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好运来大饭店
同事小张买了辆小汽车，人逢喜事，他提前在小群预告——已在饭店订好位置，要求大家空出时间，赏脸相聚。
踏进公安工作大门就不再是自由人，突发事件多，不存在确定的时间点。
小张运气不错，临近下班，群里多在交流坐谁的车去。十个人里能来九个，已是万幸。
杭帮开了辆家里的老款a4，由于是最年轻的那批，他义不容辞成为司机。司机有司机的好处，很大概率他可以避免喝酒。
顺着同事引领，转了几个弯，闲聊几句，杭帮的车先到一步，停在目的饭店门口。
杭帮不是德隆镇上人，家住市区，忙起来大多时间住在宿舍，不同于对辖区娱乐服务行业颇为了解的社区民警，他平日也就下下馆子，吃吃简餐，很少有机会去中高等规模的饭店。
门口停了辆颇为拉风的玛莎拉蒂，不仅是杭帮，一车男同事都止不住往那多看了两眼。
这世上有不爱车的男人吗？若条件允许，谁都想感受下肾上腺素飙升的速度与激情。
“咱们德隆人就是有钱，随便出门吃个饭，门口就一堆保时捷、玛莎，bba在我们这就是街车。”
“什么是bba？”杭帮随口一问。
“土了吧？bba就是宝马、奔驰、奥迪。”
杭帮不以为意点点头，说：“明白了。”
他心里觉得这种归类毫无意义，说这话的小陆并没有开上他所谓的“街车”。
玛莎贴了变色膜，轮毂也有改动痕迹。小陆接着说：“唉，看得人都仇富了，这改装改装也超我们一个月工资了吧。”
a4车乘客有四人，后面的小张跟上来说：“说一堆豪车夸张了，倒也没那么常见。这饭店是人家自己的，能不停这吗？”
“啊？”
“你们经过不看吗，这儿门口常年停几辆车，不是饭点的话，就是他们自己的车。”
“啧啧，原来还不止一辆。”小陆摇头晃脑。
“餐饮不好做，之前他家弄过一阵子外卖，就这辆玛莎送呢。”
小张的消息向来灵通，听了他的话，小陆与杭帮均一脸震惊。
“你当时点外卖了吗？”杭帮问。
小张笑了笑，“我媳妇点的，说想见见三叉戟，外卖费全免呢，我们就点了两菜，血赚一笔。”
“有钱人送外卖，喜闻乐见。”小陆笑开。
饭店是一栋小楼，外观以大面积玻璃为主，较为通透。杭帮头向后仰，往后退了几步才看清小楼全貌，“好运来大饭店”几个大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杭帮下意识蹙眉，不禁想起记忆里那位形容忧郁的报警人。他曾客气礼貌地向那人要过视频，但对方用了一个不算高明但无法拒绝的理由——手机丢失，暂时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一下，视频源头及内容无从查究，程天然几乎是切断全部线索。
杭帮深知自己办案经验不足，怕在笔录过程中无意冒犯对方，尽量少问一些回忆里的细节问题。
但目前看来，不足的地方依然存在。
年代久远，侦破难度大，嫌疑人不会凭空消失或出现，要是程天然心有余悸，他有耐心等待她放下心结，交出证据。
来到案发地点，却无从下手查证，杭帮内心惆怅，只得安慰自己或许到时候再立案也不迟。
在两位迎宾大姐的热情引导下，一行人直达三楼。
电梯门一打开，大堂经理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询问人数及预订之后，杭帮几人被带至305包厢。
吧台坐着一个白胖男性，就握手机的姿势，一看就是正在进行激烈的游戏对战。
杭帮瞥了眼，见他戴了副眼镜，脸皮子及五官边缘都向下长，有耷拉下来的趋势，看起来没精打采。
夕阳系的外貌，却一身运动装，做了一个小年轻才会烫的锡纸发型，一看就是不需要上班的闲散人士，不过在德隆镇，这样的人随处可见。
由于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没过多久，九人就齐活了。还未开菜，服务员先打开小张带来的白酒，再成功推销出一扎五谷杂粮汁。
冷菜配酒，气氛热络，来者均是体制内，不出意外，到退休前都会是长长久久的圈内同事。小张擅长结交人，好运来的消费属于中高档水平，花钱花在刀口，足以代表他的重视程度。
聊着聊着，一桌人的话题又引到饭店自身上。
小陆说起很多年前曾抓过一进门打游戏那男的，所以不想他认出自己，不然怪尴尬的。
大家对此表示很感兴趣，小陆陈述的案由却相当常见——寻衅滋事，聚众斗殴：本地青年与外地青年为停车位产生争执，因外地青年使用棒球棍，案件自此升级。
大家兴致缺缺，小张插进话来：“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老板娘儿子，少东家，门口那辆车是他的。”
“果然还得投胎投得好，自己每天躺平，犯事让爹妈擦屁股就行。”
杭帮家境不错，从小听的酸话多，好话也多，他沾了父母的光，总认为社会上好多人提及“二代”，总酝酿些许仇恨情绪在里头。
优秀的“二代”其实很多，但人们关注重心往往刻意排除这类优秀分子。不及父母是常事，总而言之，平庸败坏才是“二代”的大众标签。
吧台那位“同仁”一眼望到底——似是完全符合大众期待，说气谈不上，杭帮只觉哑口无言。
菜式以意境菜为主，色香味俱全，有文化大镇的底蕴做基础，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给人以味觉、视觉的多重体验。
在杭帮眼里，意境菜纯是盘子大，留白多，不实际且非常占位置，又因为喝酒，撤菜速度慢，桌面像早八点高峰期那般拥挤。
杭帮给自己倒了杯五谷杂粮汁，莫名想起“暖暖的，很贴心”的广告词。
“这种摆盘，一看饭店就是女老板弄的，老板娘。”
“这个饭店呐，本来就是要女的开，不适合男的。”
“这个好运来饭店好像才评上了市里老字号，菜好人也好，听说历代都是美女老板，老一辈常来的都知道。”
“我怎么没看见什么美女？都是大妈？”
一桌人捏着酒杯笑成一团，杭帮却忽地神色凝重，问：“什么美女？”
“哟，我们小杭弟弟想找女朋友了？别急，这一桌哥哥都会给你介绍。”
小陆喝高了，酒过几旬，大家的脸都泛着不正常的浅红，笑盈盈朝杭帮看过来。
这哪跟哪啊？杭帮懒得向醉鬼解释，干脆地问：“美女长什么样？”
“大眼睛，瓜子脸，黑头发，但是”
“但是什么？”
“嘿嘿嘿，真着急了！”
不知谁拍了下大腿，笑声更甚，杭帮感觉大家的思路正朝向奇怪的方向走去。
“说说看。”
“和你不合适，是华老板，年纪大了，外头的儿子都比你大，你啊，这都不算姐弟恋了，要喊人家阿姨。”
“那历代是什么意思？还有别人呢？”
“还有一个，不过很久没见了，有人说是老板娘女儿，有人说是儿媳，不知道了。”
杭帮直接问小张：“师兄，你见过吗？”
“见过，”张凡星的笑容逐渐失控，含糊地说，“但是这几年没看到，又是华老板了。”
“长什么样？”杭帮专注地望着小张。
“今天吃得开心，祝师兄喜提新车！”
“师兄招待真不错！也感谢不在这的老板娘！”
话题被打断，玻璃酒杯接连挡住杭帮目光，小张猛然站起身，顺应着加入大流。
杭帮叹了一口气，扶额望着这群喝得东倒西歪的人，将空出的大盘子递给身后的服务员。
结束已至八点，右肩半背着喝醉的小陆，进入电梯前，杭帮下意识朝侧方瞄了眼，不出所料，吧台空无一人。
犯罪现场就在一楼，杭帮扭头多加留意，一把大锁正挂茶壶店木门中央。
程天然只说在这工作过，那是他们口中的老板娘吗？她与这里是什么关系？那把锁后是怎样的光景？
店内明明有多处摄像头，为何当初不查证嫌疑人身份？
杭帮脑海里又浮现出程天然苍白、暗淡的面庞，像扔进河里又打捞上岸的黑白水墨画，点染勾勒，气韵全失。
偏偏天又下起了雨，画没画影，人没人影。
垂下浓睫，杭帮扶住小陆，迈步走出好运来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