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午休的房间
签完好运来当日最后一笔送货单,潘吉关上后门,放笔进抽屉。一楼的潘辕轩宽敞但幽深阴冷,他摸了摸自己膝盖骨,感受到随着年纪增大,体内阳气似乎也在被渐渐消耗。
治疗弱精症时,医生曾给他配过一些补气药,吃了浑身发热,血脉鼓胀,确实与往日大有不同。
只是过程实在令人厌烦。
费力费钱跑去外地,舟车劳顿不说,还有一堆学生围在专家身边,对着自己的病历病情仔细研究那场面实在毫无隐私可言。
他可没有为医学献身的崇高觉悟,即使那时治病吃药真正缓解了困扰良久的问题——早上无自然生理反应,可那不堪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很大程度上折损了他的男性自尊,尤其当时还是在前妻程天然面前。
煎熬过三次,他就假称完全治愈,坚决不肯再治疗。
这先天胎里的毛病从来就只有改善,没有痊愈的道理,但好不好全凭他本人口述,其他人没法指手画脚。
有了潘朵拉这个名义上的女儿,至少没人会怀疑他在那些地方有缺陷,知情人程天然只要没失智,也不可能四处宣扬。
这就已经足够了。
红木椅上铺着金色缎面垫子,鲜明华丽,潘吉挑了主座那张最大的椅子,一屁股下去,还是隐隐觉得微冷。
原木茶盘上堆着洗净的茶具,他拿起一把正在养的朱泥壶。水烧开,洗了洗茶,快速给自己泡了壶铁观音。
手指托住茶杯底,茶气清香,潘吉酌了口热茶,顿觉心肺舒爽,通体活络开来。
接连早起对他这种夜猫子来说可谓酷刑,公道杯的茶水过半进肚,眼皮仍在打架。红木椅从不是舒服的象征,他肢体舒展不完全,真想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就算不闭眼酣睡,单纯看看手机也好。
一抬眼,侧方位有一间专供休息的小房间,靠窗位置内置一张一米二小床,是此刻的理想去处。
潘吉不经意间回忆过去,在午市结束的休息时间,程天然总值守在店里,为上门客人提供预订及看场地服务。她有睡眠障碍,见不得一点光,这个当时她常用来睡午觉的屋子总是黑咕隆咚。
多年过去,如今若再度打开,里头会是什么样子?
几步之遥,他朝那个雕花门凝神良久,还是放弃了前往的打算。
思及睡觉问题,潘吉顿觉心烦气躁,他是打呼,可明明程天然自己有睡眠问题,就不能忍一忍吗?退一万步说,即使晚上睡不着,她白天还有大把时间补觉。
可半夜醒来,潘吉常发现程天然调转方向,头枕在床尾,偶尔还伴着低声抽泣。
这样难以忍受吗?嫌弃自己到这种程度了吗?这令他万分愤懑。
打呼有什么不正常,是个男的都会打呼。别人家妻子不都好好的?就她娇贵,就她如此大惊小怪。
他是娶了个老婆还是娶了个太婆?
腾出大量清晨时间,潘吉有些不适应,看了会喜爱的游戏主播的直播回放,他又进入了战斗模式。
他从未成年起就沉迷于游戏室与网吧,国外留学期间,更是没日没夜,饿了就随意吃几口麦当劳,将大把精力投注在打游戏上。可以说,他的人生从接触游戏起,就再也无法与之分离。
游戏曾是他的梦想,也是他最拿手的项目,他也并非生来就想做咸鱼,若不是父母思想不够开明,若不是潘氏紫砂需要传承,他早就全身心投入到电竞事业之中了。
带着曾经成为电竞选手,被万人敬仰的美好想象,潘吉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但这微笑未持续很久,激烈的游戏声被脚步声惊扰,前方有人推门而入。
昏咚咚的大脑骤然清醒,在看清华枫灵与潘德信疲惫的神情后,潘吉难得精神一震。
潘吉觉得程天然过去常年板着脸,是在用这种方式表露他是一个失败的、无法令人欢乐的男人。
他很可能是被她pua了,长年累月的挫败感使他对所有人的表情格外警觉,一丝异动也很容易引起他的不悦。
于是在潘德信开口前,潘吉的嘴角已然沉了下来。
“怎么一进来你又在打游戏!天天就知道打游戏,不干正经事。从小就因为未成年上网被记者抓到了上电视新闻,你是不是才起床?人像鬼一样,一点也不精神。”
潘吉敢怒不敢言,对潘德信是一肚子意见,这个男人既不负责养家,也不负责内务事,心情好什么也不管,心情不好他连呼吸都要挨骂。
他自己都当这么多年“爹”了,被亲爹骂起来还是跟骂小孩似的。
三日不见,第一句就在指责,真是太不像样了!
连日早起的委屈刹那间涌上心头,潘吉不愿意争辩,将音量调至最低,脸色难看地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
华枫灵先一步走到茶台附近,作为一店之主,她时刻惦记好运来的工作。出门在外,即使能用手机遥控店内事项,她这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食品安全是经营一家老字号饭店的第一位,华枫灵首先打开存放收货单的抽屉。
年轻时,华枫灵曾让某娘舅负责收菜验菜,结果几年下来,娘舅中饱私囊,赃款金额大到直接在镇上买下了一套房。
因为是亲戚,家丑不可外扬,苦水只往肚里咽,从此这活她没再让外人经手过。
十几张收货单全是潘吉的笔记,华枫灵感觉惊喜,毕竟收货需要七点前到店,于日日正午起床的潘吉来说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潘德信还在怒视潘吉,华枫灵看儿子却顺眼了些,问:“这几天店里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潘吉斜靠在椅背上,大身体把整张椅子占满,气鼓鼓的样子。
“别说儿子了,他最近天天早起来店里,晚上也没早走,辛苦的。”
华枫灵替潘吉解围,潘德信似乎也认为33岁的儿子能早起很意外,眉目逐渐缓和下来。
有华枫灵发现自己的好,潘吉心里舒坦了些,顺势调了点音量出来。
“最近”华枫灵带着试探的口吻,走到潘吉侧面,问,“和程天然联系了吗?”
游戏正在紧张冲刺阶段,潘吉全神贯注,随口道:“没有。”
才平静下来的潘德信冲潘吉吼了声:“怎么没有?不是交待你了吗!”
潘吉一下懵了,手机也没心思玩了,他怒气冲冲放下手机,不满地瞪着一再针对自己的潘德信,“我联系了!她没回我。”
“没回你你不能打电话?你不能多发几条?你不知道她家住哪?上门找她不就行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你说说倒是容易!你也有她电话,你怎么不帮我求求她?”
潘家三口人均不擅长吵架,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属少见,呼哧呼哧的喘气后,潘吉听见华枫灵叹了口气,“你要像以前追她那样,再继续盯着嘛。”
没想到华枫灵都不支持自己,反而与潘德信沆瀣一气,潘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真的不懂了,我和程天然已经离婚这么久了。当初要离婚的时候你们也是支持的啊,她拿抑郁症要挟我们,这病离不了婚,最后也是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的。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催着我和她复婚?自己打自己脸?太天方夜谭了吧。”
“没让你们立马复婚,”华枫灵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潘吉,说,“只是让你试一试,我和你爸爸不是在逼你,不要往那方面想。”
夫妻俩小事再闹腾,在大事上,华枫灵与潘德信往往有一致的方向。眼前的这一幕告诉潘吉,父母已经达成协议,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事关重大,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手机倒扣在桌面,茶水渐凉,潘吉无力地半垂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