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赤子之伤
次日清晨，众人迎接着晨晖，驱遣着马匹奔向未知的远方。
队伍最前方正是纵马驰骋的陆虬，飞扬飘逸的头发，恰如他此刻躁动的内心。
那漆黑眼眸深处的渴望，似乎已然洞穿了前方种种阻碍，直达那最终归宿。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枯柳地！
虽然和王庭陆家那边知会了一声，但是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陆虬扫了一眼身后的诸人，心中还是有些许的忐忑。
可怜的陆虬不知道的是，他写给家族的信可能永远都到不了了，但这不就是人生的无常吗？
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陆虬的指腹轻轻划过手指上的虚戒，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的话，他就只能寄托希望于这虚戒中的东西，来替他搏出一线生机了。
队伍的中间，则是精神恍惚的林然两人，林然看上去还好些，他还能强撑起几分精神去打量周遭的一切。
但是方子虞看上去就是相当的不好了，他整个人好似失魂落魄了一般，一只手紧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握着拳头，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时不时打开手掌，躺在他的掌心的是一颗浑圆的珠子，那是别人送给他的，说是香灰加工而成，能驱虫静心。
那个人怕是已经死了吧，方子虞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为了不泄露一行人的踪迹，陆虬留下了一个人去抹清痕迹。
那个怀抱小狗的儒雅少年，走的时候还和自己挥手告别了，可是那陆虬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的。
陆虬那一众人就好像一群野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多希望那只离群的孤狼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那个人想必就能活着了吧，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前往他和自己描述的那般未来，那个太平无争的大世。
林然很不屑这些读书人的书生意气，但是方子虞却偏偏很吃那一套，他很羡慕读书人的那种书卷气。
出身小村落，一向胆小怯懦的方子虞，对于那些敢于当众侃侃而谈的书生，满怀着向往。
或许那便是方子虞希望成为的模样……
既然自己成不了自己想成为的模样，那就让他带着自己的愿望活下吧。
可是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和那些武夫之间戏谑的调侃之声，击碎了方子虞最后的幻想，那只孤狼回来了。
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方子虞几乎将指甲插入血肉。
他想回头，可是却又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怯懦。
从小到大，他就没什么朋友，自己的周围都是关心自己的长辈，现如今林然算一个，另一个就是昨夜送自己配饰的那个人了。
虽然是初次相逢，但是人就是那么一种古怪的动物，冥冥之中的感觉，让方子虞觉得他们已经相识很久了。
他说自己是去云深城参加考试的读书人，希望可以考取功名，衣锦还乡，治国平天下，自己羡慕他的志向。
比起自己，他更自由，比起自己，他更应该活着。
林然看着近乎抽噎的方子虞，刚想驱马靠上去说几句话，却看见旁边几个人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只好作罢。
无奈地叹了口气，林然没想到昨日那人，竟然在方子虞的心中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象，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
此间之际，还是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命运啊，说不准明日等待自己两人的也是同样的结局，要么就是和那人一样。
林然看了看后面被绑在马背上，生死不知的祈山爱子，估摸着他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回事，卢七？你小子怎么用了那么久？”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一个眼角下带着刀疤的男人摆了摆手，瘦削的脸上满是不悦之色。
“费了些功夫，那人和耗子一样躲了起来！”
方子虞猛地回头，他的眼中只有那人，那个脸上还带着点点血迹的凶手，他努力地记忆着那人的面貌。
卢七也看见了方子虞带着恨意的目光，他回以挑衅的手势，手指在喉咙上轻轻滑过，又指了指林然二人。
……
众人终于于黄昏之际，抵达了枯柳地。
看着面前这个笼罩在浩渺水雾中的小村子，方子虞的脸上的沉重缓和了许多。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此举，可能会给这个宁静的小村招致怎样的后果。
经历了这些的方子虞只想找到一个地方，去安抚他濒临破碎的心，去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眼下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满足方子虞的所有需求，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家乡。
枯柳地，枯柳村。
就在众人正欲下马进村之时，陆虬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国字脸武夫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少爷，有些不对劲……”
“嗯？”
“少爷也知道，我曾经于宁海城抵抗过黑潮，侥幸得到过鬼道的一招半式，所以对一些东西比较敏感，这村子传出的气息不太对……”
林然在后面也隐隐感觉这村子似有些古怪。
一时之间，众人有些进退两难，无奈之下只能把目光看向了陆虬
看着方子虞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激动之意，林然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方子虞的衣袖，递给了他一个眼色。
陆虬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林然两人的身上，刚想说话，却听见林然淡淡说道。
“陆公子，这枯柳地可大的很，我兄弟二人怕是有些地方，也见不得都还记得，毕竟离家许久。”
陆虬皱了皱眉，在人群中随意指了一个人。
“你，去前面的村子里面看一下，速去速回。”
被点中的那人翻下马来，恶狠狠地瞪着林然二人，随后硬着头皮往村里走去，片刻之后，那人回来了，只是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古怪。
“里面什么情况？”
陆虬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问道。
“禀少爷，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很多地方有着打斗的痕迹，还有些血迹。”
“怎么可能，你胡说！”
方子虞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顾林然的阻拦毅然闯入了村中，林然见状也只能紧随其后，陆虬看着这一幕，手指指了指村子，众人也跟随着林然二人进入了村中。
“这是李奶奶家，她儿子出去做生意了，她的手工活可好了，我身上的袍子就是她给我做的……”
“这是殷婆婆家，她虽然话不多，可是她的心肠可好了，她包的素菜饺子可好吃了，她还和我说，下次等我回来给我包肉饺子吃……”
“这是村里的木匠爷爷，虽然瘸了一条腿，可是他跑起来可快了，小时候调皮，没少求他给我做木剑……”
“这是村长家，村长对我比亲孙子还好，爷爷……您明明说您会等我回来的……”
“你们答应过我的，要看着我娶妻生子，看着我衣锦还乡……”
……
看着不停地呢喃自语的方子虞，无助地推开一扇扇门户，林然的眼眶有些泛红，这一幕在众人看来就是哥俩的真情流露。
可是人群簇拥下的陆虬却发现了不同的东西，狭长的眼睛看着林然的背影饱含深意，薄削的嘴角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方子虞失魂落魄的靠在村子中间的水井旁，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痕，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那些空荡荡的房屋。
“你们都去哪了啊……”
林然见此坐在了方子虞的身旁，一只手放在了方子虞的肩膀上，轻拍安抚。
终于方子虞再也压不住那股痛彻心扉的悲伤，他靠在林然的肩膀上放声痛哭。
“我的家没了……我……”
悲怆的哭声回荡在这枯柳地之上，一时之间风声呜咽，天地失色。
“出去找个地方安营扎寨。”
陆虬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对左右说道，随即他又看向了林然，陆虬张开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林然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看着陆虬嘴角的那一抹邪笑，林然握紧了拳头，那厮在说唇语，说的很慢，虽然无声却似惊雷。
“原来你也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带他来见我，别动什么歪心思。”
直至夜色渐重，方子虞还是趴在林然的肩头低声抽咽，林然也不好安慰什么，这一天对于这个少年的打击无异于毁天灭地。
看着村外不远处那一团温暖的火光，林然有些心悸，那陆虬可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知道他怎么猜出来自己这个假方符的。
轻轻地拍了拍方子虞的后背，少年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已然通红，在那双眼睛的深处，林然看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东西。
“我想活下去，我要代他们好好活着……”
方子虞此刻好像一个溺水之人，死死地抓住林然的手，一双眼睛满是无助之色，他从未如此渴望过活下去。
林然看着面前的方子虞眼中充满了怜惜，他紧紧地握住少年的手，沉声说道。
“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活着！”
看着缓缓走来的林然两人，陆虬咬了口烤肉，不知为何，他觉得嘴里嚼的食物浑然无味，他有点羡慕对面的两人，自己从来就没有什么可以互相搀扶的人。
示意手下将烤肉分给林然两人，陆虬起身抽出了一旁侍卫腰间的长刀，长刀拖地，划出一个圈。
陆虬一手拖刀，一只手放在了林然的肩膀上，他眯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林然两人。
方子虞一口一口地咬着食物，神色恍惚，好似没有觉察到陆虬的靠近，而林然此时却有些方寸大乱。
他拿着手中的烤肉，看着面前的篝火一时不知所措，不得不说，面对陆虬这样的人，林然有些发憷。
“你也是个好武夫，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陆虬说完这句话，就拖刀走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祈山爱子面前。
长刀拖地，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陆虬提起长刀舞了几下，明快的破空声勾动着众人的心神，谁也不知道，这位公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唰的一声，长刀指在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生死不知的祈山之子眉间，锋利的刀尖离着皮肉的距离一点点缩短，就在那抹冰冷就要触及皮肉的时候，地上躺着的那人眼睛上的睫毛不留痕迹地动了动。
众人看着这一幕，几个心知肚明的武夫相视一笑，见那人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想法，陆虬挥刀一下剁在了那人的耳朵旁边，看着那肿胀的脸庞一阵抖动，可是那紧闭的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的打算。
“下一刀劈你的脑袋！”
听闻此言，那人顿时坐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向陆虬叩首。
“大人，不，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那人滔滔不绝的废话，陆虬拎起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祈山是你什么人？”
“小人多择，洪裂·祈山是小人的父亲……”
眼看着多择又要开始絮叨了，陆虬的刀直接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些就够了！”
看着不悦的陆虬，多择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群武夫，他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但是不争气的肚子，又让他出了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