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一番微妙脆弱的均势
朱墨拿出早已写好的告示,交给张翰,又对众人道:
“这位便是江南巡抚张翰大人!此地事出蹊跷,巡抚大人和本人特意赶来,乃是为了宣示诰令!”
张翰点点头,清清嗓子道:
“告江南军民们书:
夫非常之变,乃有非常之举。今太子监国,以变法复归圣人之道,使百业与道统惧分而进,此合经中权之大略也。然事体至正,而奸邪愈恐,奉秦法苛政如高拱之徒者,竟死灰复燃。前者杀民变法,今则杀民乱法!事虽两端,而其心一也。
太子监国,乃天下根本所系,此辈则杀无辜之民而玷污之,使太子圣名蒙尘,而良法亦不行,社稷国家根本动摇。贼子野心如斯之恶,已非大道所能正者,钦差欲杀之而无名,欲赦之而不能,姑纵之,使天意穷其数也。
钦差文渊阁大学士朱墨
江南巡抚张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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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按察使刘应节。”
告示念完,
众民却全都懵圈了——
放了?
这人能放吗?
怎么是放了?
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不要说众乡民,连蒋贯本人都傻了。他本以为这次是死定了,结果竟然是“纵之”?什么叫纵之啊?
王昌虽然只是个县令,却是聪明得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朱墨这是不想流血……不管是小民的,还是严家的,都要极力避免,甚至连拘禁都免了……但话又偏偏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更厉害的是,这告示直接点出了高拱,那就是说张雨是高拱一伙,如果张雨不收手,他朱墨就要把他按高拱党羽论罪了。这个可是相当辣手,朝廷上只要有压力,小阁老他们多半就会弃了这个张雨……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次风浪过了之后就回家……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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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见众乡民不解,示意殷小虎出来说话。
殷小虎大声道:
“各位乡亲,钦差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等奸邪之徒,极凶极恶,天下大道已不能容了!我们若是杀了此等人,岂不是污了自己的手?我等乃是良民,此等奸邪就随它去吧!天意昭昭,自会有老天爷惩罚!”
众乡民先前被蒋贯吓坏了,这时经告示提醒,也已然明白了原委,人人想到事情既然牵扯着朝廷,牵扯着太子和严家,那确实是非常棘手。他们的目的既然是流血,那就不能上了他们的圈套……
有人当即喊道:
“对!此等穷凶极恶之人,自有老天惩罚!”
“让他滚吧!”
“滚出南浔!”
“杀千刀的,还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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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民们一阵喧嚣之中,蒋贯连滚带爬,带着几十个假义勇仓皇而逃。
……
县衙里,
王昌已经百般解释,说清楚了自己被胁迫的缘由。殷小虎方才被他怼得很惨,这时犹自愤愤不平,都:
“王县令,我明明就是殷小虎,你为什么说不是?这,这简直……”
他不善言辞,竟仍是堵得慌。
张翰笑道:
“殷千总啊,算了吧,这些官儿都这样,没这手口吐莲花的本事,还怎么当官啊?”
朱墨感觉这王昌不算太坏,且他只要认错,有殷小虎在这里看着,料来也不会出乱子,当即笑道:
“王大人,上回高拱的门生殷正茂在你乌程贤杀民变法,就是你做县令吧?我看啊,你这个人运气不好,注定跟他老高家牵扯不清……呵呵,你干脆听我一句,就在这里待着,把高拱门生留下的隐患扯清楚,否则啊,你这辈子恐怕都撇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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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本来已经十分害怕,这时听朱墨这么一说,当即和盘托出道:
“朱阁老!我是哑巴吃黄连啊!”
说着,
他哽咽起来,热泪夺眶而出。
“朱阁老,张大人,你们不知啊,那董尚书的几个子侄,都去找过张雨,主动提出要在南浔变法,那个把总蒋贯,又是严世藩门生王太云小妾的堂弟……他们沆瀣一气,这回是专门来报复的!卑职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是他们的菜啊?卑职为求自保,只能照做啊!”
哦……
朱墨、张翰对视一眼,心头暗道:果然如此,如果这次来晚了半个时辰,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幸好吕坤心细,张翰也是说做就做的人物,否则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立刻……
这时,
朱墨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即拉着张翰来到后堂,低声道:“南浔如此,其他地方也有可能,老张,你想想还有哪些地方可能流血?”
张翰沉吟一会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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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不会了吧?难道是漕运?或者是景德镇?”
朱墨摇摇头,低声道:
“但愿是我想差了,我此刻担忧何心隐他们……”
啊?!
张翰猛地一醒悟,脱口道:
“对啊!何先生一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朱墨心想:何心隐本人倒是在北校场,应该没有人敢去动,可那个颜山农,还有上次一起来过的那几十个书生,散布四省各府县,想要保护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了……
他顿时有些焦急,道:
“老张,我们的立刻回杭州!这里的事只能交给殷小虎了……”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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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翰也深感事态严重,想到变法涉及四省,那么多地方,总会有几处出岔子的,如果是那些书生被打死了,那可就糟糕的很。
朱墨当即让殷小虎留守,命王昌协同,省里的五条政令全部暂停,一切等朱墨手令行事。
布置妥当,两人当即率队回杭。
……
江南风波诡谲,
京城却是一片宁静。
张居正几次递帖子求见陈以勤,都被门子推掉了,徐阶也是一样,直接是闭门谢客。他去内阁值房,却早已是空空荡荡。几个辅臣都没有去上班。一群舍人倒是都在值日,却是无事可做。
如今,一切政务都是直接送到枢密台,而枢密台就在建极殿二楼左堂,外面就是召对之地。建极殿乃是三大殿之一,平时禁卫森严,闲杂人等是一律免进。饶是张居正一朝大佬,这段时间在京城,竟然是处处吃闭门羹。
他干脆就到兵部衙门上班,两个侍郎梁梦龙、王国光倒是都在,诸多属员也都照常办公,但对张居正的态度,却是非常的微妙,以前是前呼后拥,而这段时间竟然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上茶。
他是当朝大佬,又有千古名相的资格,自也看得透这些小事,只是无奈大明朝被裕王这么一搞,竟然滑向了另一个很偏激的方向。三个人偶尔也聊一聊,却也不像往日那样富有激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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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
三人聚在尚书厅,自是一阵牢骚。
梁梦龙手里捏着一叠奏报,道:
“太岳,如今咱们这些人只是个秘书而已了,这些东西,按照新规,晌午之前就得送到枢密台。陈阁老还要我们署名,否则不予接收……呵呵,太岳兄啊,我真是搞不懂,这大明朝究竟是怎么了?”
他性格很好,自嘲一番,也就不以为意。
王国光却愤愤不平,道:
“内阁嘛,还可以说是我大明独有,可六部,那也是能废的?废了六部,咱们这些尚书、侍郎都成了书办,那到底是哪些人在执掌大权啊?难道就是殷士儋、范应期他们那几个?”
啪的一声,
他把手中文书摔在案上,接道:
“太岳兄,你本是堂堂四辅,得想个办法啊?你看,江南那些事儿全都给推翻了!这两年白辛苦不说,回来连杯热茶都喝不到了!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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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自也是特别愤懑,但他也深知内阁之弊,裕王和陈以勤想摆脱严家把持,考虑的是没错,可如今这情形,时间长了,必然要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