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章 恶狼
我找不到逃跑的门。
墙上有门的痕迹,但没有把手,墙上也没有开关。我四处摸索,推,按,挤,敲,撞,像一只钻进虾笼的螃蟹,惶惶然不知所措。
也许这两个女人也是妖精变的吧,抽泣停止了,我却听见吃吃的笑声,我不想回头,可是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出不去,我只好无奈的回转头,摊开手,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出去,等会我会帮你开门。
金色短发说。她已经重新穿戴整齐。
我摇摇头。
她的目光盯着我的下面,我低头一看,脸一下就涨红了,慌忙扭过身。
坐一会,我给你倒杯水。
她指指白色的沙发。金色长发偷偷的看我,她又一次露出羞涩的表情。
足足有五分钟,我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一言不发。两大杯清水加上这种安静的情绪让我慢慢消除着情欲,但另一种奇妙的情绪却让我更惴惴不安。她们越是安静,却引得我偷偷拿眼看,两张俏丽的脸上神色微妙,那是很难描述的神色,悲伤,空虚,失落还是被伤害后的仇恨,可隐隐里面还有被爱折磨着,被爱困住而难以自拔的东西——这东西令我心生恐惧!但我越是恐惧,越有什么生长出来,极慢,极慢,它开始缠绕住我。千万不要,我的心里一阵哀鸣。而另一种现实情况更让我不安——从我离开大厅,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小时,我的莫名其妙的消失,会给外面两个女人心里带来多么沉重的压力和恐慌,这根本不需要猜测。不能再犹豫了,趁着森林大火刚刚冒出火苗,就一盆水泼过去。
请帮我开门,谢谢。
我猛然站起身,像是这样就能甩掉那两根情丝,摆脱成为蛛网上的飞蛾的命运。我已经不敢再正眼看她们一眼。
两个女人默默无语站起身。
这扇门只能从外边打开,我带你走另一边。
金色短发说。
她走向房间另一侧,手轻轻在墙壁向上一推,墙壁就像蝴蝶翅膀,无声无息分开,迅速滑向一侧,露出一道门来。
我想鞠个躬离开,又觉得特别滑稽,可是一言不发,又感觉更滑稽。明明不是我的错,在这场看似闹剧加滑稽剧里,我却被涂上薄厚不匀的白粉,顶着红鼻头,扮演小丑的角色。
等下!
金色长发喊住我。
她急步走开,又急步回来,把一个湿毛巾递给我。
她小声说。出门走到头,往左有个回廊,不要往右,那会越走越远的。。有楼梯能下到地下一层,有电梯,出了电梯直着走,就能到大厅的衣帽间,你可以从大厅正门进去。
什么?
我脑子里像是被淋了一盆浆糊。
她叹了口气。
你难道想直接出去到大厅?
她话里有话。
我。。不想,可是我。。我
我结结巴巴的说。
你带他出去吧。
金色短发简短的说。随即她补充了一句。
他会迷路的。
她的用词古怪。应该用get lost,她却说puzzle,我急着离开,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只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妥。我盯着脚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眼光游离。
不用,我可以。。。
我望着门外白色的走廊,灯光很暗,看不出有多深。
是往左?还是往右?我努力想半分钟前她描述的路线图。
走吧,我送你。
金色长发说。
她迈开脚步,径直走出门。
我慌忙跟上,用毛巾擦着脸,没有和另一个女人告别——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
我就这么仓皇而逃。
这一路说不出有多难受,女人一个字都没说,似乎对我彻底绝望了,她始终走的不紧不慢,长长的蓝色裙摆拖在地上,就像个蓝色的路标,它移动着,在地面上拉出一道波纹。
我们穿过回廊,走下楼梯,进入电梯。
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不见一个人影。
直到出了小小的电梯,继续向前走,能看到一扇黑色的门。她忽然站住,眼睛看着别处,墙上有一幅很大的画。她看着它,慢慢张口说。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就是一个魔鬼。
我不敢抬头,手里的毛巾上一片红色,可是,地上那蓝色的裙摆却刺得我两眼干涩。
你怎么不看我?你在怕什么?
放心,我说完就放你走。我怕你。怕得就像怕一个魔鬼。也许你是对的,你是个善良的魔鬼。或者是你就是披上了天使的外衣。我如果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和男人做过。。。这个现在似乎不重要了。
什么?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耳朵。
她的脸上有惨淡的笑。
看来我在你心里有多放荡了。
她的话比匕首还要锋利,夺得一声钉住我,让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你说你很传统。其实,我更传统,我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我最爱的爱人。但你不要,我不想再留着它了,这个已经失去了意义。
那个药不是毒药,你知道。但我要告诉你,这是我们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我想你想的很难受,可你这么小心,矜持,你身边还有两个让我妒忌的要死,哦,她们真漂亮。你不缺少爱,也不肯分一点给别人,你太自私。自私到我还是忍不住。。。
今天就是诀别,希望后会无期。走过去就是衣帽间。
金色长发指着前面,她不看我,转身就走。
等下。
我喝住她。
你不能这么指责我,我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我就是个普通男人,。。我真的不忍心伤害你,因为我给不了你什么。
她没回头,继续向前走。
长痛不如短痛。
我喟然长叹。
永别了,可爱的纯洁的姑娘,希望你早日走出魔障。
可是我心里很仓惶。
我向前走去,却忍不住回头。这才惊愕的发现,远处,一双湛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知道我又在犯下大错。
希望不是随便就可以给的,你以为的友善其实换个角度来看,换个时间来掂量,它比残忍还更能带来伤害,尤其当你自己还漂在阴沉沉的河流上,乘坐的小船早已千疮百孔,不堪重负,浪涌进来,一波高过一波,下一场暴风雨也随时降临,激流将带着你冲向悬崖。落水者在呼救,在呻吟,你可怜她,拉她上船,但这个施救行为或许就是把所有人更快的推向深渊。
可是谁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漩涡吞没!恐怕只有一颗比钢铁还坚硬的心才能做得到吧,除非他本身真的就是魔鬼。而我不是魔鬼,puzzle,我只是一个被推上祭坛的羔羊,等着一把刀,只求失去生命时,不要那么痛苦。
这把刀悬在空中,我却迷恋着那刀刃上的漂亮的光芒。
我想推开那扇黑门走进去。黑门冷冷看着我,里面映出一个影子,然后变成了两个。
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说。
了解的时间。也许这就是你一个春天的梦,梦终于要醒的,我也是会走的,而我给你留下的不会有好的结果,你刚刚问,是不是有人说过我是魔鬼。是的,她们一直在这么说,我不是魔鬼,却一直做着魔鬼的事。我已经伤害了——我自以为没有,但她们为我流的泪告诉我,我就是个残忍的凶徒,小偷,强盗。
我看着她说。
你明白吗,我只会让你痛苦而不是快乐。si les yeux ne voient pas, le coeur ne se fend pas。
我对她说了一句法国谚语。她愣了。
quand l&39;amour s&39;en va, il est impossible de le rattraper。
她的回答也是一句法国谚语。
我也愣了。
我愣住是因为我没太听懂——她说的法语可不像我——我是背诵,字正腔圆。她则说的飞快。
但是她的表情却清清楚楚。这个表情你可以从很多陷入爱情漩涡的女人脸上看到,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死而无怨——这次我惹了大麻烦。
我推开了门,这种情绪下,这个对话是无法平静进行的。
请帮我安排一下车。
我回头说。
她点点头。
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两个女人和几个男女聚在一起,她们在交谈,不知道在说什么,可是她们显然是中心,这一点不奇怪,如果她们不是中心才奇怪。我从大门出现,她们立刻把目光投过来,这目光微微有点责备,但却胸有成竹,这两个女人已如我的身体一部分,我摊开手,她们笑了。
屋里小提琴轻快演奏,钢琴合着,几个男女旋转着,脚步轻快敏捷,年轻的脸,快乐的笑容。没有跳舞的三三两两聚成几个小圈子,低声交谈,有几个不时的看着大厅里面。全场的另一个焦点当然是金色短发,她看来早就回到了大厅,她向我扬着手臂,似乎奇怪我这么久去哪了,她的微笑,神态,柔和平静,若无其事。
幽暗的灯光里,那一身红色礼服依旧艳丽,典雅端庄,我却心慌,不敢与她对望,也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一张白色的网如在眼前,它向我撒开,包围我,而后慢慢收紧,让我无处可逃。
她很漂亮。是吧。
忽然身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标准的伦敦口音。
我转过脸。
一个相貌英俊的日耳曼男人站在面前,穿着白色晚礼服。金发,绿眼,个子很高,身材挺拔。猛地看上去他相貌堂堂,如果穿上制服,就像从二战电影里走出来的德国军官。但我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他的眼睛让我很不舒服——黑色眼圈,微微有些泪囊,眼角微微上掉,那是一双病态的狼的眼睛,充满恶意,贪婪,阴郁和仇恨。而他丝毫没有掩饰他对我的敌意——这是强大者对弱小者不屑一顾的蔑视,因为他们知道对方没有能力来反击。
你怎么从大门过来的?
狼眼问。
什么?
我望望身边,没有别人。
你在和我说话?
他眯起眼,眼睛很亮,却笼罩着一层戒心和多疑的阴影,与我过去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它们使人厌恶。
你玩得很开心?或者,她们玩得很开心?
这么赤裸裸的话语,我一下子就像看见了毒蛇。
你说什么?你的脑子有病吗?
我盯着他。
这句话切中要害。这个病态的男人像被我刺了一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成团又猛地展开的白纸。
小心点。
他从嗓子眼挤出一种恶狠狠的威胁。
小心你的用词,猪猡。
你个变态佬。我暗想。
如果不是来赴宴之前女人的一番话,我早就给这张丑脸一记响亮的耳光,狗咬你,你不能趴下去咬狗。
去你丫的。
我用中文骂道,像甩掉一团恶心的鼻涕,糊到他脸上。
我的话他一点也听不懂,但这个狡猾的东西知道我没什么好话。忽然他阴郁的表情像只变色龙一下消失,笑容瞬间堆出来,他向我的身后躬身。
我转过头。
金色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到我的身后。看到我的神色,她眉头紧皱,扬起下巴,不客气的对男人说。
请你不要打扰我的客人,明白吗?
男人故作诧异。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说?
你是在质问我?!
女人的咄咄逼人让我大开眼界。她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
当然没有,只是,只是你可能误解了。
男人慌忙解释。
那就离他远远的,不要给我误解!谢谢。
没有等到回答,她似乎也不耐烦再说,把目光转向我,轻声问。
我们走吧?!
这个语调温柔到令人打颤。
而我真的打了个激灵。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她怎么看我,心里哀叹,难道非要告诉全世界你爱我,而且爱的不可自拔吗?
好。
我跟在她身后,远远离开那个男人。
我想小声对她说,克制一下自己,却难以开口。我偷偷撇了她一眼,却发现自己又杞人忧天了。她的侧脸轮廓分明,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眼睛,微翘的鼻头,饱满的嘴唇,尖尖的下巴,这是一张标致到足以成为整容模板的脸。而这张脸似一池静水,波澜不惊。
她显然更知道我的尴尬境地。
她脚步轻快,没看我,却微微点头,像是告诉我。
不用担心,我懂你。
我一下放下心。
但是。
一片更加深刻的绝望啪的给了我一记耳光,傲慢而响亮。相比那个狼眼,我高尚不到哪里,得陇复望蜀,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勇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那是英雄!人心不足蛇吞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自不量力,胆大妄为的小人!我就是这样的小人?!
这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魔鬼,它爬出洞穴,长长的尾巴缠绕住我,安抚着我。它蛊惑着我,人生苦短,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苦海已然无涯,所以何苦为难自己?它的言语如一针麻药,麻痹着我,尾巴则像章鱼一样滑腻,它要把这个躯壳彻底盘踞!
亲爱的!
这声音如钢铁上怒放的花朵,死水中燃起的火焰。
我接着就望见一双蓝色的眼睛,亮的就像天边最亮的星星。它穿过茫茫宇宙,奋不顾身,把光芒毫无保留投给我,帮我驱散一切阴晦。
那是我的爱人,我的天使,我的守护神!
佛经说: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中有九百生灭。
一个生灭,我一脚踢开魔鬼,让我沉重的脚印留到它的脸上,就像一个醒目的惊叹号!它哀嚎着滚远,躲进了阴暗的巢穴。
我会回来的,你等着。
我什么也不想等,我急步走向她,不顾一切。
她们身边的人立刻让出了空间。
我回来了。
我说,把手伸向她们。
没事吧。
我耸耸肩。
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
她们说。
我们找您半天了。那两个冒失鬼突然插了进来。真奇怪,您就像个魔术师。。啊,不好意思,没有打搅到你们吧,尊敬的两位女士。
女人们微笑不语。
我们想和您的。。。
他们寻找着合适的称呼。
丈夫。两个女人接口说。
对,丈夫,您的丈夫说点事,请你们同意。
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