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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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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陈设古朴的房间里,桌椅门窗都是精美的漆木所制,自己所在的木榻不远处置放着一个香炉,透过镂空的花纹,可以看见微点红光闪动。钟颐清楚地感受到香炉散发出的馥郁灵气,每呼吸一次,身体四肢的酸软便减少几分。

    钟颐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一股甜橙的香气,此外,被子上和枕头边似乎也残留着这样的香气。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复位了,尽管还是有点疼,但走路似乎并不成问题。

    走下床打开房门,钟颐才知道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院落中,天井的中央是一丛盛开的绣球花,一只猫趴在屋檐下酣然安睡,微风穿堂而过,绣球花摇曳摆动,猫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起身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别处去了。

    “醒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钟颐扭过头,看见炮仗爷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过来。

    “正好,肚子饿了没,把我这碗吃了吧,我再去下一碗。”

    老爷子把面递给钟颐便又转身进了厨房。钟颐捧着手中的面愣了半分钟,慢悠悠地走到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来静静地吃面。

    爷爷煮的面条还是一如既往的咸,可肚子空荡荡的,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锅的面条。然而当他想把口感软糯的面条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却莫名其妙堵得慌,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面咽下去,钟颐只得把面条放下,饿着肚子继续望着院子里的绣球花发呆。

    没过一会儿,爷爷端着另外一碗面条走出来,看到钟颐身旁干巴巴的面条,询问钟颐怎么不吃,钟颐说自己喉咙疼吃不下,爷爷沉默不语,他没告诉钟颐,其实在他进厨房煮面不久前,钟颐刚在睡梦中大哭过一场,嘴里还一直喊着“妈妈”。

    等到钟颐醒来的时候,枕头早就干了,所以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哭过,钟颐其实很久没流过泪了,除了在石殿里的那次以及这回在梦里的许多次,再上一次是在母亲去世的时候。

    彼时他还是个身高不过桌子高的小不点,却意识到那个慈蔼的女人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他才控制不住地哭出来。从此之后,终日把自己锁在打造室里的钟颐便再也没经过什么特别重大的悲伤,所以他早忘记喉咙疼来自于过度的抽咽。

    认识钟颐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铁打的打铁匠,从来不知累,完全不明白他那超人的毅力从何而来,其实很多时候不是钟颐本身就坚强,而是他从没把没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

    “爷爷,小昊死了。”良久,钟颐说道。

    “我知道。”老头的语气难得的少了一股火药味。

    “四爷爷”

    “老四在外漂泊了大半辈子,年龄是不小了,但心理承受能力还挺强的,不用担心。”

    钟颐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就两天,漆吴之祀改成了葬礼,有几个朋友来看过你,不过现在应该都已经离开了。”

    钟颐想起了在洞穴里被蝙蝠杀死的人和那些被变成蝙蝠的可怜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便忽地涌上心头。而爷爷没有提及那群神秘绑架犯的事情,想必那些人都已经跟随人群混出漆吴山了,只是不知道方左常死还是没死。关于在石殿中的记忆,脑海中最后一幕是方左常惊恐的表情,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潘副市长那么强,方左常那个人渣应该逃不掉吧,只是可惜这种人渣死多少个都抵不上一个钟昊或者一个麻云中。

    从爷爷口中,钟颐得以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漆吴山的招待站,准确来说是在钟颐刚到招待站时遇到的那位银发老奶奶的家中,爷爷所知道的事,也都是从那位银发老奶奶口中知晓的。

    在这次漆吴之祀发生的重大人口失踪案中,有将近两百位修士永远失去了性命——这几乎是一个地级市辖区范围内所有的修士数量。除此之外,漆吴山不少门派的祖地都遭遇了洗劫

    在营救行动过程中,几乎漆吴山所有的势力都把目光集中在漆吴大椿附近的石洞中,谁都知道那是钟家的祖地,他们都在看着甚至是期待着这群绑匪想要在钟家的祖地里搞什么名堂。

    毕竟如果钟家祖地大乱的话,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只不过碍于钟家家大势大,不想直接撕破脸皮。老的不好出面,就只有让小的进去察看,毕竟洞中撑死也就二十来个绑匪,纵使他们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反杀上百个天资骄纵的修士不成?

    没成想石洞中竟是那般凶险,进去了的人没几个活着出来了,其中更多的还是血镰大队的人。

    心怀叵测的老东西们看着子孙们走着进去,横着出来,对着破烂的躯体还没来得及悲伤,另一边家族中人传来报告说自家的祖地失窃,连老祖宗的骨骸都被人从土里翻了出来,老东西们各个是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漆吴大椿上。

    到这里为止,绑架犯们的的谋划就很明显了,一手声东击西,几乎是将整个漆吴山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且还能够在事后全身而退。

    漆吴之祀结束,绑架嫌疑人全部逃脱,再待在漆吴山也就没有意义了,于是在钟颐醒来后的当天下午,钟玄清就带着钟颐准备返回冶州了。

    不过在回冶州之前,钟玄清还带着钟颐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钟颐去过,那里有着几座小木屋,屋前置放着几个两人高的大酒缸,屋里住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酒鬼老头。

    吴爷的院子是钟颐漆吴山之行的第一站,一个星期前,身边的是麻云中兄弟,现在陪伴他的,是自家爷爷。因为麻云中的事,钟颐其实不愿面对吴爷,何况在走进屋子里后,才发现五毒全部在场。

    “老吴,帮我看一下这小子的身体。”爷爷一进门就喊道。

    吴爷起身走到钟颐的面前,钟颐看了吴爷的眼睛,而后又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对不起。”

    吴爷没有回应钟颐的道歉,而是抬起钟颐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又一手按在钟颐的心脏处,顺便踢了踢钟颐的右腿,然后对着钟颐的胸脯拍了几下,说道:“还行,身体硬实,不愧是打铁的,体内的毒已经全部清除掉了。”

    “毒?什么毒?”

    吴爷一笑,说道:“十香软筋散。一种能化解灵力的毒药,你在石殿里喝的那杯茶,是有毒的。”

    “可我为什么没有灵力异动的感觉?”钟颐问道。

    吴爷疲惫地笑道:“你忘了吗?你体内有他的蛊虫,你是百毒不侵之体。”

    他,当然指的是麻云中。

    钟颐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那是他第一次经历洗礼之时吴爷留下的,绝大部分蛊都是从那个伤口直接进入体内,那时的他,还对这些来自麻云中体内的黑色渣渣感到很恶心,没想到后来却是这些蛊救了自己,确切的说,是死去的麻云中救了自己。

    钟颐回想起石殿中的情景,难怪方左常把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全部倒了个干净,原来是有毒的,想来也许第一口茶水方左常根本就没喝进去,这个家伙故弄玄虚的请他和潘复喝茶,只是为了化解两人的战斗力罢了。

    “吴爷,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喝下了茶水。”钟颐想起了潘复,这个救了他的力宗宗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赵德全吧?”爷爷在一旁插话道。

    “赵德全?”钟颐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在石殿里救你的那个秃顶胖子,不用管他,那小子精似鬼,没人能让他着套的,他当时应该也是知道你体内有蛊才没阻止你喝下那杯茶。”

    爷爷一点都说没错,潘副市长,或者说赵德全,绝对是只老狐狸,虽然钟颐一路上都没感觉出赵德全的修为境界,但这种人的可怕程度,是不能用战斗力来形容的,否则卑鄙下流如方左常,也不至于在赵德全面前一直吃瘪。

    还有就是,难怪方左常敢一人留在石殿里,原来是因为他早就在茶里下了毒,钟颐觉得自己早就该想到,方左常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他真的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来等营救队上钩的,即使洞穴通道中的蝙蝠没有逼退救援队,只要在大部队进入石殿的时候优先解决了几个高端战力,剩下的人他用自己的灵阵便可以对付。只是方左常没有料到,唯二进来的两个人都是不惧毒药的。

    方左常这个混蛋,是真的想把所有人都葬送在洞穴内啊钟颐痛苦地想道。

    “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自我否定呢?这并不是你的责任。”姜云笙走到钟颐的旁边,看着钟颐说道。姜云笙看见钟颐扭曲的眉头,很自然地以为钟颐又在自责。

    “你看你愁眉苦脸的,一点都不可爱了。”秋水蓝摇头说道。

    吴爷跟着说道:“钟颐,你知道为什么你道歉我没回应吗?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在开导自己这方面,是一窍不通。”

    钟颐看着众人的眼睛,他知道前辈们都是在安慰他,可钟颐是听不进去这些安慰之语的,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带着麻云中去救钟昊,又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如果麻云中没有进入那个山洞,又怎会因为救愣住的自己而受伤,如果不是那道伤口,麻云中又怎么会死,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他钟颐身上,他的愧疚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解决的了的,尤其是在知道麻云中死了,他的蛊又救了自己一次以后。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欠着麻家和五毒一条命,在这一点上,他无法原谅自己。

    但钟颐是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的,因为说出来了几位前辈又会喋喋不休了,就像喋喋不休的二爷爷一样,所以钟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接收到了了众人的安慰。

    五毒面面相觑,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当然知道,钟颐这样的反应说明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吴爷叹道:“钟颐,我们才认识不久,所以我没有办法知道你抱负的是什么东西,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替麻云中做一件事情”

    “吴爷,你尽管说,力所能及,死不足惜。”钟颐目光坚定地说道

    吴爷笑道:“麻云中很爱这个世界,你能不能替他快乐地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柄巨槌砸中钟颐,上一秒还从容不迫的心境一下子土崩瓦解

    “麻云中已经回湘西了,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就多去看看他吧。”吴爷毫不避讳地揭开钟颐的伤口,只有让看清病症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这位活过了几千年的老妖怪虽然不是人,却是如此懂得如何医治人心。

    因为吴爷的话,钟颐回到上海后没有立刻跟爷爷回冶州,而是买了去凤凰的机票,随后转车去麻云中的家乡,湘西的路很难走,钟颐在一路颠簸中看过千重山水才到达那个并不发达的苗族小寨。

    进入苗寨后,钟颐打听到寨子里最近办了一场葬礼,葬礼的主人公是族长的儿子,钟颐不只错过麻云中的道别,还错过了他的葬礼。在钟颐昏睡的日子里,他已经接连错过了两场葬礼。

    钟颐受人指引来到那座新坟前,在坟前站了站了一天一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就如同罚站一般。如果不是有人发现他,钟颐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那么久。

    “钟哥?”

    钟颐身体僵硬地转过头,身后是麻云牧。

    麻云牧扶着全身僵直的钟颐安坐下来,麻云牧问钟颐:“钟颐哥,你站了这么久不累吗?”

    钟颐神色漠然:回答道“累,很累,如果我一直站着你哥就能活过来,再累我也扛得住。”

    一阵山风吹过,麻云牧抱住自己的膝盖说道:“可是我哥的死和你并没有关系。”

    钟颐觉得有些好笑,连十岁小孩都要来安慰他吗?

    “我是说真的,我哥的死是和他手臂上那个伤口有关是吗?那个时候你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是因为那个伤口。”

    钟颐其实觉得麻云牧在旁边有些吵,小孩子总是会说一些大人早已知晓的废话,钟颐不爱听,但失去兄长的小麻云牧有多伤心,钟颐都知道。

    钟颐一句话不说,气氛沉闷得可怕,麻云牧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甚至将小脑袋也埋进臂弯里:“钟颐哥,我其实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爸妈都不知道。”

    麻云牧说话突然带起哭腔,钟颐看着身旁这个瘦弱的小身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一下这个小屁孩。

    “那天,在洞里面,哥哥是为了救我”麻云牧的声音越来越细,钟颐费了好大劲才弄清楚麻云牧说了什么。

    “哥哥是为了救我才被蝙蝠抓伤的。”

    钟颐呆呆地看着麻云牧,他那瘦小的躯体正整个的抽搐着,一下一下,单薄得像一只走丢的小猴子。

    “我我不敢说,可是我知道,爸妈这几天还骗我说哥哥没有死,只是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们还把我当作小孩可是我知道,哥哥死了,是我害死他的不是你,可是我不敢说”

    麻云牧哭得那么伤心,一度让钟颐想起石殿中的自己,他很想告诉麻云牧这不是你的错,但钟颐却又意识到这样的安慰根本不会有用的,钟颐自己就是鲜活的例子。

    责任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当它走过来时,每一个人都会心生退意,可一旦有人决意将它背负起来,就意味着这辈子直到死都没法放下它了。

    钟颐一只手搭在麻云牧的头上,揉了揉麻云牧的头发说道:“身为男子汉,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就要勇于承认,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钟颐仰头看了看昏沉的蓝色夜空:“我们都应该为此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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