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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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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的飞快,待到军营的时候也不过才未时三刻。

    小厮勒住缰绳,缓缓将马车赶至壁垒处,还未开口,便听到哨兵高喊道,“来者何人?”

    小厮为哨兵的气势所慑,“我,我”个许久,结结巴巴的反而说不上话儿来。

    哨兵狐疑的走上前,刚欲挑开车帘,只见从车内却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无忧笑意盈盈的探出半个身子,“我来寻宋将军。”

    看清来人,哨兵急忙蹲身行礼,“小的请苏夫人安。”

    “今日腊八,几位将军前去狩猎了,还请夫人前去营帐中稍作休息。”

    无忧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哨兵招招手,忙不迭的同人拉开闸口,将马车放入军营内。

    军营到宋燎恩营帐的路无忧倒是颇为熟悉,只是为了不便过于张扬,无忧安顿好小厮后,便同红柳一齐跳下马车,沿着沙石土路向营帐走去。

    时至腊八小节,往日中肃穆的营地竟也多出了一股子喜庆劲儿来。身着黑甲的将士们,洒扫之际,也不忘抬头吼上几句北疆长调。

    声音深沉而悠长,配上长调的古朴腔子,在雪幕中传出的格外悠长。

    无忧忽而停下了脚步,抬首对红柳说道,“腊八米都带好了吗”

    红柳摇摇手中的漆盒,“都齐全了。”

    无忧面上露出一丝狡黠,“那咱们先去灶房。”

    当主仆二人走进灶房的时候,灶上正是一片热火朝天景象儿。几十口大锅同时在咕嘟咕嘟的熬煮着粥食同酱肉,水汽腾腾,粟米伴着肉香更是不住萦绕于鼻端。

    灶头儿正大摇大摆拿着锅铲指挥着灶上众人,随着他大而起伏的动作,面上的一坨肥肉更是禁不住的颤抖。

    “嗳,我说大伙儿手脚都麻利些,眼瞧着太阳便落山了啊。”

    无忧扑哧一笑,侧头瞧向门外,见天色灰朦胧,鹅绒大的雪花依旧在簌簌落落的下着,这大抵太阳是瞧不见了。

    她小心绕过众人来到灶头前,话语客气着讨来了砂锅同柴炉,寻到个人少的角落将八宝米倒入锅中,守着砂锅慢慢炖煮起来。

    米料在砂锅中翻滚着,水汽蒸腾,不成半个时辰,清甜的腊八甜粥便散出了香气。

    无忧手持扇柄,蹲在角落里同红柳讲着话,小小角落不时传来女儿家娇柔的笑声。

    可这笑声没有持续许久,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浓郁脂粉香气所打断。

    身着樱红锦裙的尤姬手拿锦帕将将遮住口鼻,新染的蔻丹犹如一团鲜血,在纤指上尤为惹眼。

    她落下眉眼,娇捏着嗓子说道,“呦,着灶房还真是烟熏火燎,难受的紧啊。”

    原本还在忙碌的灶头,这猛然听到美人儿受难,当即便丢掉了锅铲,阔着步子跑到尤姬身前,张开大掌呼呼的扇着风,两片肥厚的嘴唇上下一碰,满目谗色的说道,“灶上本就是咱这等粗人干的活儿,姬娘这千金玉体若缺短个什么,直接叫旁人来取就成了,何须亲自跑这一遭。”

    尤姬面色一哂,美眸撇过角落里的无忧,继而又娇滴滴的说道,“也不缺短什么,只是今日腊八节,便想起阿娘的那一碗腊八粥。”

    灶头闻声忙命人端上一碗粥,可尤姬放在秀鼻下一闻,便又蹙起了纤眉,一双多情的眸子顿时蓄满了泪水。

    她轻轻晃了晃头,满头的珠钗琳琅作响,“这味道不像,”

    尤姬轻手推开瓷碗,又拿起锦帕擦了擦泪水,这才转过身子,指头一抬,面向无忧道,“那锅上的倒是同阿娘煮的粥有上几分相似。”

    灶头垂一瞧,是那借锅灶的女子,心下也是了然。

    这两个女子衣裳朴实,尤其那簪发上,仅是稀疏的鬓着两只素簪,瞧着倒也不是什么华贵之物,灶头全当做是新发配来的营妓。

    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同旁人取碗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锅灶还是他予的。

    如此想着,灶头便来到了角落,连句招呼都不打,蹲下身子便径直舀了一碗粥递给了尤姬。

    尤姬面带喜色的接过碗,得意洋洋的瞥了无忧一眼,端起粥刚要吃时,却被红柳怒气冲冲的一把打落勺子,

    “你到底是谁,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红柳忽来的怒气倒是将无忧吓了一跳,她张张小口,起身刚预要拉红柳,却听尤姬反倒开了口。

    尤姬扬起额角,言语中极尽蔑视,“老娘是你的姑奶奶,哪里来的半生不熟的野丫头,敢在军营中乱来,不要命了不成。”

    “你,你个泼妇,胡乱说些什么。”

    论言语上红柳倒是差了一筹,几番话下,倒是生生把自己的泪珠子憋了出来。

    无忧早年活于市井,尤姬此等人早就是看惯了的,本不欲理会,可如今欺负到头上,却是再忍不得了。

    她起身踱步到红柳身侧,抬手擦了擦红柳眼旁的泪豆子,这才回过头,望着尤姬,一字一句道,“我于你互不相识,何须逼人太甚?”

    一句互不相识简直是直戳了尤姬的肺管子,尤姬咬牙切齿的望向无忧,心中不住冷哼。好一个互不相识,若不是你这个贱人,那大将军的贵妾之位只能是她尤姬的,她何须再苦苦伺候关慈这个惧内的半老头子。

    心中由此想着,可口中却不能说出来。尤姬怒火中烧,将滚烫的粥碗直接洒向了无忧的面颊,一张美颜也因嫉妒而变得极为扭曲。

    凭你这张清寡的脸来勾/引大将军,今日她尤姬便要毁去。

    二人本就相隔不远,尤姬这猛然一招,倒也是出人意料。无忧唇角紧绷,她虽可以转身躲过大半,可这余下的粥,也定然会落下来。那粥滚热,落到身上肯定是又烫又疼,保不齐还要生了水泡,她可是最怕疼了。

    滚粥从天而落,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无忧紧闭双眸,将两只掌心死死挡在了面前,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感缺并未传来,刚刚吵闹的灶房此刻却是一片寂静。

    “咣啷”一声,锅铲跌落到地面,灶头满目震惊的望着将小女人挡在身后的巍峨身影,脱口喊出了声,“大大将军!”

    此话儿一出,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也是噤若寒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一片恐惧。他们不明白这将首为何突然出现在了灶房,却也是敏锐的察觉到那看起来极为朴素的女人甚是不简单。

    熟悉的檀香萦绕于鼻端,无忧缓缓松开眼睫,从指缝处望了出去,一眼便瞧见了离自己不足一掌,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的男子,

    “夫君?”

    简短的两个字,落在宋燎恩的耳中,却是足以听出了满溢的喜悦与依赖。

    宋燎恩眸色微深,沉声问道,“烫到了吗?”

    无忧轻轻摇头,靠近一步,拿出帕子在宋燎恩满是粥渍的披风上擦了又擦。

    宋燎恩微按住无忧的小手,将面前的娇娥仔细瞧了一番,确认无一处伤处后,这才转过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看着跌坐在地面上,梨花带泪的尤姬。

    芙蓉玉面,泪如雪珠,旁人瞧上去好不可怜。

    “将军,奴家不是有意误伤将军的。”似是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尤姬急忙扬起头来,一张精美的脸上满是造柔的娇态。

    美人垂泪的柔弱落在灶头眼中,忍不得又是心下一痒。灶头暗中瞥了瞥宋燎恩面目的淡然,竟猪油蒙了心,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煽动着两片肥厚的腮帮子憨声说道,“大将军,这尤姬姑娘确实不是有意要伤尊夫人的。”

    宋燎恩嘴角轻展,用枪尖抬起了尤姬尖尖的下巴,“不是有意便是故意的?”

    “你可知道她是谁?”

    “奴家奴家”心下虽极为不愿,可冰冷的枪尖正抵在自己的颈脉之上,尤姬甚至可以感受到没一瞬呼吸均是擦着那见血封喉的枪尖而过。

    美眸渐缓,几滴泪滴到了枪面之上,尤姬紧咬住唇瓣,终是不甘的吐出几个字,“是苏夫人。”

    宋燎恩面色愈凉,他抬手将银枪在地面上蹭了蹭,直至将枪面的泪珠子蹭了个干净,这才薄唇轻启,“既知她身份,却以下犯上,这军营中竟没了个礼法不成?”

    没了规矩便不成方圆,更何况是军纪严明的营地。

    众人皆是被宋燎恩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惊了个哆嗦,更有甚者直接便尿湿了裤子。

    尤姬抽了抽绣鼻,顺着腥骚的气味瞥了灶头一眼,美眸中满是鄙夷。

    “陈庆!”

    “末将在。”

    “拉出去,按理处置了吧。”

    陈庆应声走进灶房,一把扯起尤姬,顾不得美人的娇喊抬手便将美人扔进了帐外的雪地中,他手握重剑,从眼尾处瞪了尤姬几记,继而眉头一蹙,粗声说道,“按理说扰乱军纪的人应当即刻诛杀,但你是营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在此处跪到戌时再回去吧。”

    陈庆乃是个粗人,平生除却沙场忠义便唯有这一个疼在心间的妹子,至此面对美人垂泪,更是不懂得怜花惜玉。

    他抬首望着灰朦的天,唯恐这雪落的更大些才好。

    日暮垂落,风雪愈甚,只余下一盏烛火在略显寒凉的帐中独自摇曳。

    无忧妆发已卸,墨藻般青丝洒落满个小榻,此刻的她仅着了一件寝衣紧紧偎在被之中,团成了一团。

    她看了看桌上的更漏,大抵是亥时了,适才同大哥几人用晚膳时还不觉冷,可边塞寒重,隆冬里小小的火盆终是抵不住渐浓的风雪。

    “夫君?”

    “何事?”宋燎恩端坐在圈椅中读者兵书,昏黄的烛光落在面颊之上,将他寡白的面色渡上了一层暖意。

    “今日为何这般护着忧娘?”

    “你是我的妾。”宋燎恩抬指将兵书翻了一页,漫不经心的回着话儿。

    无忧抿抿唇瓣,思索几许后,又试探着问道,“那我们算不算一家人?”

    宋燎恩呼吸稍怔,几瞬后,他将兵书放下,隔着丈余的距离,遥遥望着榻上的小女人。

    但见小女人一脸真挚,湖蓝般清澈的眸子中溢着诸多的情绪,不安,疑惑,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期许。

    妾,于世家中讲好听些算半个主子,可实际上不过是个泄阳之物。他活于沙场,生性更是薄凉,只眼前这个小女人

    宋燎恩略抬眉眼,忽然忆起无忧的身世来。自幼孤寡,讨活于市井,好容易得了个师父,被人疼惜了几年却又是孑然一身,这样跌宕的日子,却依旧是副纯真的性子也是难得。

    他是个极为聪慧之人,稍加思索便知小女人对“家人”的期许,左右是想留在身边的人,同桌同榻,大抵上也是算的,于是缓声道,“算的。”

    轻轻两个字却令无忧心如鼓捶,她咽咽喉咙,禁不住湿了眼眶。

    半晌后,才又红扑扑着脸望向宋燎恩,满目认真的讲道,“夫君,我想同你讲个事。”

    “何事?”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我替你生个像你我的孩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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