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不如不见
也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张顺睡眠比较浅，很容易醒。
老张醒来后，掀开被子，先是瞥了一眼夏杰的位置，发现夏杰睡得正香后，这才轻轻地把自己的枕头拿起，然后掀开了被单，这里压着的是张顺一直珍藏着的照片。
其实自打进入监狱的这么多年以来，每当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会偷偷看上一眼，这才会心满意足地睡去。
不过岁月总是无情地催促着人们老去，老张的视力也已经慢慢变差。
老张戴起老花眼镜，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借助铁窗口投射进来的光，才能让他在这阴暗的牢房中，看清自己小心珍藏的照片。
照片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是一张父亲抱着自己女儿的照片。但是哪怕过了二十多年，张顺也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倦。
张顺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小女孩的脸，一遍又一遍，最后，他轻轻抱着这张照片，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愿意见我的……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老张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真的感觉到累了。
就在这迷迷糊糊之中，老张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就在他的耳边，有什么人正对着他说话。
那个声音在说：“你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你真的不想见你的女儿了吗？”
这是自己内心的声音吗？张顺不知道。
但是张顺还是下意识地想到：“她不想见我也是对的，而且我也只会拖累她。”
那个声音仍在说着：“可是，你女儿在完成婚礼之后，说不定就会离开这个国家，从此再也不会回来。错过了这次机会，你甚至连最后见她一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张顺也分明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中的悲凉，“没有关系的……只要不打扰到她，只要知道她能快乐我就知足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见见你的女儿，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快不快乐？你怎么知道她的新郎到底对她好不好？你难道不想看看你女儿现在长什么样子？你难道不想再牵一次她的手？”那个声音仿佛耐着性子般地接着响起。
“我想……可是我……她不会来见我的……是我对不起她……”
“来吧，只要你愿意的话什么都可以实现……”那声音就这样在张顺的耳边萦绕。
但是张顺却没有再去回应，反而渐渐变得平和起来。
嗯……睡着了。
暗中的池瑜看着突然安稳睡去的张顺，有些无奈地张了张嘴。
……
作为店铺里的最佳员工，池瑜已经在这所监狱中呆了整整两天时间。
池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张顺想要见到自己女儿的愿望到底是有多么的强烈。但这个老人却有着出乎池瑜意料之外的自制能力。
此时的池瑜就坐在张顺的身旁，看着这个老人正一针一针地缝补着衣服，就在监狱专门提供给犯人工作的工作间里。
而且，老张的手法在池瑜眼中看来甚至还有些出奇的好。
“老哥，老哥！”
这时，张顺的狱友夏杰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怎么啦？”张顺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只见夏杰飞快地说道：“老哥！又有新消息了！刚刚我弟弟寄信过来说是有你女儿的新消息！”
接着夏杰扬了扬手中的信封。
老张的手明显僵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针线，回想着昨晚那些自己与自己的对话，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道：“那……就看看吧。”
夏杰似乎也被老张所感染到，此时内心竟然有些许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一字一句地念着信纸上的内容，也一边惴惴不安地看着张顺的脸色。
不过才念至两三行，夏杰便停了下来。
“继续啊，怎么不读了？”老张皱了皱眉头。
“好……”夏杰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念道：“昨日已经成功联系上张顺的女儿，并且亲自见到她一面。姑娘人很漂亮并且十分礼貌和气。不过对于兄长狱友这件事情却是避而不谈，最后也说……”
念到这里夏杰不禁又停了下来，小心地看了一眼张顺的神情后，才更为小声地念道：“最后姑娘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以前的事情也不愿意再去提起，就算再见对于双方来说也不过是多出一份难受，所以……所以……”
老张一下子抢过了夏杰手中的信件。
只见信件的最后写着：“所以……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老张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手中的信件也随之飘落。
张顺失神般地转过身去，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良久之后，只见老张又默默拿起针线，继续之前没有做完的活儿。也许只有这样，手头上有些什么事情去做，才不用去想，才能当做从来没有听过……
夏杰见此有些心疼地轻轻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可是这一下子似乎彻底击溃了老张的心理防线。老张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抽动着，就这样轻声哽咽起来。
“她果然不要见我了……”
……
入夜，老张看着面前的小小铁窗愣愣出神。
月色很淡，老张好像又听到了昨晚的那道声音。
“来吧，只要你愿意的话什么都可以实现……”
这道声音忽远忽近，却又无处不在，让张顺此时的内心就像是波澜的海，久久无法平静。
“来吧……再见一次自己的女儿吧……”
这道声音仿佛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张顺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看见自己面前的铁窗，也看不清牢房内的其他东西。
张顺只看清了一扇门，一扇仿佛为他专门准备好的门。
“客人，欢迎您的到来，有什么是您需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