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人
待顾凡回到家时，太阳早已沉到山后去了，草屋随四周被暮霭掩住，一盏孤灯正落寞的挂于檐下，幽静的小院子里，少年蹑手蹑脚的关上木门，却猛然被一双大手拍在脑门上。
“鬼鬼祟祟，我还以为进贼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阴影中忽然传出顾易成的声音，他一边拎着顾凡，口中一边咧咧骂着。
“哎哟，疼死了轻点儿。”顾凡捂着耳朵，咧嘴道：“我这不是怕您老已经睡了么。”
顾易成听罢松开手，斜眉一瞥，打断少年的话：“我呸，臭小子骂谁老？你哪天回家见我先睡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小院里的烛火点燃，顿时明黄的烛光闪烁，映照出他佝偻的身影。
顾凡将白天那五十文取出，在半空中晃了晃，得意道：“顾老头你看我今天赚了不少，明天咱去村北，我请你吃猪肘子。”
“你小子还有点良心，算我平日没白疼你。”见到这串钱，顾易成眼前一亮，他拉着顾凡，一老一少踩着松软的泥土，坐在了杨树下的矮凳上。
“老头子，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用寻常工具采集灵药，只要不伤其根，就能保证药效不会流失太多，是不？”
“那也不过是低级的灵草，成色好些的，兴许你这辈子都见不到。”
夏风阵阵，蝉鸣不断，少年席地而坐，背靠在顾易成腿上，无聊的打着哈欠，比起外面的复杂世界，这盈尺之地能令他感到安心一些。
“你别在这打哈哈，晚上又到哪玩去了？弄得一身灰头土脸的。”
顾凡揉了揉眼睛，自感消除些困意后，才将傍晚发生的事缓缓道出。
“冯家村”顾易成低声念着，轻叹了口气。
云雾轻移，朦朦胧胧，他犹豫了片刻，伸手搭在少年肩上，问道：“你真的不愿练武？”
“练武？”顾凡愣了愣，颇感几分诧异，曾经顾易成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是练武而不是修仙问道，用顾易成的话来说，就是沧月山的一条普通的………唔……观赏灵兽，资质也要好过他顾凡十倍。
“你早晚要到外面看看的，虽然不是个好斗的性子，但世道险恶，有一技傍身，就不会被人欺负，若能登峰绝顶，快意当前，不比窝在这小地方好。”
顾易成拍着顾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每天活都干不完，哪有时间去武馆，何况我走了谁来养你？不学不学。”
少年摇摇头，面露些许困倦之色，顾易成见识虽广，却从未听说他会什么功法口诀，那佝偻的身体有几斤几两，顾凡可心知肚明，家里虽然不算窘迫，却也没有闲钱去武馆。
“不学也罢，世间险恶，你这笨脑子还是在家削削木头算了。”
顾易成咳嗽一声，还想说什么，低头却见少年已然睡着。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他轻叹一声，吹灭了一旁的烛火，缓缓朝屋内走去。
清晨时分，天色尚早，一声鸡鸣将顾凡从梦中唤醒，窗外的天气阴沉，朦胧薄雾正飘荡在山间。
他坐起身来，穿上衣服，悄悄往里屋瞧去，听着里面传出的如雷鼾声，他不禁摇摇头，拿上早已备好的行囊，独自朝东面走去。
山野少阳，小路湿滑，去后山是一件费力劳心的事，顾凡紧赶慢赶，心中只想抄些近道，好早些回去。
他刚走出林荫，便见得小径旁，一个人影卓然立于高台上，其一身黑衣，云袖玄纹，腰系玉带，朝霞落其身上，竟未留下任何光影，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
顾凡吓了一跳，正欲离开，却听身旁一个随和的声音叫道：“小兄弟请留步，有件事想问问你。”
一阵凉风飘飘掠过，吹得身后林荫哗哗作响，旭日冉冉升起，朝霞越过男子，落在少年稚嫩的面庞上，他望了望左右，这才惊觉，是那名中年男子在与自己说话。
“这位大人可是叫我？”顾凡看向那个背影，小心的问道。
“小兄弟不必拘谨，我只是个偶然经此的路人而已。”
顾凡又上前了几步，恭敬道：“不知先生有何事？”
“请问此去山下，离沧月山最近的地方在哪？”
少年略微沉思，伸手指向东南方，道：“最近的地方叫芦苇村，穿行这片树荫，再翻过对面那个山头就到了。”
“芦苇村”男子背着身，在心中念了一遍，仿佛已经知晓少年所指何处。
“先生若无事，小子便先告辞了。”
顾凡拱手转身，就在此时，耳畔再次传来男子的声音：“多谢指路，小兄弟此行东去，似有凶象，还是回去吧。”
少年扭头，却见那高台上早已空无一人，他心中发怵，只觉大白天见鬼，连那人最后说了什么也没注意。
摇摇头不再去想，顾凡连忙踏路东行，一直来到后山脚，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望去，飞瀑自山崖奔泻而下，翻滚的水花发出震耳的声响，不一会便浸湿了他的衣服。
依管事所说，灵草就在山腰之上，因被磅礴的水流遮掩，才未被人发觉，好在中间就有一条小路，让他不用费劲再去山顶。
顾凡沿小路爬到半山，在心中盘计了下高度，又将绳索系在一棵桐树上，另一端又系在腰间，确认无误后，才慢慢朝峭壁滑去。
好在他经验丰富，哪里坚固，哪块碎石能踏，仅凭碎石颜色深浅，他一眼便知。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了，太阳才露头片刻，就被堆积的黑云赶走，阴沉的天空下，不时有凉风从后面吹过。
顾凡一路谨慎，终于来到标记的地方，未等靠近，便有异香，他心中一喜，只见在左手边，果然长着一株黄白色药草。
“那徐管事向来喜欢弄虚作假，此番倒没骗我。”
灵草扎根的那片石壁脆薄无比，少年屏气凝神，拿出备好的工具，慢慢松开泥土，半个时辰后便将灵草收入囊中，这才又顺着绳子往下滑去。
这些年来，他轻车熟路，这山崖大致多高，心中倒也明白，瀑布四周水雾弥漫，不时还有飞溅的水珠遮挡视线，因此往上爬是极危险的。
所以他才备了加长的绳子，虽然不能够到崖脚，但只要滑到尽头，他就能放手，让自己掉进山下的水潭里。
但很快他就发现，随着自己下滑越远，脚下的碎石竟越是光滑，他隐隐有种不安感，却又不知因何而生。
眼看快要到绳索尽头，他正想松口气，忽然，一声异响从上方的水雾深处传来，听动静与自己相距不远。
随即，脚下碎石传来轻微的抖动，他心中一紧，连忙加快下滑的速度，可手中绳子却忽然晃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一下崩断，还来不及反应，就坠落到下方的水潭中。
正当此时，一个黑影从上方水雾中闪出，竟是条五丈长一丈宽的黑尾衔蛇，其蛇身蜷缩在碎岩上，双目中散发着幽幽绿光。
原来那峭壁上光滑的碎石，竟是被它磨的，这后山从未有毒蛇猛兽出没，平日巨蛇守在这里，若非顾凡采了那株灵草，又怎会将它引来。”
顾凡躲在寒潭里，黑蛇一时没有发现他，可水潭太过冰冷，他微微打颤，悄悄地往岸边游去，或许只有借着陆上树林的掩护，才有一线生机。
见那黑蛇还在吐着信子，他深吸口气，拽着岸边一根藤条，慢慢爬上岸，随即全力一跃，一溜烟地往树林深处跑去，他的动静不大，但还是被黑蛇发现了。
一声低沉的嘶吼后，黑蛇猛然弹起，谁能想到，那巨大蛇躯，竟然如此迅捷，不过数息便追至少年身后，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在头顶上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腥臭味道。
顾凡本能的往一旁扑倒，堪堪躲开了黑蛇的攻击，他额头冷汗直冒，胸口不停的狂跳，方才运气使然，再躲一次是绝不可能的。
黑蛇见攻击落空，再次怒吼，眼中绿芒大盛，张开大口便要再次袭来。
在这道尽涂穷之际，那蛇躯忽以某种诡异的姿势停在半空，随后挣扎般地扭动了一下，好似被一股巨力抛飞，重重砸在了地上。
只见树林中慢悠悠的走出一个身影，未等那人开口，倒地的黑蛇再次盘起，痛疼似乎刺激了它的凶性，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阵腥臭的毒液。
“畜生，还敢放肆！”
来人一声怒斥，手掌青光闪动，口中念念有词，生涩难懂，只见青光散开，硬生生将毒液挡住后，又急速朝那巨大蛇躯打去。
顾凡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因为来人正是本该在草屋里酣睡的顾易成。
黑蛇被青光锁在空中，挣扎不得，身躯微微颤抖，鳞片开始龟裂无光，眨眼间这庞然大物便一动不动，僵直地落在地上，仿佛死去数年之久。
“它死了？”少年恍然惊醒，不可置信的望着巨大的蛇身。
“看什么看，回去了。”顾易成喊了一句，血色本就不多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仿佛刚才的青光消耗了不少力气。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顾凡连忙追了出去。
“你昨晚忽然提到灵草，这附近就此一株，于是我就当早起散步来看看你。”
“原来你早就知道这灵草了？”路上顾凡耷拉着脑袋，神情有些沮丧，道：“我还想着兴许能治好你的病。”
顾易成心中一暖，不觉身上的疼痛也淡了几分，道：“我十年前就看见这破草了，也只有你和地上那家伙把它当成宝贝。”
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忽感气血一阵翻涌，身子不禁簌簌颤抖，眼看草屋近在眼前，他深吸口气，将不适感强压了下去。
“对了，方才那黑蛇怎么了？还有那青光”今日所见，已超过少年心中认知。
顾易成正欲开口，却不住吐出一口黑血，差点跌倒在地，他顿了顿示意自己没事，面色又苍白几分，随即一步一晃地朝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