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读书人嘛，不要权是吧？那就是好名和钱呗？
不能光明正大的收大钱，不然对名声不好。那就是要他们偷偷给呗？
每个人都是这样以为的，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找理由去做客，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带上了，但他愣是没收。
不要钱，那就给粮吧？
每家每户都把指甲缝里的粮食抠出来，往他家里送去，这一次他们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时间，放下就走。
但即便是这些进了他家门的东西，下一秒也会被送到村里那些老人或是小孩子多的人家里，别说是收东西了，送出去的都比收进来的多，桃源镇不知道多少老人孩子都是靠他接济才活下来的。
一开始是他自己送，后来是他的妻子送，再后来，是他的儿子送。
听说，即便是当时灾荒也不例外，他把自己家里的粮食都掏出来接济村民，一家人都饿得皮包骨了！”说到这，李大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下秉孜，说道：“你也不要以为这些是我胡编乱造的，这些都是桃源镇的猎户自个说的，千真万确是假不了的！”
秉孜见状一脸正色，眼神真诚而认真的应道：“我并没有这样想。”
李大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说是除了送货郎，基本没往来，也不对。
我们这四个镇子，就我们清河镇和桃源镇离得最近，故而在猎户们在后山捕猎的时候，我们两个镇的猎户最容易遇到。
偶尔被狼群围住逃不过了，他们就直接在树上不下来了，一晚上喝酒聊天的。
人一喝酒，心里有什么苦就憋不住了，传来传去的，我们这些清河镇的人虽然没去过桃源镇，但对哪里的情况却是一清二楚。
一年又一年过去，大家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先生的意图，就是心肠好！
也是得这样的人，才能生养出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听我们村里的猎户说，饥荒那会，有一次，桃源镇的猎户一遇见他，二话不说，拉上他就是喝，也不说话，一看就是有事。
果然，大半坛酒下完肚，那么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竟然哽咽了起来，可真真是把我们的猎户给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平日里，这桃源镇最苦，因而这桃源镇的猎户也就最凶！脸上身上那一处不是伤疤？
能不凶吗？这要是多猎上一只，可能就是一户人家的命啊！
就是这样一个刀进刀出全身沾血的男人，说起那孩子的时候却禁不住哭出声了。
（下面是李大讲述的桃源镇猎户和清河镇猎户的对话）
“我们村里先生的孩子，你知道把？
打小我们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我们这些人生下来的孩子，不是皱巴巴就是黑秃秃的，跟刚生出来的小鸡仔一样，难看死了。
那孩子可不一样，一生下来就白净白净的。
当时，先生家孩子出生可是大事，个个都挤在先生家门口等着，盼着。
这么个大白小子一抱出来，村里哪个不说是一看就有大出息的？
但谁成想，是个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长得白净，又是先生的孩子，村里那个人不是宠着的？就是自己的孩子都不带那么宝贝的。
但这孩子也不，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恃恃宠而骄？”
对，就是这个词。
先生那书房大的，比自个家住的房子还大，那么多本书，那孩子全读了，每次先生去县城的时候，还不断的往家里带书，没一本落下的。
读得下书，懂道理，但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大人说的话，他也肯听，谦虚！
有礼貌，懂事，还聪明，活像生下来就读过几十本书的人。
我们这些人，就算祖上积大德都不敢想能生出这么好一个孩子来。
但都说这人啊，平日什么样不算数，有些人，平日看起来实诚极了，一到真正危机的时候，本性才全部暴露出来。
这段日子闹饥荒啊，地里的粮食那一颗那一粒不是攒着给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小崽子？
每个人饿得啊，每家每户都是靠去后山挖野菜，摘野果才活下来的。
孩子倒还好些，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的？有吃的都是让孩子吃得多些，但哪个不是瘦了一圈的？
大人又是饿又要干活的，个个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但哪家哪户比得上先生家饿得严重？即便是那孩子，整个人啊，饿得跟皮包骨似的。
即便这样，他还是整天往后山跑，挖到的野菜，摘到的野果，每家每户的送，那时候才几岁啊？
那么小一个孩子，那股懂事的劲啊，哪个大人看了不心疼？
先生家里那点粮食不断往外送，但从不见那孩子有丝毫的不满和怨恨，反而更努力的去山上找吃的，那模样，好像自己家给出去的东西太少一样。
猎户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了，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这才继续说道：“
但那可是饥荒！
平时日子便足够难过了，偏偏又遇上了饥荒！
每个月的粮食怎么都凑不够“保护费”的数目，大家心里急得啊！
哪家哪户不是人心惶惶的？反倒是这么一个孩子在不断宽慰大家。
那天…那天”
桃源镇的猎户说起那天忍不住就哽咽了起来，大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猛地拿起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才说了下去：“
那天…那天啊，我刚从林子里出来，忙把刚猎来的野兽往先生家送去。
可不得往他们家送吗？平时就吃那么些野菜，全家人都饿成那副模样，前几次的猎物先生也是丝毫不取，全送村里的老人家去了，再这么饿下去，怎么撑得住啊？
但我猎物还没搁地上，就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对着我说：“
猎户大叔，这肉你应该自己留着。
我知道你看村里如今这样子心里难受，但这几天你天天往后山跑，把猎物搁到村里就又进去，自己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如今村里种出来的那么一点庄稼都要给土匪，说是整个村子都靠你们猎户接济也不过分，你要是不吃饱肚子，狩猎的时候出了事，桃源镇就更没希望了！”
我当时看着那孩子啊，整张脸都凸进去了，该饿得发昏才对，但就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像眼睛里装着万千星辰一样明亮，陈澈得就像凤凰甘愿一饮的醴泉一样，清甜中没有半分的杂质。
猎户说完这句，双手重重的搓过两双眼睛，将两只眼睛搓得通红，仿佛想要告诉对方，这通红的眼睛是用力过猛导致的，不是因为哭泣：“你说这是一个小孩子能掰扯出来的道理吗？
以前，我们都以为这孩子好啊，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但哪成想，这孩子，本性是个圣人啊！”
李大咽了一口口水，眉头皱得紧紧的，“当时这刀一砍，把村民的血性都引了起来，一个个拿起农具就跟山匪拼了！”
李大的手紧紧的握住酒杯，语速越来越快：“
这一群饿得要死的人怎么可能干得过那群凶神恶煞的畜牲啊！
但人饿到那份上，脾气一起来，每个人都跟疯子一样。
他们拿起种地的锄头，割草的钝镰刀，砍柴的斧头，甚至有人可能正煮着饭，拿着勺子就往前面冲!
这山匪也不是好欺负的，桃源镇的人不反抗可能还好，但这一反抗，土匪们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我，拿起武器就是砍，等山匪们停下手的时候…”
李大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村里男女…一个不剩！”
李大用手掌捂住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这还是我们镇上一个猎户那天上山打猎时在山上看到的。
那天，我们村里一个猎户追着一匹落单的受伤的野狼追了许久，要知道，这狼是群居的动物，平日见了可不敢招惹，但那天正好遇见一匹落单的，又是受了伤的。
机不可失呐！
于是，他硬是追了一个时辰，硬是耗到它筋疲力尽。
我们两个镇的猎户常又往来，都知道桃源镇有难处，可以帮衬着就帮衬着些，那天也是这样，那猎户琢磨着，反正都到桃源镇附近了，索性去上一趟，和桃源镇的猎户喝上几壶唠唠嗑，顺便把这野狼分他一半。
那成想？！
我们那猎户还没下山便听到打斗的声音，他估摸着形势不对，忙躲进草丛里，在里面躲了好几个时辰才敢出来。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土匪的影子？
那些个土匪真是造孽啊！一不做二不休，放火将整个村子都烧掉了。
我们那猎户每次说起那天的情形，整个人都忍不住感到害怕，他说：“那天火光滔天，狂风呼啸，将后山的树木吹得飘摇不定，连带着那火光都变得张牙舞爪起来。
村子里男女老少，上至六七十的老人，下到三四岁的小孩，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味参杂在滚滚的浓烟之中，将天空都染上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远远望去，村口仿佛成了一个恶魔的大嘴一般，吞噬着所有送进去的生命。”
那景象谁见过，整个人都吓傻了，腿一软膝盖跪在地上没力气动弹，就搁那傻傻的看着，看着鲜血混杂在滚滚的浓烟里卷进后山的森林，他软在原地上闻着那股味道，木材着火的烟味，粥米煮糊的烧焦味，水果快速风干的糜烂味，还有…
肉烧熟的肉香味，那味道顺着呼吸不断的钻进他的鼻子里。
我们那猎户…
到现在，一口肉都不肯吃，一开始什么都不吃不敢闻那烟味，还是我们这些村里人轮流每天带些煮好的东西过去，但他也不过吃点粥。
整整一个月，整个人都瘦得没有人样了，要不是我们把他那出远门的大哥给找回来…
我的天哪，那么一个大男人，喝了酒，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一个晚上，“都是肉味…都是肉味…”这样喊了一个晚上…”
李大说到这里，好像想起当时那个哭声不绝如缕的夜晚，沉默不语，表情沉闷的盯着那个酒杯，许久许久。
“小二，来壶酒！”门外传来一声呦呵声，但人却还没进来。
此时沉寂的客栈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似乎都想起了那个尖叫不断的夜晚。
那呦呵的人刚要踏进来，往客栈里一望，被店里沉寂的气氛吓了一跳，要踏进来的腿猛地又缩了回去，愣是不敢进来。
连筱莯都望了望四周，把原本要扔进嘴里的肉放下，缩着身子不敢动弹。
大家统统被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李大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迷蒙的看着秉孜。
秉孜小声的问了一句：“之后呢？”
李大瞪了一眼门外那呦呵的人，这才继续回忆，“
过了一天，那猎户才终于回过魂来，不敢吃肉，但好歹拌着咸菜喝了两个碗饭，身体有了力气，这才把事情跟我们说了。
那场景是可怕，但好歹那些土匪都走了，不然，那时候，土匪都杀得起性了，要是被他撞见，不得把我们那猎户的命也给取了去，说来也是运气了。
这时，一个皮包骨的孩子忽然从山上跑下来，明明那么瘦，那么小，但跑得却那么快。
但到底是饿得发慌，身体左右摇摆的，好像对身体失去了控制一样。
他被一根藤蔓一绊，整个人像个球一样滚了下去，直直滚到桃源镇的村口。
周身几个野果跟着滚落在周围，无人问津…他好像想要爬起来，但最后只是跪在村口…看着火光中熊熊燃烧的…家园，嚎啕大哭…
唉，想来是那天刚好上山去摘野果恰好躲过一劫啊！那孩子看起来才三四岁啊！这些土匪…畜生啊！畜生啊！
从那天之后，周围镇子里的猎户上山狩猎时偶尔会看到一个孩子，一开始身上的衣裳还是干净的，渐渐的越来越破，浑身脏兮兮的，身体从站立变得越来越佝偻，身姿好像一匹狼一样，随时看见猎物便会往上扑。
一开始人们看他可怜，还总是会与他说说话，偶尔还有几个好心人把身上的食物给他留下。
但他从来都不答，也不拿别人留下的食物，不是大家不想帮忙，我们看着那个孩子心里也难受，但那孩子不肯让我们帮忙啊！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搭理。也不是我们心眼坏，只是
只是他生活在那片后山啊！
那山上野狼野熊多了去了，便是猎户也只敢挑那些落单的抓啊！
但那孩子，就住在那里！
那孩子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在黑暗里眼睛闪着红光，活生生就是一匹狼啊，谁敢去靠近！慢慢的也就没有人管他，便是遇到也不过是避开。
谁成想，四年了，那孩子还惦记着这事，竟把山寨里七十多号人都杀光了！唉！”李大又是一杯酒愤然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