跟随我们前进的脚步，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展示它闪光的七彩羽毛，婉转的歌喉。而它们几乎无一例外让小妖精欢笑不止，她就像个超级细心的向导，为我和小仙女认真介绍那些鸟儿，一只也没有放过。那些平时被我们无视的鸟儿居然那么好听的法语名字，那么多迷人的故事，而我们对她越发赞叹，她对鸟类的了解绝对让某些鸟类专家都汗颜，当然，最汗颜的是我。我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是个宝藏，瑰丽珍贵，我却没有全力以赴去发现，去珍惜，我做的远远不够。
亲爱的，哦，我真爱你。
小仙女一次又一次感叹。
你怎么这么聪明，懂这么多。
我也爱你。
小妖精立刻回答。
我爱你们。
我说。
她们瞧着我，又相互对视，咯咯笑着。
坏蛋！
她们拉起手，轻盈跳出很远，眉梢眼角间却充满了期待，似乎在说，傻瓜，快来啊！不要光说不做！
这是一个多么甜蜜的午后。
一直缠绵消磨到下午三点，喝了一杯振奋精神的香醇咖啡，我们一行人才告别了啤酒桶，同时约定了下次欢聚的时间，他故作神秘的合拢三根手指放在嘴边，发出啧啧之声。
一定要来啊，幸福和美食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