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至春
叶小河没有丝毫疲乏之态,两个官夫人都打起呵欠了,她还是精气神高昂的样子。
可儿藏不住事,脸上神色越来越焦急,拼命给盛瑶珈使眼色,心里恨不得冲过去把她拉走。
盛瑶珈暗自琢磨着叶小河的话,“不疾不徐,莫被旁的事搅扰”,何谓“旁的事”?
她眼睛看着面前的婆母几人,脑子里却如有一匹马在奔跑,她渐渐明白了,原来今天自己不是来给两位官夫人作陪的,而是她们来“陪”着自己的。
自己怎么先没想到,叶小河一定是对世子的行踪了如指掌的,她是国公府的主母,这府里大小事都要经过她,她怎么会不知道今日无上阁有宴饮呢?
今日把我困在这里,无非是不想让我去无上阁罢了——盛瑶珈这才恍然大悟,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望着焦急的可儿,轻轻摇头。
想明白了反而不急了,盛瑶珈在心里暗自叹气,自己在这事儿上是怎么了,为何心心念念就想着再去无上阁呢,那里本就与自己没有关系……
她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甚至对自己这几日来老惦记再去无上阁而感到惭愧,回去以后还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读书吧。
眼见着太阳升到了头顶,估摸着申时了,叶小河送走了两个官夫人,又回到凉亭坐下,没有要散的意思。
盛瑶珈就静静地跟在婆母身后。
“这些夫人个个都不能慢待了,”叶小河喝了口茶,一脸疲累,“个个都不能得罪,这种应酬,以后你跟着我多参加,总能学点东西。”
叶小河边说话边将手握个拳头锤着后脖子,她今日肯定是说累了,几个时辰嘴巴没停。
盛瑶珈走过去:“母亲,瑶珈给您捏捏肩,解解乏。”
她倒不是要讨好,只是过去常给父亲捏肩捶腿,手法也熟悉得很,见叶小河这样,就主动做一件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会捏吗?”叶小河问。
“过去常给爹捏肩。”盛瑶珈回。
会不会捏,一上手就知道了,才捏了几下就引得叶小河夸:“不错,解乏,想不到你生得纤瘦,手上的劲儿倒是挺足。”
这对婆母和新妇正一派和乐,忽闻一阵吵闹声,好像是素锦在大声嚷嚷什么。
叶小河皱眉道:“素锦怎得也聒噪了。”
不一会儿,几个人快步朝着凉亭奔来,素锦想拦又不敢拦,只好大声嚷:“世子!夫人在凉亭休息!”
这话其实是喊给叶小河听的。
“母亲,”辛光霁先行礼,“师父今日设宴,给儿子和……瑶珈,下了帖子宴饮,时辰都过了,等了许久也不见瑶珈,一问才知是在母亲这里。”
叶小河不动声色:“嗯,今日是我喊瑶珈陪我的。”
辛光霁今日看着精气神很足,面色红润,说话声也比平日里响亮,他道:“那她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叶小河没想到儿子竟跑来自己面前要人,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有些恼:“霁儿!你这是来怪母亲故意不让瑶珈去吗?”
辛光霁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来找人,既然母亲这里并无什么大事,那就请母亲准瑶珈同往无上阁。”
叶小河气道:“你怎可如此跟母亲说话!无上阁那里,就不该是瑶珈去的!你师父要宴饮,你自去便是,拖着你娘子作甚?”
辛光霁大声回道:“为何瑶珈去不得无上阁?瑶珈既收了师父的宴贴,自当赴宴!母亲现下拖住她,是要她做个言而无信之人吗?”
叶小河气得胸闷:“你……”
素锦想打圆场,连忙道:“世子,夫人都是为了你……”
辛光霁大声呵斥:“你闭嘴!现在轮到你训斥本世子了吗!”
素锦再不敢说话。
盛瑶珈在一旁目睹,心想,没想到世子的性子这般桀骜,初以为他是个温润之人。
辛光霁也不说话了,直接过来抓住盛瑶珈手腕,拉着就跑。
这一拉十分突然,盛瑶珈和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只是其他人可以楞在原地,而盛瑶珈被拖着跑。
她只感到自己被辛光霁拉着往前奔跑,他手腕还是有力的,毕竟也是个男儿郎。
两人一口气跑出家主小院,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胖丫头可儿,一个瘦猴儿姚三。
“世子,我们可以慢点……跑。”盛瑶珈大声道,耳边有风声。
辛光霁头也没回,边跑边大声应道:“别叫我世子,叫我至春!是我的道号!我师父给我起的!”
盛瑶珈大声回他:“好!至春,你跑慢点!我跟不上了!”
辛光霁笑道:“我怕他们追上了!再把你抓回去!”
两个人一口气从家主小院往无上阁跑去,一路上遇到的仆从都给他们让路,盛瑶珈觉得他俩就像一对所向披靡的将军,在战场上驰骋……
“娘子……等等我……”可儿真的追不上了,她只能远远看到前面两人的背影,他们实在跑得太快了。
姚三一直在可儿边上等着她,“怎么样啊,要实在走不动,我背你得了!”
可儿白了他一眼:“谁要你背!想得美!”
姚三:“嘿……”
无上阁就在眼前了,辛光霁拉着盛瑶珈往那个目的地跑过去,刚才跟母亲的一番驳嘴,他只感到爽快,本来就是母亲管太宽了,无上阁的事,她总觉得她可以说了算,明明师父根本不会听她的。
扑通——
两人刚跑到无上阁门前,辛光霁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盛瑶珈吓了一跳,她连忙蹲下去看晕倒的辛光霁,“至春!至春!你怎么了!”
辛光霁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盛瑶珈果断跑去拍门:“宓真人开门呀!伏夏!开门呀!世子晕倒了!”
无上阁的观门“嗞吖”一声打开,先是伏夏跑出来,而后宓和玉也很快出来了。
宓和玉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几近破旧的宽袍子,里面没有穿里衣,露出半个健硕的胸脯,不再赤脚,而是踩了一双木屐,木屐声“哒哒哒哒”的,十分响亮。
他冲到世子跟前,先是俯身摸了下辛光霁的额头,又抓起手腕把脉,然而对盛瑶珈说道:“无大碍,休息片刻即可。”
说完,宓和玉抱起世子,往观里走去。
盛瑶珈跟在后面。
可儿和姚三这会儿总算是到了,伏夏招呼二人进观。
宓和玉抱着世子,进了一间客房,这房间比雅室小得多,环境陈设也是一样的空阔简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矮柜。
辛光霁躺在那里,刚才红润的脸色又失了血色,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盛瑶珈在一旁很焦急。
宓和玉命伏夏去丹房,盛瑶珈听得真切,是去取一个叫做“九还丹”的物件。
片刻,伏夏拿着小瓶子回来,瓶身是瓷质,纯白无花纹。
宓和玉拔掉塞在瓶口的布条,倒出两粒绿豆般大小的黑色丹丸,喂入辛光霁口中,又喂了半杯清水。
盛瑶珈站在床尾,离得很近,她闻到了那小丹丸的味道,似乎是熟悉的味道,以前一定闻过的。
她从小给父亲煎中药,虽没有学过医术,但许多中药材,都是见过,也知道功能用途的。
辛光霁吃了丹丸,一刻钟功夫,慢慢醒过来,眼睛还眯着,嘴巴却念叨着“瑶珈,快跑”。
九还丹真是立竿见影。
盛瑶珈心里感动,走过去轻声说:“至春,我们在观里了”。
辛光霁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仿佛不曾晕倒过,大声喊道:“师父!我把瑶珈带来了!可以开宴了!”
宓和玉带他们去到雅室,一桌酒菜早已摆好在中间,每道菜都是宓和玉亲手做的,精美可口,自是不必多说。
伏夏也带着可儿和姚三去用膳。
宴饮间,宓和玉捧着酒杯喝个不停,大谈他对庄子的向往和崇拜,说自己距离庄子说的真人境界还有一个洪荒那么大的距离,这辈子或许也修炼不成真人了。
他喝的酒也是自酿的,酒香四溢,可以飘很远,他起了个名字叫“木青酒”,自称这酒他每年只酿三坛子,多一坛都不酿。
不过他不许辛光霁和盛瑶珈喝他的酒,只准他们以茶代酒。
宴饮终了,宓和玉要辛光霁和盛瑶珈就留宿观里,辛光霁当然是一百个愿意,盛瑶珈则婉拒了,毕竟是娘子,还是回自己院子稳妥。
宓和玉便命伏夏和姚三一起,送盛瑶珈主仆二人回去。
回去几日了,盛瑶珈只觉得越来越没有精气神,成天都懒洋洋的,也无甚胃口,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头,也不愿意走动,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
桂妈看在眼里,心想,天儿一日比一日热了,娘子这怕是换季不对付,便变着花样煮了一些清淡的粥给盛瑶珈吃。
盛瑶珈每日勉强能吃下半碗粥,一天都不觉得饿。
她只觉自己根本看不见眼前的人和事,可儿在她旁边,她都不觉得旁边有个人。
她心里想着的,就是无上阁,还想再去无上阁。
但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上次离开无上阁以后,也是心心念念想再去,记挂了好一阵子。这次从无上阁回来亦如此,想再去,不去就像失了精气神……
她忽而想起个事,嘱咐可儿去世子别院打听一下,看世子是不是又“身子不对付”。
可儿去了,几个时辰后回来,告诉盛瑶珈,“世子又病了,在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