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蚕
上阳学院,天色刚蒙蒙亮。
不少有早读的学子们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走进学院大门,开始新一天的求学生活。
办公房内,一夜未眠的曹沐芝趴在桌子上,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经文试卷。
昨夜诗会上公主遭遇刺客偷袭后,唐煌便下落不明,急得她差点在诗会上哭出声来。
唐煌万一遭遇什么不测的话,她怎么和魏夫子还有他的小姨交代。
怀安公主当时还特地找到了她,十分抱歉地告诉她唐煌被刺客给俘走了,她已经派出了所有可以派出的人手去寻找唐煌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就告诉她,让她千万不要担心。
曹沐芝昨晚并没有回到家中,而是失魂落魄地来到上阳学院里,在自己的办公房内枯坐一夜,满脑子都是唐煌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天亮。
虽说十分担心唐煌的安危,但她今天还有课要去讲,还有数不清的试卷需要她去批阅,根本没法请假去寻找唐煌的下落。
于是她从昨晚便内心不安地在这里等到早上,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困意。
既然也睡不着,她只能继续批阅卷子,再过半个时辰还得去给学生们上课,还得备课。
曹沐芝是一个对传道授业十分上心的人,即便知道有不少像宋季这样的富家子弟根本不愿意去听她的话,但她还是十分认真地去备课授业,免得有上进心的学生向自己提问问题,自己答不出来的尴尬情况出现。
她想要取得夫子的功名头衔,是绝对不能在自己的教学生涯中出现教学事故。
说起来她这个先生还当的挺可怜的,不仅要传道授业,还得担心学生的安危,当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曹沐芝提起朱笔,笔尖颤抖地点在试卷上,勾红画圈。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失控般将卷子全部推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雪白的试卷,洋洋洒洒地洒落一地。
女子哭声极大,仿佛要将自己来到朔城后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般。
她像是一下子变成了当年那个提着行囊,独自一人站在上阳学院大门前的倔强小姑娘。
当时她满脸倔强地说自己一定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让自己的父亲知道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传道解惑不会输给那些文庙夫子,结果第一天晚上就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
现在看来,父亲当年让她留在君临或许是对的,她根本没办法保护好自己的学生。
“咳咳咳——”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似乎还带着无奈的笑声。
曹沐芝猛然抬头,满脸泪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唐煌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蹲下身子帮她收拾地上的试卷。
曹沐芝手忙脚乱地擦干泪水,快步走到唐煌身前,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他,浑身都在颤抖,:“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先生我等了你一晚上都不回来,吓死我了……”
“陪公主走走的时候遇到了点情况,刺客估计想把我带走灭口,路上被我打跑了……”
唐煌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伸长手臂将整理好的试卷放在桌上,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曹沐芝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唐煌从未见过那么伤心的先生。
“先生我一点都没伤到,就不要哭了,一会你还得去上课,被学生们看你这样非得笑死。”
说完他就乐呵呵地笑了两声,立刻就挨了曹沐芝的一记爆栗,顺手还扭住了他的耳朵。
曹沐芝脸上挂着泪珠,表情凶巴巴道:“我都要担心死了,你还在这里笑笑笑!”
“你遇到刺客怎么不第一时间跑来找先生我,公主的死活与你何干,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你要先生这辈子怎么安心做人?”
唐煌不光是第一次看见哭得那么厉害的曹沐芝,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么不讲理的曹先生,忍不住反驳道:“先生这话可别乱说啊,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见告诉怀安公主了,你我可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又怎样,你和公主又不熟,她死了只能怪她的侍卫武道不精,你要是死了的话,可就是先生我的责任了,你是不是想先生我这辈子都不安心!”
唐煌无话可说,忽然想起上辈子有人教过自己,女人上头的时候千万不能和她讲道理的大道理,低头认错道:“先生我知错了,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先去找先生,绝不自己乱来。”
“你这样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还有那个顾谨也是个混蛋!我亲自去找他让他不要再让你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他居然和你一样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把我这个小姐放在眼里了,你们是不是想成心气死我!”
曹沐芝此刻完全不像处事静气的学院先生,简直就是个乱发脾气的小女孩般,令唐煌愈发心中有愧,恨不得给她跪下了。
唐煌蹲下身子,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下次不会让你担心了……只是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担心了。”
曹沐芝抽了抽哭得发红的精致鼻尖,稍微冷静下来,抿着嘴唇,轻轻叹息一声:
“唐煌,先生知道你长大了,心里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喜欢听我和魏夫子唠唠叨叨,可你也要想一想你的小姨……她还那么年轻,万一没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生你说我比兔子都要精,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我才不信,安栖楼那件事你忘了,那么危险的事情你都敢去做,先生我可不曾教过你。”
“那次特殊情况,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哪一次情况不特殊?哪一次情况不危险?”曹沐芝大声反驳。
“我还从顾谨口中知道,原来你上次缺席童生院考是为了陪他们去斩杀妖物,他还夸你刀法厉害,一人一刀就斩杀了很多捉刀人都拿不下的妖物……呵呵,唐煌你可真厉害,骗了先生我那么多回,亏我还每次都相信你,现在看来都信到狗身上了!”
曹沐芝嘴上说教不断,唐煌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好顶撞说着说着又哭起来的曹先生。
“我以后再也不要教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就当我没教过你这样的学生。”
曹沐芝抱着婉约小腿,将整张脸埋进膝盖,肩膀颤抖不止。
唐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曹沐芝,只能沉默下去,安抚她的动作不断。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站起身来从曹沐芝桌上提起一杆朱笔,洋洋洒洒写了一些文字。
他拿着那张纸,轻轻蹲在曹沐芝的面前,轻声吟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过了很久之后,直到一缕阳光从窗边洒在曹沐芝的身上,直到唐煌将整首诗念完之后,曹沐芝才从膝盖处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那首字迹娟秀的长诗。
这位年幼时文采便得到数位翰林院学士称赞认可的女书生,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纸上那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曹沐芝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道:
“唐煌……你这首诗……是专门为先生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