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共度除夕
明明才至半晌,可天依旧是灰灰蒙蒙的,疆雪一副欲落不落的样子。
陈庆嘴里衔根枯草,铁塔似的身躯蹲成了一大团,他倚在门桩旁,望着来往间喜气盈盈的士兵们出着神。
前几日,他刚刚从隔壁寻疆回来就突然被告知立了大功,一朝从末等九品校尉连升两级,成了疆军中的七品副尉。升官明明是个好事,可这几日细细琢磨起来,倒是越发的心里难安了。按说这巡疆不过常事,何来苦立军工之说?
心里有了这心思,陈庆这几日可算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苦思冥想了好几夜,连眼底都青黑上了几分。直至昨晚,才蓦然想通无功无绩难不成将首是看到忧娘的面子上提拔的自己?倘若真如此,这官不升也罢。他征战沙场无非是想凭着自己双手成为忧娘的倚靠,这靠人赏来的官位说不上有多光彩,保不齐还成为世人柄垢忧娘的尖刀,这可万万使不得。
思极至此,陈庆眉头一凛,张口将草梗吐到身侧,他转头瞧了瞧,远远叫住宋燎恩的亲卫,“大将军人呢?”
卫兵被这粗声粗气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待他抬头瞧见是陈庆时,满溢出心窝的怒火竟被生生逼了回去,这可是大将军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明眼人都知道,现下的陈副将可是惹不得,
“陈副将,大将军刚刚说要回城,您现在去营门,怕是还能遇的上。”
“成,多谢小兄弟了。”陈庆说着便起身直奔营门而去。
步履甚是铿锵,就连身上的黑甲也是沙沙做响。九尺多高的汉子,跑起步来便似带起了一阵旋风,就连亲卫也险些被刮一趔趄。
亲卫手手扶长矛稍稍稳住身形,望着那飞奔而去的陈庆,不住咂舌,“怪不得能入了大将军的眼,冲这力道,日后怕不是也是员猛将哦。”
待陈庆紧赶到营门时,宋燎恩正立于马上。灰暗的天空,依旧抵挡不住他的英姿,只让着觉着郎君身量体长,一身霜衣,更是状似谪仙。
好讲不讲,这大将军着实生了张好面皮。
“大将军!大将军止步。”陈庆急步从营内赶了出来,三两瞬的功夫,便跑到了宋燎恩身前,他急喘着气,立正身影,抬首望向马上人,“大将军末将有事要同您讲。”
宋燎恩收回举起的软鞭,垂首望向陈庆,抬唇笑道,“陈副尉有何事?”
听到如此称呼自己,陈庆抿直了嘴角,心下更是难安了,“大将军…末将…末将”
见着陈庆局促的样子,宋燎恩心下已是了然,他张口打断,“陈副尉无需多心,疆地多变,今冬又是个多雪之季,若不是你巡视中多次喝退突厥,怕是这个年整个边城也不能过得安分。”
“除夕夜宴还要请副尉同颜将军共同主持,”宋燎恩眼身将手探到陈庆肩头,轻轻安了安,“有你做这后卫,我心安。。”
陈庆咂咂唇舌,“将军,可这…末将属实愧不敢当。”
宋燎恩勾勾唇角,“副尉而已,是你理应得的,”他顿了顿,又道,“待十五日同颜济一齐来府中吃宴,优娘也许久未见你了,前几日还总同我讲想念陈大哥。”
讲起优娘,陈庆不住心下一软。既然话已至此,也就无需多言,在其位谋其职,日后多多效力便是。
他一扫先前的不郁,抓了抓银冠,咧嘴一笑,“末将…,我也念优娘了。”
陈庆提起优娘的口吻着实亲热,落在宋燎恩耳中不住心下一动,竟生出股子莫名的燥郁来,他勉强扯了扯唇角,“既然如此,我同优娘在家中备好宴席等你们来。”
“家”字咬的着实重了些,然而陈庆却丝毫未曾察觉,他大咧咧点点头,“成!”
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最气的是软棉花却是个听不懂话的。
宋燎恩只得暗暗颔首,忽而软鞭破空而响,发出“啪”的一声炸响。马儿吃痛,扬起四蹄,飞也似的窜出了营门,不一会,便同着郎君一齐消失在了茫茫戈壁。
这一侧,遥望着转瞬便消失的宋燎恩,陈庆不禁惊大了眸子,“这大将军,果真不同凡响,事事皆快啊。”
当宋燎恩回到府中的时候,无忧正爬了高高的梯子去贴桃符。
“喜居宝地千年旺”
“福照家门万事兴”
而横幅,正是拿在小女人手中的四个大字“喜迎新春”
宋燎恩停住脚步,抬首望着那赤红的大字桃符,眉角不住抽了抽,这桃符许是此生以来于府中贴的最为…直白简单的了。
不似诗不似句,刚读时只觉着粗简到平易,不过细细瞧去,还算是不错,最起码不似舞文弄墨,倒还多了些寻常人家的温馨味道。
扶着木梯的小厮回头间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宋燎恩,他心下一哆嗦,刚欲开口,“将…”
话还未说完,便被宋燎恩轻轻摆手打断。他抬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小厮得了示意,匆匆垂下头,佯装做没有见着人,只是手上扶梯的动作更为小心了些。
无忧立在高梯上,仰头丈量了半天,最终选定一个自认为最为妥帖中正的位置,她弯腰对立在梯旁的丫鬟们喊道,“你们瞧瞧这个位置中正不中正?”
红柳仰头望着那足有两三米高的梯子,犹豫道,“中正倒是中正,夫人,要不您还是下来吧,贴桃符的事儿交给小厮去做就好。”
“您身份尊贵,木梯又这般高…”
无忧举起刷子,先是蘸满了浆糊,继而小手一挥,“喜迎新春”四个大字便牢牢粘在了木匾之下。
“莫担心,贴个桃符而已,不妨事的。”她笑意盈盈的将刷子收好,一手扶着梯栏,一手又高举起浆糊碗,小步小步的往下退着。
虽说旧年独居时做惯了的事儿,可小院的门楼哪有府中的高,一朝爬这么高,虽说讲不上怕吧,可终归还是更要小心。
无忧扶着木栏缓缓爬着,刷子上余出的浆糊却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梯子上,绣花小靴无意中踩到了浆糊,忽而她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径直跌了下去。
木梯足有三米多高,这一朝吓坏了地上侯着的仆人,“啊!”
“夫人!”
“来人,快来人啊!”
“救夫人!”
地上的丫鬟小厮乱做一团,三米多高的地方,这要摔下来,怕是真就要伤筋动骨。
说时迟那时快,无忧在滑落的一刹那,本已经绝望的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反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中。
鼻吸间萦绕的皆是淡淡檀香气,奇怪的是竟然莫名的心安。
无忧的一张小脸被吓得寡白,几瞬呼吸后,她缓缓睁开眼,略显迷茫的眸子中闪出丝惊喜来,“夫君!”
听着小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宋燎恩一颗紧绷到喉咙眼的心这才稍稍安顿下来,竟比上阵杀敌还要忙乱。
他怀抱着小女人,上下仔细打量了几遍,硬声问到,“可曾伤到?”
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无忧双臂勾住宋燎恩的长颈,将面深深埋入他的颈侧,如同鹌鹑般轻轻摇摇头,“不曾。”
发髻上插着的蝶羽步摇随着小女人的动作而颤动着,轻抚过宋燎恩的面颊。小女人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蒲扇着长睫划过脖颈,暖玉在怀,又忆起小女人寡白的小脸儿来,到口的话硬生生便换了个腔调,
“下次这种事儿交给下人去做便好,莫要伤到自己。”语气中竟多了丝宠溺的味道。
无忧闻声好奇着抬起头,幼鹿似的眸子望向宋燎恩。虽是三九寒冬天儿,又没有任何阳光,但无忧望着他的侧脸,觉着眼前这人好似不同了,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谪仙,竟也沾染上了几巡烟火味儿,变得温暖起来。
无忧惊讶于自己的感受,因此并没有说话,仅是弯起眉眼来重重点了点头。
宋燎恩扯扯嘴角,示意小女人将头额继续依在自己的胸膛处,这才又垂眸冷冷的扫过地上扑趴着的丫鬟小厮。
“将军,是小人的错,险些误伤了夫人,我…我”小厮唯唯诺诺的缩成一团,连讲话都带上了几许颤抖,
丫鬟们更是紧咬住嘴唇,要哭声不至于溢出来,肩膀皆是一缩一缩的。
无忧瞧着丫鬟小厮的样式,心下也是不忍,总归是自己要做的事罢了,大过年的,却连累了他人。再者自己并没有伤到,人活着本是不易,更何况这没了身契的丫鬟小厮们。
她轻轻扯了扯宋燎恩的衣角,“夫君,是优娘自己要做的,原想着给家里添些喜庆,大年夜的,你就莫要怪我们了好不好?”
小女人说的真心,况一个“家”字更是听的宋燎恩暖意融融。
他扫视过地上伏着的一众,“活罪难免,年末的赏钱也就免了吧。如若再有下次,一同严惩。”终是上位者的姿态,手握重兵多年,即便是这饶过人的话儿,听在仆人的耳中也是战战兢兢。
丫鬟小厮们忙哆嗦着身形,连连开口道谢。直至二人的身影儿远去了,这才敢稍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这赏钱没了,家里好几口人又该怎么过活呦?”
“是啊,是啊,”有人不住哽咽应和着。
“这次做了错事能捡回条命就算好的了,以后好好当差,莫要再做他想。”
一众丫鬟小厮皆是扼腕连连叹息,那胆小的小子更是红了眼眶,“就差那么些银钱便能娶了阿慎,再拖下去,怕是又要一年。”说着,竟兀自流出泪水来。
红柳瞧着这一幕不住噗嗤一笑,“大年根儿的,哭什么?哭什么?”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说到,“夫人自然少不了你们的,晚些大家伙悄悄地来,莫要让人瞧见了。”
家主已发话儿,自然要悄悄的。
众人不解,看着红柳的眼中满是疑惑。红柳却没有再多言,她望着远处背在大将军身后不停磋磨着拇指同食指的小手儿,弯弯了眼角,急忙弯腰拾起剩下的桃符,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