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
建平公主赵善的大婚令官家龙颜大悦,官家金口一开,下旨减税:
凡鎏京城户籍者,良民减免一年“身丁税”,农户减免一年“义仓税”。mwangzaishuwu
身丁税,乃正常赋税之外的一个附加税,男子一旦年满二十周岁便被征收,直至五十九岁。
身丁税不仅名目繁多,有些名目下征收的税额还颇高,尽管本朝颇为富庶,然而对于小门小户的老百姓而言,不啻为一笔不小的负担。
义仓税,则是朝廷的一种囤积储备物资的手段,这部分物资本应该由朝廷从税收中另拨储存,但真实情形,还是转嫁到了农户们身上。
民间对这一税种的怨声一直很高。
如此一来,建平公主在民间的美誉度直线上升,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都盛赞建平公主是个活菩萨,纷纷为公主祈福,祝愿公主与驸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大婚半月后,赵善特地派人传召盛琼诗和盛瑶珈进宫。
这两个小姑子,她常听驸马提起,说她们姐妹秀外慧中,跟公主也年纪相仿,日后要是觉得闷了,可叫她们进宫陪着聊天吃茶。
皇宫的早晨总是一派生机勃勃,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金色的宫道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宫女们和内官们忙碌地穿梭在回廊之间,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盛家姐妹随着内官的引领,踏进了那重重宫门。
一行人走着走着,远处迎面有几个宫人抬着轿子缓缓而来。
在宫中能坐轿的必然是皇亲贵胄,内官连忙示意众人侧身避让,以免冲撞了宫中贵人。
不料,那轿子却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少夫人。”轿中有人唤她。
盛瑶珈一愣,惊讶地看见,轿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宓真人?”盛瑶珈脱口而出。
宓和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某,许久未见,少夫人还识得某。”
盛瑶珈有些愣住,之前宓和玉在鲁国公府时,她曾跟着辛光霁见过几次,但那时的宓和玉,虽然也风姿出众,但却是素袍、赤脚、木屐、披发……崇尚魏晋风骨,自诩为真人,整个人透出一股超然物外的洒脱。
可眼前的宓和玉,一身华服,头戴玉冠,身边四五个小内官伺候着,还在宫里坐轿子……俨然一副宫中贵人气派。
盛瑶珈心中疑惑,宓和玉怎么跟在鲁国公府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她回道:“真人是至春的师父,瑶珈自然是记得的。”
宓和玉看了一眼盛琼诗,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她是我的长姐,盛琼诗。”盛瑶珈答道。
宓和玉:“哦,原来是大学士府的嫡女。”
这话令盛琼诗颇为受用,遂向宓和玉回礼。
宓和玉点了点头,对盛琼诗微微颔首,然后对盛瑶珈道:“借一步说话。”
盛瑶珈有些疑惑,看了看盛琼诗,对她点了点头,便跟着宓和玉走到了一旁。心想,多半是要她带话给至春。
“宓真人,您在宫中还好吗?”盛瑶珈关切地问道,这是替至春在问。
“还不错。”宓和玉微微颔首,“国公夫人的身体可好?待某向她问安。”
盛瑶珈心里咯噔一下。
宓和玉低声说道:“某有些话烦请少夫人带给国公夫人。”
盛瑶珈点头道:“真人请讲。”
宓和玉提到叶小河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道:“少夫人就说,某想知道,那件事,她考虑得如何了。”
盛瑶珈不解:“那件事?”
“少夫人只管转告,国公夫人自然明白。”宓和玉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回了轿子,由宫人们抬着离开了。
他就这样走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提到至春……盛瑶珈站在原地,看着轿子远去的方向发呆。
一行人约莫又走了一刻钟,来到建平公主的寝殿。
内殿之上,赵善已经端坐其中。
赵善身穿淡紫色锦袍,外罩一层薄纱,身后是三四个清秀的小宫女。她的面容温婉而娴静,一双明眸中透露出淡淡的期待。
大婚的喜庆气氛尚未消散,她的脸上仍洋溢着新婚的喜悦。
二人双膝微微一曲,恭敬行礼道:“臣女盛琼诗、臣女盛瑶珈,参见建平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赵善笑容满面,迎上前亲手扶起她们:“好好,两位小姑,不必多礼。”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让人心生暖意。
说罢,引她们入座。
“你们不必拘谨,今日召你们进宫,只是想与你们闲话家常,不必遵守那些繁琐的礼节。”赵善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调皮。
盛琼诗与盛瑶珈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毕竟,眼前的是皇家公主,她们不过是第一次进宫的小官家的女儿。
还好,赵善的亲切让她们渐渐放松了些。二人齐声应道:“是。”
赵善细细打量眼前的两位少女。
盛琼诗,灵动俏皮,眼眸似星辰,闪烁着一丝好奇与期待。盛瑶珈,端庄娴雅之下,藏着几分机智,一双眸子如同古井之水,深邃而明亮。
赵善暗自赞叹,难怪驸马常夸赞姐妹俩才貌双全,果然出挑。
宫人奉上了香茗与点心,赵善亲手为两人斟茶。茶香四溢。
盛瑶珈拿起茶盏,却并未品尝,只是怔怔地盯着出神。她实在想不明白宓和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之前在鲁国公府,他还那般超然物外。
赵善好奇地问道:“瑶珈,这茶有什么不妥吗?”
盛琼诗插嘴道:“殿下,方才瑶珈在宫中遇到了一位故人,这会儿还在感触吧。”
赵善微微一愣:“哦?瑶珈还有故人在宫里?本宫识得吗?”
盛瑶珈只得将刚才遇到宓和玉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简单讲了宓和玉跟鲁国公府的渊源。
赵善听完后,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想不到,那个宓真人竟是鲁国公府的人。”
“殿下,并不算是……”盛瑶珈急忙道,她下意识地想跟赵善说清,宓和玉并非鲁国公府的人,但想到无上阁确是鲁国公府的家观,自己夫君还是他的弟子,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盛琼诗抢白道:“本来就是啊,连我都知道!小河姨母府上有一座道观,里面有个真人,还是表弟的师父呢!”
盛瑶珈脸都红了。
赵善轻轻啜饮一口香茗,眉头微皱,她放下茶盏,轻声道:“这位宓真人,说起来,本宫对他并无好感。”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透露出一种威严,仿佛在评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盛瑶珈和盛琼诗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她们能够感受到建平公主对宓和玉的不满。
赵善继续道:“两位小姑都不是外人,不怕你们知道,在宫里人眼中,他就是姑姑的一个新宠罢了。”
盛瑶珈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尴尬,仿佛被人误会与宓和玉有什么关联似的。
赵善说着,语气中透露出不屑:“在本宫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江湖术士,不知道姑姑为何会对他如此着迷,居然还赏了他在宫里坐轿子。”她摇了摇头,似乎对姑姑的变化感到十分不解。
盛瑶珈知道建平公主跟姑姑福昌公主感情深厚,对姑姑的变化一定非常在意。
“本宫不解,”赵善突然看向盛瑶珈,眼中带着疑惑,“瑶珈,宓真人这种人,鲁国公怎会容忍他在府里十几年?”
赵善的疑惑如同一根刺,扎进盛瑶珈的心中。想起公主刚才说的那些对宓和玉的话,盛瑶珈不知现在要如何解释,才能说得清鲁国公府跟这个“江湖术士”并无关联,可是,真的没有关联吗……
盛瑶珈陷入了深思。她回想起在鲁国公府的时候,宓和玉那淡然的性格和洒脱的作派。确实,那时的他与如今宫中的他判若两人。
盛瑶珈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赵善道:“殿下,其实,在鲁国公府时,宓真人他一直都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与世无争,但如今在宫中,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香茗袅袅,气氛却略显冷场。
见赵善没说话,盛琼诗赶紧转移话头:“殿下,因为您的大婚,官家减税,鎏京城的百姓们感激涕零,都称赞您是活菩萨呢。”
赵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欣慰之色,说道:“本宫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百姓感激的事情,身为皇室成员,享受着百姓的供奉,自然也该为他们做些实事。”
这些事,她也略有耳闻。这减税之举虽然对朝廷的财政收入有所影响,但却能实实在在地减轻百姓的负担,让他们的生活稍微宽裕一些。
然后,赵善的语气一转,皱起眉头,流露出一丝忧思:“不过,本宫也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恩惠,治理社稷,不能只凭一时的善举。税赋是国之根本,关乎本朝稳定和百姓生计。官家此次减税,虽能解百姓一时之急,但长远来看,还需从根本上改革税制,使其更加公平合理。”
盛瑶珈在一旁听着,深感意外。她没想到赵善还有这方面的见解,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关心百姓的疾苦。
世人都以为建平公主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跟她姑姑福昌公主一样,没想到她竟然对社稷大事如此上心。
赵善继续说道:“社稷治理,无论是通过减税、兴修水利、还是推广农桑,都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本宫希望有一天,百姓安居乐业,无人再为生活所困,只可惜本宫身为女子……”
官家子嗣单薄,这大概是本朝最难以启齿的痛处。
正值盛年的官家,如今却只有建平公主这唯一的皇女,而曾经拥有过的几位皇女都如昙花一现,先后夭折。这种连续的不幸已经给皇室投下了深深的阴影,成了官家最大的心结。
盛琼诗叹了叹,说道:“是啊,身为女子,我们只能居于后宅,相夫教子,无法像男子一样在外施展才华,这是我们的命定。”
赵善听后微微一笑,没有打断盛琼诗的话。
盛琼诗并未听出建平公主在无奈什么,她只听到赵善似乎在叹息身为女子无法大展拳脚的遗憾。
实则,赵善无奈的,是自己身为官家唯一的血脉,却非男儿身,做不了大统的继承人……只是,这种无奈永远都不能流露出来。
不过,盛瑶珈从建平公主的话里听出,公主似乎并不打算完全接受这种命运。
赵善转向盛瑶珈,问道:“瑶珈,你怎么看?”
盛瑶珈深吸一口气,紧接道:“殿下,我们是女子,这无法改变,但我们的心智与男子无异。我们同样可以读书、思考,即使我们身处后宅,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做出影响、造福他人。只要我们有心,有朝一日,或许就能够超越女子的局限。”
赵善听后,面露欣喜。她被盛瑶珈的言辞所打动,这种共鸣和理解让她感到无比欣慰。
从这一刻起,赵善将盛瑶珈视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