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 章不期而遇
游艇敏捷的靠上了码头,我一眼就看见一辆黑色大车已经在等候,依旧是两个运动装,抄手而立。眼看着四个女人开开心心登上码头,进了汽车,很快就消失不见。我还在发怔,高个子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样子就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重见天日。
他把食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唿哨。一辆越野车咆哮着冲到岸边,看起来司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们一行三人上了车,当然没有忘记那件最重要的东西。它被藏在越野车的特制暗格里。汽车一路疾驰,出乎我意外的是射击俱乐部不在郊外,而是离港口不远一处工业园区。汽车通过一道有人值守的大铁门,值班的人显然很熟悉他们,没有检查就放我们进去。这也太马虎了吧?我心里暗想。
可是进去之后,我才知道原因。放眼望去,里面一片空旷破败荒凉,野草遍地,看不到一个人影。原来这就是一片废弃的厂房,根本没有偷窃的价值。汽车放慢速度,我看着看着,心里的另一个疑问又生出来?这是射击俱乐部?这一地破砖烂瓦,荒草丛生,几乎所有厂房都没有玻璃,也不知道是没拆完还是原来就那样。厂房就剩下了灰色水泥框架,从这头能看到那头,这也根本什么也藏不住啊。
难道是在地下?我疑惑的打量四处。
不用看了,就是这里,底下什么都没有。
高个子看出我的疑问,他认真解释道。
我们最早的俱乐部是在一栋大楼地下室,全封闭结构,可过了一年就发现太没意思了,纯粹就是浪费子弹,根本没有一点战斗的感觉,尤其是玩狙击步的人后来干脆都不去了。我们就换到了荒郊野外,一个山沟里,环境的确很有气氛,可是第一路途太远,第二老是出问题,总是有些野营者徒步者等等这些不速之客闯进来,几次都险些误伤。最后才搬到了这里。虽说也是全封闭,但比地下室强太多了,封闭就容易管理,这里面破破烂烂,小偷也不会光顾,野营的人也不会来这野营。还有,你看这附近全是这种厂房,几乎没有高的建筑物,也不用担心偷看。离市区又不太远,特别的方便。
他说得极为有道理,看来也是从失败里得出的经验之谈。
可是枪声不会被听见吗?
看到那个建筑了吗,我们简单做了隔音,除非手榴弹爆炸,其他声音在这种地方几乎可以忽略,你听。。
不远处响起爆炸式轰鸣声,时断时续,又过了一会,又有什么嘭的巨大撞击声,这地方还真是热闹极了。
我心里暗暗佩服这些精明的德国佬,他们真是实用主义者的典范,不求花哨,只求简单实用,可是也不降低品质。这一片地方租下来也不是小数目,但这地方玩射击还真是有种城市巷战的感觉。
走吧,我们去射击场。
汽车前行,不多久停下。我们下了车,远远看到在两个厂房之间,有一大片空地,杂草丛生足有一人高,而就在草丛里辟出来一个靶场,一个长形沙坑,几个沙袋,而靶子其实也就是插在地里的一个黑木头架,套着草绿色军服,戴着破头盔,距离非常远,目测差不多有300多米。荒草野花摇动间,衣服摆动,那感觉还真有点战争既视感。
这是狙击步的靶场,也是最重要的靶场。
高个子说。
这个时候矮个子已经放下枪袋,开始组装狙击步。
来吧,亲爱的朋友。
他似乎对我充满了信心。
等一下。
我却不着急。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还有谁会来了吧!
我突然的问话让他们吃了一惊,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回答。
您怎么知道还有人来?
从下了船,你就不停看表,而你就拿着电话,没事就瞄一眼。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有一个约会,而你们在等这个约会的电话,至于是谁打给谁,我猜不到。但是如果是对方打,现在就应该响了。
话音未落,高个子的电话果然响了起来。
高个子惊讶的赶紧接电话,只说了两句,他惊愕地把电话递给了我。
虽然我猜中是要有其他人来,但是他这个举动我是万万没想到的。我没接电话,用手指指指自己,小声说。
是找我?
高个子点点头,又把电话往前递,意思是赶紧接啊。
电话里是一个标准之极的伦敦女声。
她说出的第一个单词我就听到了是谁!但我几乎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第二句她喊出我的名字我就再没有疑问!
这是一个女巫吗?她怎么会认识这两个德国男人?而她又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就太让我恐惧了!
她只是确认了我的声音,匆匆挂了电话。她最后一句是,我们见面再说!
谁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我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
两个男人却一脸震惊和迷茫。
你真的认识她?
她真的要过来?
这个表情和问话似乎不是装的,难道他们也不知情?这个会面不是他们谋划的?
是。
两个人愣了足有半分钟,我发现他们看着我的神色再次发生了变化,是弱者对于强者的敬畏。这个变化自然是这个神秘女人带来的,可是我现在不能问,即使他们会告诉我她的身份我也不能问。而我之前的问题也不用再问,这些都在她掌握之中。我只能静观其变。
大概过了5分钟左右,出现了一辆不起眼的白车。我一直看着表——如果时间较长那证明她只是临时起意,如果很短那就证明她谋划已久。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那天早上也不是偶遇,而是一次刻意安排。她对我行踪如此了解真让人大惑不解,而最奇怪是她为什么对我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是别有目的,还纯粹是任性所致?
她来的够快的,看来早就等在了附近。
车停稳,一个司机飞快跑下车,转过车头去开门。我想一下子看到她的神色,就目不转睛去看。当然是她,可她戴了一副大太阳镜,几乎遮住整张脸。即使用最挑剔的标准衡量,这也是个极为不同凡人的女人,浑身贵族气息不是一般的明显。但那还只是她的一种表象。我没有动,而两个男人却快步上前,微微低着头。
女人不慌不忙,明明看到我一脸犹疑,但似乎不急于解释。她轻轻对两个男人说了两句,他们马上就远远走开。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她伸出手,郑重其事的样子。
是,你好。
我也伸出手,这个女人就像一个鬼魂躲都躲不掉,那就索性把话说清楚。
我们面对面站着,她摘下墨镜,四下看。似乎要找一个能安坐的地方,最后她看到一个巨大的废旧轮胎,就走过去,我只好跟着。
她一身雪白,漂亮简约的职业筒裙套装,但她似乎没有迟疑,直接坐到轮胎上。她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人。
我不想废话,我有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她的语气平稳,用词却透出一种紧迫。
而接着她说出的一个名字让我大吃一惊。
接着她就把整个事件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你现在是她的爱人,这场纠纷的焦点。我说的没错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太友好,对方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
她就显出一点疲倦的样子。
你不用管我究竟是谁,我只是一个没有恶意的朋友,仇恨必须放下,否则它会毁掉已经到手的幸福。
这是威胁吗?
她更加显出疲倦。
请你转告她,是不是威胁她会判断。
为什么找我转达?你们直接找她谈不行吗?既然你表明没有恶意。
我狐疑之极。
因为根据我们得出的结论,目前能阻止她的,只有你!
她叹着气。
那天早上我看到的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她有点不想再说,站起身,决定结束这场短暂可同时又是目的明确的对话。
你们必须放了他,停止追查秘密,否则会影响你们现在的生活。
等一下。你不告诉我身份我怎么让她相信你们没有敌意,另外,你代表的人会有什么承诺——假如她考虑你们的意见。
我迟疑的说。
女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把这个给她。我们保证不会再有报复行动,就这么简单。
我低头看着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一个电话,连名字都没有,背面则是一片空白。
行了,再见吧,祝你们玩得愉快!
女人站起身,轻轻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对我再次伸出手。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祝你好运。
那双绿眼睛宛如两眼碧泉,我躲闪开。
我可以转达,但是她听不听是她的事,我起不了太大作用。
我的手被她握着,她似乎不想马上松手。
不,你还没有了解你的能力。或者您故意忽略这个能力。别让她陷入到危险当中,是你对她应尽的责任。这个世界上,你大概是唯一可以改变她的人。只要你爱她。仇恨不是一件好事,一点也不好。
她的手起初是冷冰冰的,但是很快就在我手里变热,倘若再不松开,我就觉得握住了是一个暖手炉,这可真够奇怪的。
她收回了手。
我要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
她说。
你还有我的电话吗?
我下意识看名片。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好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慌忙问。
没事。
我报出一串数字,数字很长。女人猛然就愣了,她的绿眼睛瞬间有了股力量,脸色也变好了。
你还记得?
她小声问。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比这个长十倍的我也能记住。
是,你是个奇怪的化学家,喜欢瓦尔登湖和飞鸟集的化学家。
苟日新日日新。
最后这句她用得是我教她的中文。
她微微闭上眼,似乎陷入回忆。一阵风吹过,一缕金发从她耳边垂落,跳动了两下,俏丽的脸蛋有了几分血色。
要不你再坐一会,你的手冰凉,脸色也不好。
她张大了眼睛,凝视着我。这是这次会面以来,她第一次正视我。不同于那四个女人,她绿色的眼睛有股摄人心魄的魔法力量,而这张脸——尤其我知道她大致身份之后,看起来就分外干练。她做的是秘密工作,并且从两个德国男人对待她的态度来看,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人。英国女人相貌气质常常有两个极端,要不然特别丑,要不然就惊为天人,而她显然属于后者。
她也低下头,重新准备坐下来。
等下。
我从头上摘下帽子,这是个软檐户外帽。
给你垫一下。
她犹豫一下。
第一次怎么不给我,我觉得已经脏了。
她扭脸挺胸抬头,踮起脚尖翘起臀部,看自己的裙子后面有没有弄脏,这一串动作优雅迷人。而她说出的话,竟然透出一丝嗔怪。
我一下就不知如何回答,帽子被她轻轻接了过去,垫到身下。
谢谢!
她说。
她们两个还好吗?你怎么不坐?
轮胎很大,我坐到了她身边,两个人侧身坐着,只能看见对方半张脸。
她们很好。我有个疑问。
女人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巧合,你相信吗?
当我看到他们发给我的照片,我难以置信。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什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可无意打搅任何人的生活,就算是鬼也是个善良的鬼。
女人一句不留神,被我说得脸有点红,但也就是瞬间即逝。
是,很抱歉,我言辞不当,请您原谅。
但是您的确让我非常震惊。请恕我直言,这种生活不属于您的,它和您之前生活的世界有着巨大区别,就像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它不适合你们的。
我沉默了。
听我的,好好劝解她,尽早结束尽快摆脱。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黑眼镜的事情告诉她,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不说太多。
我明白。但是,她很坚定,不是容易被别人左右的人,我不认我有足够的把握来说服她。
女人沉默了好久。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靶场。
你来。
她招呼我跟过去。
远处两个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往这边看。
女人蹲下身,看着那只已经上膛的狙击步。
你的出现就像是它。战场处于胶着,兵临城下,暗流涌动,谁也不敢轻易露头,短枪完全失去作用,敌人都潜伏下来,普通射界已经毫无用处。
女人看着枪,又看看沙坑。她皱皱眉,用食指打了个短促唿哨。两个男人跑过来,他们对她的态度我觉得跟他们对女魔头的态度几乎没差别,那是发自心底的畏惧。
女人指着枪。
我可以吗?
他们连连点头。
女人指指沙坑。
在这里?
他们继续点头,而矮个子一眼瞥见我垫在轮胎上的帽子,他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他不住的道歉,跑向越野车,一会就拿回来一捆卷成筒的垫子。高个子帮他一起铺到沙坑里。
谢谢,先生们。这个靶子有多远,350米?
3588米。
高个子惊讶的报出准确数据。
恩,先生们,还是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很抱歉。
她再次下了逐客令。而两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就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看到他们离开,女人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
有一部电影你看过吗?描述狙击手的。
我摇摇头。她是要射击吗?我看着她像要趴到垫子上,但一直又犹豫。她穿的筒裙紧箍着臀部,很显身材但同时又很限制自由,如果就这么趴下去,估计很不雅观。我走过去,伸手给她。她却摆摆手,抬头看看远处。这次两个男人以及那个司机退得更远了。
没看过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这时候狙击步就显出它可怕的力量,再也没有所谓安全距离。一枪毙命,你一定可以做到,我们相信你。她看你的眼神告诉我,为了保护你,她会愿意为你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女人把手放到裙子两侧,轻轻往上提,露出黑色吊带袜,我赶紧回过头。
你们太抬举我了。我知道自己,没错,你说的有一点很对。我的确不适合你们的世界,我很想尽早摆脱,回到我熟悉的生活。可是一旦狼眼说出了秘密,她能够听我的吗?我很怀疑。她太强悍了!
我说。
先生,还是请恕我直言。你还是太不懂女人,你觉得是你怕她更多些,还是她怕你更多些。。我告诉你,拿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确定无疑告诉你。你对于她就是一剂毒药,她怕你怕得到了极点,明知如此,但她照样还会去喝,不皱一点眉头。这就是命中注定。现在你可以转身了。先生。
我转过身,还没仔细看,就听见枪栓拉动的柯达声,紧接着就听到一声低沉的枪声,枪口吐出一团火焰。这声音离我如此之近,当真吓了我一跳。
远处的靶子好像没有动静。
女人退弹壳,装子弹,上膛,调整旋钮,击发,一气呵成,动作娴熟到令我眼花缭乱。
第二枪,第三枪。
那个靶子还是没有动静。
女人丝毫不在意。
先生,请帮我一下。
她放下枪,伸出手。我急忙拉住她的手,她轻轻跳起来。
谢谢。
我必须要走了,请您记住我说的话。这不仅仅是帮她,更是在帮您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打电话给我。祝你好运!
她整理好裙子,看样子这次真要离开。她或许真的没有恶意,或许真的是我们的朋友。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不犹豫不迟疑。
白色轿车离开了。
两个男人赶紧跑过来,他们没有打听什么,而是径直跑向靶子。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去看射击的最后结果。而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从高空摔到了地面,整个大地颤抖着。
xxx,核试验啊。
高个子嘟噜着。
矮个子眼最尖,他抬手指着木头靶子。
刚刚的震动让靶子再也支撑不住,像一个慢镜头,缓缓歪倒,等我们走到地方,它已经完全匍匐在地。我们清楚看见,在靶子根部三只枪眼齐刷刷的连成一溜。
两个人默不作声。
我有点生气。
该死,我还一枪没发,她就把靶子打断干翻,这是摆明不让我摸枪啊,你的世界的确很厉害,难道我尝试一下都不行?总有一天你也会知道我的厉害!
我气哼哼扔掉靶子,心里暗想。
可我有什么最厉害?见鬼!
唉,亲爱的朋友,别生气,让我来想想办法。
两个人看出我的不悦,他们东翻西找,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一个一人多高的锈铁架子,凑合着把木头靶子固定住。显然他们也不满意,但我注意到两个人并没有口出怨言。
之后我就笨拙的尝试打了五六枪,其中一枪正好击中铁架子,发出一声金属撞击脆响,一溜火花,看起来十分过瘾。而其他枪,就像泥牛入海,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即便这样,我也觉得过足了瘾,每次射击后那一下强烈后坐力让我感觉很舒服,至于打飞打偏都不重要,第一次纯粹就是体验。我突然心生恐惧,因为我一下想到那个英国女巫轻松的射击样子。
两个男人也这么安慰我。他们也打了几枪,向我展示正确手法,以及如何调整呼吸,集中精神,放松肩膀;如何调准瞄准镜,如何测距,如何简单判断风力大小,从而调整弹着点位置等等射击要领。我听的糊里糊涂,这个也太复杂了吧,我原以为就像电子游戏里的射击,把目标放到瞄准镜里,抠动扳机就完了。怪不得我明明感觉瞄的很准,却没有一发上靶。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实在被刚刚的恐惧,不安吓到了,而口袋里那张薄薄名片似乎格外沉重,它让我不由自主有些分神。
我有心向他们打听更多关于英国女狼的情况,可是他们既然不向我询问,并且看他们对她的那种表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不如保持沉默,事情总有水落石出时候,更何况我可以通过女魔头了解更多情况。而心里想到此,我就更加心神不安。
她对我一定是知无不言的。
我开始频频看表,以引起他们注意。
亲爱的朋友,您还想再打几枪吗?
矮个子开口说。
谢谢,我这个水平也就这样啦,嘿嘿,可以让我来拆吗。
他们都笑了,大家心照不宣。
离开射击俱乐部,这个简陋而不寻常的地方,看着它在车后渐渐远去,心里还有一点遗憾,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回到这里。
她的话萦绕耳边:这种生活不属于您的,它和您之前生活的世界有着巨大区别,就像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它不适合您的。
我微微在心里叹息,这话我竟无法辩驳。
我转过脸,再也没有回头。
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彻底回到我自己的那个世界?
我的手放在口袋里,轻轻捏住那张没有名字的名片,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