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一)
建平公主的大婚如期举行,大婚当日,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皆进宫参加婚礼,除此,命妇们不仅要着朝服觐见,还需全程观礼参礼,直到公主礼毕后偕同驸马起驾回自己宫殿。chuoyuexs
大婚现场极尽隆重,光是各种礼仪就持续了近三个时辰,期间众人没有任何机会坐下或者饮水,不管是几品,都要全程保持好仪容,全身心投入其中。
在官家面前,谁也不会表现出分毫的懈怠。
叶小河亦是命妇之一,她天不亮便起身打扮,身着朝服、头戴朝冠进宫参加公主大婚,并且作为新晋驸马的姨母,她被安排在离官家与皇后更近的位置,享受更尊荣的待遇,更是须得时刻维持状态,半点不能显出疲态。
可偏偏这段时间以来,叶小河的身子不怎么对付,总感觉心浮气躁,偶尔发虚汗,她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因宓和玉离开国公府之后,她常年服用的一种养生丹丸就给断了供。
约莫四年前,她迈入三十岁门槛,开始终日忧心自己要变老了,为此,宓和玉专为她炼制了一种丹药,取名“生春丸”,有滋养容颜、延缓衰老之效,据说是用多味珍贵药材经特殊制法炼制而成,每三月炼成一瓶,一瓶约有30粒,宓和玉吩咐是隔日吃一粒,亦可两三日一粒。
不知不觉间,叶小河服用生春丸已近四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丹丸真有奇效,她的容颜确实未有任何衰老迹象,年岁增长反而使她平添了更多风韵。
而这一切从宓和玉离府进宫后,就中断了。
宓和玉离开的时候,叶小河的生春丸还剩下一瓶半,过去,一瓶生春丸,她通常一个多月吃完,隔日一粒,有时候每日一粒;可宓和玉走后,她不得不节省起来,从三日一粒,到五日一粒,再到七八日一粒……没有吃生春丸的日子,她只觉食欲不振、睡眠不佳,精气神都提不起来。
当时,盛瑶珈查出宓和玉给辛光霁悄悄服用微量五石散,叶小河不是没有怀疑过,生春丸的配方中有没有五石散……她私下找过医官,医官看了生春丸,又听了她描述服后的状态,认为里面应该是不含五石散的,但可能含有某种易致瘾的药物,劝她还是莫再服用,以免日后依赖性太大。
宓和玉离府后,叶小河十分烦恼,日后恐再无生春丸,后来见儿子强行戒断瘾症成功,内心亦很受振奋,也产生出要强迫自己不再吃生春丸的念头来,然而几日不服,就觉寝食难安,生出衰老在即的忧虑,可眼见着手中最后一瓶生春丸也没剩几粒了……
她深陷忧思却无人倾诉,吃不好睡不好,为了纾解,只好让医官开了宁神的方子在吃。
大婚仪式完结,宫人们已速速摆好了矮桌和坐垫,接下来就是喜宴了,各命妇们站了许久,这会儿终于落座,众人皆暗自舒了口气。
叶小河的位置在最左侧,坐下后方才注意到,福昌公主亦端坐在场,到底是抚养过建平公主的姑姑,侄女大婚自然不可缺席。
赵芮今日精心装扮过,华服盛装衬托之下,整个人光彩照人,在一众皇室亲眷里显得尤为瞩目。
叶小河听得身旁有官夫人小声议论,说福昌公主现下容颜回春,应是吃了她养的真人为她炼制的养颜丹药。
叶小河朝着福昌的方向望过去,虽隔着一段距离,赵芮的风姿却未减半分,整个人娇艳欲滴,看上去竟跟她侄女建平公主似同龄人。
几个官夫人不停称赞,十分羡慕赵芮能吃到令容颜回春的神丹。
叶小河心知肚明,必是宓和玉也为赵芮炼制了生春丸,或者他还有别的养颜丹药的方子……只是今后,自己再也吃不到了,当下心内一阵失落。
又悄悄看了赵芮一阵,只觉得现在的福昌,跟此前见到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眼前这个赵芮甚至有几分温婉娴静,而印象里的赵芮分明是个锐利有锋芒的女子。
宓和玉真是有几分手段。
叶小河正出神,宫人们陆续端上来酒菜。
几杯喜酒下肚,她有些微醺,觉得脑袋越来越沉,脸颊和眼皮都烧烧的,恐怕再喝便醉了,赶紧放下酒杯。
不多时,她只觉腹中一阵咕咕……这时候解手着实有些不便。
命妇们进宫参加大婚礼,在第二道宫门处,贴身的仆从们便不能再跟随同往了,要独自进宫完成各项礼仪,这期间如有需要服侍的,可临时使唤一下附近的内官和宫女。
叶小河装作无事地打量了下附近,发现并无宫人在侧,心里一凉,要知道,若无宫人引导,在宫里跟睁眼瞎无异。
正坐立难安,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内官不知何时来到叶小河身边,悄声道:“夫人,可是有何不适?”
叶小河像是遇到了救星,忙小声道:“小公公,附近可有……”
未等她讲完,小内官十分贴心地颔首,低声道:“夫人请随我来。”
叶小河起身跟上去,小内官带着她穿行了几条狭长的廊道,领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净房。
约莫小半个时辰,叶小河才从净房出来,皇家净房内里布置得雅致洁净,没有丝毫异味,实在是个放松舒缓身心之场所。
叶小河收拾好,推门出去,方才领她过来的小内官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上前恭谨道:“小的已备好轿撵,夫人这边请。”
叶小河顺着小内官所指望过去,一台容一人就坐的轿撵停在那,两名内官一前一后的恭候着。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回去的时候会有轿子坐。
只当是宫里对命妇的待遇,便上了轿撵。
这轿撵虽有窗,却封得严实,坐进去看不到外面,小内官轻声告诉叶小河,宫中禁地,不可观望。
叶小河心想,宫里规矩可真多,还好她身量纤细,坐进去也不觉局促,而且这轿中有一股幽香,甚是好味,她也忍不住深吸了几下。
轿撵抬着叶小河启程了。
抬轿的两个内官十分尽心,步调轻缓,节奏一致,没多久,叶小河便感到一阵困意,渐渐睡去。
等她醒来,发觉仍坐在轿撵中,怎得走了这么许久还没到举办仪式的大殿?
她便唤小内官询问,小内官答:“夫人,就到了。”
叶小河隐隐有些不安,将方才从喜宴开始后饮酒不适,到后面去净房,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心说,莫非有什么不妥……然后掀开轿门想看看外面到哪里了,才刚撩开一寸,就被外面的小内官按下去,“夫人,宫中禁地,不可观望。”
不过,叶小河还是看到了一些轿撵外的景象,可以确定的是,仍在宫里。
她稍微放松了一些,既然是在宫里,又能有什么事呢,自己真是爱乱想。
又行了好一会儿,终于,轿撵停下来。
小内官掀开轿门:“夫人,到了。”
叶小河出了轿撵,发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望过去,院内有三间房,墙壁斑驳,满地杂草。
叶小河停下脚步,问小内官:“这是何处?”
小内官躬身回道:“夫人进去便知。”
叶小河转身要走,厉声呵斥:“你们是什么人,竟拐我至此!我是诰命夫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方才抬轿子的两名内官,此时同小内官一齐,堵在院门口,挡住叶小河的去路。
小内官:“夫人,我家主人在里面等候夫人多时了。”
说罢,三人联手关上了院门。
叶小河被关进了院中,她拍了几下院门就停了下来,眼下这光景,只有进去看个究竟了。
什么人胆敢在公主大婚之时,私自拐走命妇?
叶小河站在院中,又惊又恼,她断定喜宴上她饮下的酒,是被人做了手脚,不然,怎么别的命妇未见异样,唯独她饮下便腹中不适?
究竟是谁?
她一步步朝院内房间走去,想起刚才小内官的话,“我家主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可是皇宫,她根本没有熟识的人啊。
走到房门口,里面很安静,叶小河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一掌推开房门。
不管了,进去看看。
跟院中破败景象一样,房中亦是陈旧简陋,不过应是刚打扫过,地面很清洁。
房中有一张簇新的八仙桌,想是新搬来的,跟这老破房子格格不入。
一个男人坐在桌前,正自顾自地饮茶。
见叶小河进来,男人放下手里茶盅,一脸欣喜地迎上来:“小河!终于见面了!”
竟是宓和玉。
叶小河很是意外,不知是惊还是喜,木然地站在那里,任由宓和玉过来把她拉到桌前坐下。
然后宓和玉开始煮茶。
叶小河这才定下神来,有点茫然的喃喃道:“和玉,你……这是……”
进宫数月,宓和玉跟过去在国公府时期,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他,不再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老旧长袍,更不再赤脚着木屐,而是着一袭银灰色丝绸袍衫,发冠梳得一丝不苟,华服掩映之下,他那张俊美的面庞显得风流倜傥。
宓和玉煮好茶,倒了一盅放到叶小河跟前:“你很久没喝我煮的茶了吧。”
叶小河端起茶盅却不饮。
宓和玉笑道:“怎么不喝?才数月未见,你我怎得都生疏起来。”
说完,轻轻将手抚上叶小河的,叶小河却立刻抽离。
“和玉,今日建平公主大婚,你却引我来此地,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