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三）
见世子忽然来了，屋内众人皆惊。fangzexs
架着可儿的两个嬷嬷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发愣之际，可儿乘机挣脱开去，跑到盛瑶珈身边了。
辛光霁走向叶小河，吃力地道：“母亲，是我、我的主意，是我要瑶珈莫拿给我吃的，只因、只因我要证明，师父、师父他从未让我吃过毒物……”
没等叶小河回应，辛光霁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屋里霎时乱作一团。
只听得素锦、可儿等几个丫鬟的惊呼，“世子晕倒了”、“世子你怎么了”……
盛瑶珈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几步奔到辛光霁身边，想搀他起来，奈何身单力薄，根本挪不动。
还是叶小河稳得住场面，叫了两个手上有劲的嬷嬷，将世子抬回了房中。
这番折腾下来，叶小河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副即将要大发雷霆的模样，众人皆低眉顺目不敢多语。
辛光霁躺在床上，人还在昏迷，额头、脖颈和前胸，细密的汗珠不停涌出，皮肤看上去红彤彤的，像是刚暴晒过似的。
盛瑶珈伸手轻轻触摸了下辛光霁的额头，竟热得烫手，她心知这都是常年服用五石散之人会有的症况，时冷时热、体温高……皆属瘾症范畴。
盛瑶珈心内焦灼。
此刻她只感到手足无措，方才叶小河说的话言犹在耳，而至春被瘾症折磨的样子就在眼前，只要她拿出那个小瓷瓶，马上便能解至春的瘾症，他即刻便能恢复精气神……
可是，今日解了瘾症，又能维持几日？三日？五日？还是十日？……等五石散的劲头过去，至春又要再次面对瘾症的折磨。
一日不戒断瘾症，至春便一日不能解脱。
不能让至春终生被这种毒物裹挟和控制啊。
叶小河要骂就由她骂吧，等至春戒掉瘾症，自己今日受的委屈，便都值得了。
盛瑶珈下了决心，今日不管谁来逼她，也绝不会拿出五石散。
她看到姚三不停地用凉水打湿帕子拧干，给辛光霁擦脸擦手，可是，刚擦去他脸上的汗珠，马上又涌出来……姚三不停打湿帕子再拧干，已经不知道为世子擦了多少次。
“瑶珈，你忍心看到霁儿受此折磨？”
叶小河的声音打断了盛瑶珈的沉思。
盛瑶珈向婆母行了个礼，脑子里忽然想起，之前看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魏晋名士吃了五石散后的行言举止……
“母亲，我曾经在书里看到，”盛瑶珈清楚回忆起书中记载，“魏晋名士他们常年服用五石散，体热异于常人，冬日里也仅着单衣在雪地里行走，为的是降体热，眼下至春浑身燥热，不如让他泡在冰水中，或许可缓解！”
叶小河听罢，未置可否，依旧是一脸的冷峻。
盛瑶珈着急：“母亲！只要把冰块放在浴盆中，让至春泡在里面，便可解他体热！”
叶小河垂下双眼，似在沉吟，片刻，她对姚三道：“三儿！去！叫你爹搬冰块过来！”
姚三放下手中帕子，高声回道：“是！夫人！”
吭哧吭哧便跑出门外忙活了。
叶小河又命素锦去张罗浴盆，还吩咐一个嬷嬷去厨房煮点粥饭备着，怕霁儿醒了后肚饿。
交待完毕，叶小河便自顾自去了外间坐下，盛瑶珈则一声不吭默默跟着。
没一会儿，姚能就带着几个小厮来了，小厮们各自拎着木桶，木桶里都放着一大块冰。
国公府里有冰窖，常年备着冰块，夏天的时候给主子们解暑。
嬷嬷们也已在房中支起屏风，放置好浴盆，按照盛瑶珈交待的，浴盆里盛放凉水，滴了几滴清凉花油，等冰块送到，放了一块冰入盆中，片刻，浴盆内的水已完全冰冰凉凉下来。
姚三同几个小厮一道，架起昏迷中的世子，几个人小心地将世子扶进浴盆中，浴盆中放了一个等身高度的小桌子，世子趴在上面，即便人还昏迷着，也不会沉下去。
安置好世子，姚三便去外间向叶小河复命了。
刚好辛玉堂带着医官来了，姚三就把世子冰浴的事，一五一十向国公老爷和医官讲了。
医官听罢，亲去里间看了个究竟，才回到外间向辛玉堂禀报。
他对冰浴这个事表示了赞赏，认为从世子通身燥热发红的症状来看，冰浴能有效地降热去燥，是“对症下药”的妙法。
这位医官是国公府的老熟人，世子从小到大，他不知进府把过多少次脉，像今日这般的“病症”，世子过去也有发作过，也就是体热一阵，一天不到便也好了，今日这般严重，还是头一遭。
便向国公和夫人说了这心中疑惑。
辛玉堂也不拿医官当外人，要叶小河将发生的事情都讲出来，才好让医官治疗。
叶小河沉吟片刻，示意盛瑶珈讲。
于是，盛瑶珈便将辛光霁多年服用五石散、现下在帮他克服瘾症的事，简单几句讲了。
至于她是如何从对宓真人起疑到向父亲求证，再到找到原材料，以及跟至春间的谈话……这些事情她只字未提，毕竟在医官面前，家里的事情不必说得太多。
这位医官便是早前被盛瑶珈拦下来过的那个，听完盛瑶珈讲了五石散，心下便明白了为何那次少夫人会来拦路问话。
他多年来为国公府诊治，自然是知道国公府里有宓真人这号人物，不用说，这五石散的来历便一目了然。
他是个聪明人，只管诊治，其余诸事皆不过问，只提出要少夫人将五石散拿给他验验。
盛瑶珈犹豫，之前叶小河那样逼她，她都没拿出来，现在若是拿出来，万一被叶小河抢过去，喂给至春，那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辛玉堂见新妇面有难色，知她担心，当即表态，谁能让霁儿康健，他便给谁撑腰。
盛瑶珈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医官打开随身的医盒，找到一个小木盒，拿出一颗通体晶莹剔透的水蓝色玉石，道：“下官这里有一颗能验百毒的萤石，不管是何无色无味的毒物，只要跟这萤石浸泡在一起，变会呈现污浊之状，而若是无毒，泡在一起还是清水。”
辛玉堂点头：“那便请吧。”
已有小丫鬟端来一碗清水，医官将萤石放入水中，屋内众人皆围拢过来低头观望。
盛瑶珈从腰兜中摸出小瓷瓶，拔开瓶塞，将五石散轻轻撒了一些进碗里，她瞥见瓶中还有大半瓶，心想这东西不能留，索性一下子全部倒进了碗中。
叶小河眉头深锁。
碗里的水一开始并无异状，等了片刻，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污浊，很快，一碗清水成了一碗浑浊的污水。
屋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面对这一碗污水，难免五味杂陈。
不需要医官讲也知道，这小瓷瓶中粉末，不管是不是五石散，都绝不可能再让世子食用。
叶小河小声对辛玉堂讲：“这不可能，和玉不会给霁儿喂毒……”
辛玉堂轻轻拍了拍叶小河的肩头，安慰道：“夫人，想必也有隐情，咱们眼下只要霁儿克服了瘾症便好。”
盛瑶珈假装没看见这一幕，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医官收好萤石，又去里间看世子。
这会儿距离世子开始冰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姚三终于跑来报信：世子醒了！
屋内众人皆一脸欢欣，每个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少顷，医官从里间出来，向辛玉堂禀报：“国公爷，下官方才为小世子把脉，心脉平顺，滑实，与常人无异，体热燥红之症亦皆褪去，瘾症已除啊！”
辛玉堂高兴极了，一脸开怀。
只见辛光霁换了一身新装，从里间出来，他神色明朗，脸上还有几分红润。
刚出里间，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我肚子好饿，有何可吃？”
叶小河亦是满心欢喜，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儿子的手：“有！有有有！娘亲早就为你备好了！”
素锦带着几个丫鬟，端了几碟可口小菜和肉粥进来。
辛光霁饿了好几日，端起来大口大口就吃起来了。
另一边，医官收拾好医盒预备离去，向辛玉堂道：“不论是食用何物带来的瘾症，不外乎两层，一为身体上的瘾，一为心智上的瘾，如今世子身瘾已除，今后只要彻底断了那毒物，便会康健如常人，至于心瘾，料想小世子今后要承袭爵位，亦不会再有闲情逸致想这些了。”
医官交待完便离去了。
辛光霁一口气吃光了桌上的菜肴和肉粥，想起来还未见盛瑶珈，放下碗筷便在屋内张望。
见盛瑶珈远远坐在一旁，正望着他，几步走过去，高声道：“瑶珈！你在这里啊！你看，我好了！我好了啊！”
盛瑶珈自刚才看到辛光霁出来，便高兴得流下眼泪，却碍于公婆在场，只得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这会儿辛光霁过来，她一霎时就喜极而泣了。
辛光霁轻轻抓着盛瑶珈的胳膊：“瑶珈！我说过，我会证明，师父不会给我吃毒物的，你看，我没吃那个什么散，这会儿也活蹦乱跳了啊！”
盛瑶珈略微一愣，马上点头道：“至春，你说得对！你现在好了，康健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盛瑶珈心想，至春如此敬重他师父，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师父常年给他吃的五石散有毒，他必会伤心难过，既然如今他瘾症已除，那就不必让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