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玖章,野旷天低树(下)
萧若云刚来到东郭宅邸之外,正要进入却被一道强劲的罡风所阻拦,一下瞬一老者来至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如此穿着一观便非是齐鲁之民,说说看你们来自何地?”
萧若云将谢琳户护在身后,上前一步道:“不知阁下是?”
“老夫……”
他话还未说完,转身便跑,只见千机已经来至,他看到萧若云连忙俯身行礼道:“见过,靖安王殿下,见过,王妃。”
萧若云微微皱眉问道:“千机?你为何会在此处?”
千机俯身道:“原本是要回天工城,在路上遇到一人,速度很快,我便追了上来,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地偶遇殿下。”
“此地乃是南益伯府邸,不得造次。”
“是。”
萧若云道:“适才那人已经离开了,你若无事随孤一同赴宴。”
“这……怕是不好吧?”
谢琳笑道:“久闻千机统领之名,今日一见倒是配得上天速星的名号,有你在也好护萧郎周全。”
“那……属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吧。”
萧若云袖袍一拂上前叩门。
数息之后,一名老者前来应门,他看着三人,沉吟片刻后问道:“不知可是靖安王殿下当面?”
“正是孤,孤带内子、侍卫赴宴,还烦劳通报。”
老者道:“老爷之前有吩咐,若是靖安王到访,直接入便可,还请千岁稍后,老仆开中门相迎。”
萧若云退后一步,轻轻点头。
中门开启,萧若云带着二人进入府邸之中。
走了两步后,萧若云赞叹道:“南益伯向来喜静,这月色之下,两侧紫竹随风而动,声沙沙,倒颇具几分意境,正好对应南益伯归隐之心。”
老者笑而不语,为萧若云带路。
刚过一道门,便见东郭邪小跑而至,向着萧若云俯身行礼道:“适才有事耽搁,未能迎接殿下实乃罪过,还望殿下恕罪。”
“东郭兄无需如此。”
“殿下,请。”
“请。”
又行三门入中庭庭院,至中堂,东郭邪引路行左侧小径,过两道拱门,来至东院。此处有一方湖水,水中有水榭,半浸湖水之中,远观似一叶扁舟,近观水波涟漪,明月入水,当真别景。
东郭邪引着萧若云三人上了连廊,一直走到水榭边才开口道:“原本父亲让人备下了餐食,但由于时间着急,未能全摆,父亲便直接将其撤下,改换成为了炙食,还望殿下见谅。”
萧若云笑道:“何来见谅之说?许久前便听闻内子言炙食,在西凉关时虽有尝试,但始终未能达到她口中之味,近来也是三餐反复,今日能够一尝这炙食之味,也可谓不虚此行。”
东郭邪笑道:“殿下喜欢便好,殿下请。”
“请。”
来到水榭之上,四人脚步很轻,因为在不远处,老者执竿垂钓,东郭邪和萧若云深知这老爷子的脾气,一个都没有开口。
就这样等待了半刻钟的时间。
鱼竿轻动,老者顺势向上一提,一条长一尺三寸许,重约三斤的青鱼被钓了上来,老者轻轻点头,眼中满是自豪之感,将鱼交给下人。
捋须道:“太公垂钓,愿者上钩。”
萧若云听到这话,上前一步问道:“那不知学生,是否算得上是一条大鱼呢?”
听到话语,老者神色瞬间改变,转头看去,见一锦衣男子向他走来,四周烛光不是十分明亮,萧若云来到烛光之下站立,老者虚眼打量了一番笑道:“原来是怀安到了。”
萧若云俯身行礼道:“学生怀安,见过先生。”
老者喜悦,快步走上前,一把将萧若云双臂抱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重重点头,笑道:“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可见这位老者对萧若云的喜爱,站在后面的东郭邪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夸奖,一时间醋意涌上心头。
旁边谢琳浅笑一声。
东郭邪干咳一声道:“让王妃见笑了。”
“哪里?”
老者退后一步,俯身行礼道:“老臣东郭南,见过靖安王殿下。”
萧若云连忙将他扶起说道:“南益伯这不是折寿孤吗?”
南益伯长叹一声,然后拉着萧若云的手说道:“当年老夫辞官归隐,殿下与太子不过十余岁,这转眼之间都比老夫要高上许多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先生苍老了许多。”
“人到七十古来稀,老夫比相国还要大上两岁,相国应该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吧?”
“相国大人确实已经白头。”
南益伯笑道:“老夫比他好,老夫头顶尚留有一缕黑发。来,坐下,今日你与老夫好好比一比,看谁钓的鱼多?”
萧若云道:“先生莫要着急。”随后挥了挥手,谢琳、东郭邪和千机走上前,萧若云拉过谢琳说道:“这是内子谢琳,快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南益伯微笑点头道:“好一对郎才女貌,青州谢氏能够有你乃谢氏之福,不错。”
“多谢先生夸奖。”
“这位是暗卫统领之一的天速星——千机。”
千机上前道:“千机见过南益伯。”
“暗卫是太子手中的利爪,千机之名老夫也时常听人提起。”南益伯眉头微皱,问道:“清静,近来可好?”
千机一怔,随后点头道:“南益伯无需担心,清静主持青州事宜,倒是逍遥快活,待过些时日便可归来。”
南益伯微微摇头道:“无需因为老夫而让他忘记了身份,暗影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玩乐,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心中所想,老夫有岂会不知?将他留在青州而没有前往西域,这已经很好了,若是老夫在同他相见,暗卫还能称之为暗卫吗?回去之后告诉他,就说,为父一切安好,勿念。”
千机俯身道:“清静与我同是暗卫统领,无上下之分,南益伯之言在下无法传达,一切需交由殿下或是暗统领、燕统领处理。”
南益伯看了他一眼道:“老夫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也罢,你便将此事告知希之,由他定夺便可。”
“是。”
南益伯转头看向东郭邪说道:“将厨子请来,适才那条鱼适合脍食,若是晚了时间味道就不好了。”
“是。”
东郭邪走后,南益伯又看向几名丫鬟说道:“来人,带靖安王妃于府中转转,今日月色正适合赏月,将丫头叫出,陪王妃一同赏月。”
“诺。”
萧若云瞬间明白了南益伯的用意,对着谢琳说道:“去吧。”
“是。”
谢琳点头之后,便随着几名丫鬟离开。
千机直接一跃站立湖面,开始查看四周。
南益伯拉着萧若云坐下,然后递给他了一根鱼竿,上了饵料,抛入湖中。
静坐片刻后,南益伯问道:“希之当真要对琅琊用兵?”
“先生知道的。”
“老夫确实知道,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如此之快,‘青史留名’、‘遗臭万年’只在一念之间。”
“若是琅琊王氏造反呢?”
“你们有证据?”
“这便是希之没有直接出手的原因。”
南益伯微微一头,抬头看了一眼明月,轻叹一声道:“兜兜转转,百载余,依旧还是这一方天地棋局,老夫原本想要进京面圣,但仔细想来若非陛下首肯,希之、虎痴、小风子即便再想出手,他们也不会如此之快。当年是家父为使节入琅琊,让其归顺,这才有了现在的琅琊王,老夫此番叫你前来,没有叫希之你可知为何?”
萧若云想了想,摇了摇头。
南益伯笑道:“因为老夫想要入琅琊,看看他是否当真起了谋反之意?”
“不可……”
南益伯笑道:“老夫只是想,又还没有做,你何必着急?再者老夫这身体,也无法支撑了,想要再入琅琊怕是不可能了。”
萧若云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想:若是你当真要入琅琊,谁能拦得住你?您老别吓我,行吗?
此时两根鱼竿同时动,两人几乎同时的拉起,两条二尺长短的青鱼摇摆这身躯被提了上来,两人相视一笑,此时厨子也刚好来到,行礼之后,接过两条鱼,便开始了料理。
不到半刻时间,便抬着两盘鱼脍走了过来。
南益伯说道:“留下一盘便可,另外一盘送去给王妃。”
“诺。”
萧若云夹起一片鱼脍,薄可透月,沾了一点酱料,送入口中,鱼之鲜于口中绽放开来,脸上洋溢着久久挥之不去的幸福之色。
随后厨子又抬来一盆木炭,其他架了一块铜制圆盘,只见他直接将剩下的鱼肉放在其上,滚烫的铜板瞬间发出“滋滋~”声响,香味也同时激发出来,加上少许细盐便可食用。
萧若云夹起一片放入口中,轻轻点头道:“当真美味。”
而就在此时,厨子又抬来一盆清水,将之前割去一半身体的青鱼,重新放入水中,只见青鱼起死回生,于水中游动。
萧若云赞叹道:“当真是神乎其技。”
厨子道:“殿下过奖。”
“何来过奖一说?削去半身,尚能不死,未动其本根,如无长时间的浸淫,以及对食材的把控,再加上速度的拿捏,如何能够做到?孤见过许多厨子,即便是皇宫御膳房的御厨也做不到你这等模样,若是先秦之时的庖丁,可能能够做到,但是现在,你是孤所见第一人。你可愿跟着孤?孤许你荣华富贵。”
厨子摇头道:“多谢殿下好意,草民本就是这齐鲁之人,若是换了地方怕是不能生存。”
“也罢,可否告知姓名?”
“草民庖缘见过靖安王殿下。”
“庖缘?庖氏之后?”
“正是。”
“那庖丁?”
“正是草民祖上。”
“难怪,难怪,孤记得庖氏一脉有《庖丁解牛》之作,不知孤可否一观?”
庖缘道:“明日草民便将印本送至学宫。”
“好。”
就在萧若云同庖缘闲聊之时,南益伯又钓起一条大鱼,这鱼有三尺多长,十分有力,上手越有十斤之量。
庖缘接过大鱼道:“此鱼肥厚,最适鱼羹。”
“去吧!”南益伯点头道。
萧若云笑道:“先生是从何处寻到的这么好的厨子?”
“适才听你之言,你可是心动了,他这人脾气倔,你想要带他走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借《庖丁解牛》是要学勤行?”
“我可没有时间,希之最喜美食,待我抄录一份送给他,让他培养出几名厨子,如此我也能够饱饱口福。”
“你倒是很会算账,待你们离开之前,老夫会为你们准备一顿大宴,皆是有庖缘掌勺,你看如何?”
“有劳先生了。”
“下次吧希之也叫着来吧,让老夫也看看,坐上储君之位,是否还似当年那本顽劣?”
此番设宴化为自宴,直至酉时二刻才结束。
萧若云和谢琳、千机离开之后,南益伯看着湖中明月,沉静了又小半个时辰。
然后,转身看向一直呆在身旁候着的东郭邪说道:“邪儿,为父已经下定决心了。”
“父亲当真要如此吗?”东郭邪跪地道。
南益伯摸着他的头说道:“为父有你三子乃今生之幸事,你心性和善,不与人争,最听为父之言,为父不让你为官,怕的就是你这和善之心。仕途不比江湖,一步走错便可能万劫不复,学宫最适合于你,待为父走后,你便入学宫任教习之位。二郎为官一任,能够把守本心,也不负为父多年教导,但这家业不适合于他,若是为父身死,你便是我东郭一脉下一任家主。”
“父亲……”
“明儿是为父让他入暗卫,助希之一臂之力,待为父走后,你将为父藏在暗格之中的书信交于他,另一封交于太子,青州虽好但如樊笼一般,明儿若是想要做那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便不能够贵所以与之地。若是为父所料不差,琅琊之后,陛下便要对西域出手,而西域方是真正的天空,哪里才适合他。你兄弟三人不论何时何地,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切不可因一人得失而损天下,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
“嗯。”
南益伯点头道:“琅琊因你祖父而始,也当因为父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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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