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雪下心动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时天已是大亮，纷扬了两日的落雪也终见停歇，暖阳稍露出一点子光来，只是雪化之日寒意更甚。
天寒便也有天寒的吃食，寒冬时节，北疆素来有食羊汤的习惯。羊肉伴上大骨，满满的熬上一大锅，三两个时辰后，但见汤汁浓白，入口喷香，再配上刚出锅的馕饼，呼噜噜吃上一大碗，只觉着身体通透，满额淌汗，连寒气也近不了周身半分。
今日膳食，食的便就是这羊汤配馕。
小丫鬟低垂着头，手脚麻利着将羊汤端到了桌上。
盘大的阔口海碗，满满的盛上羊汤，浓白的汤汁上又漂浮着几缕小葱花，浓白翠绿，色香味具是全矣。
许是好久未曾吃这汤，一时见到怪是想的很。无忧接过丫鬟递过的银勺，顾不得烫便匆匆舀上了一口，鲜嫩的一入喉咙，好吃的令她眯起了眉眼。
待她要吃第二口的时候，这才堪堪察觉出不妥。
她扬起小脸儿瞧看了宋燎恩一眼，眸色转了转，歪过头对小丫头吩咐道，“去灶上寻陈妈妈，让她打壶酥油茶，再送些清淡雅致些的吃食来。”
小丫头领了令，忙起身退了出去。
因着宋燎恩不喜太多人贴身伺候，小丫鬟一走，空大的书房，一时间便仅是余下了他们二人。
“不和胃口？”宋燎恩端起茶盏，淡淡饮了些清水，晨起后刚吃过汤药，现下嘴巴里苦涩的很。
无忧摇摇头，“这羊汤做的很是好吃，只是羊肉乃发物，夫君暂且还是不要食用的好。”
宋燎恩剑眉轻轻扬，眸子中罕有的带着些暖意，瞧看着面前的娇娥，薄唇轻启，“那就听忧娘的，为夫不吃这汤。”
声音虽是低沉，可偏偏带着股子轻佻味儿。无忧落下眼帘，暗中扯了扯嘴角，她觉着这疯狗的颠病像是越发的重了，军营中瞧着稳住的很，可私下却愈加不着调。
她撇了宋燎恩几眼，晃晃手中的银勺，便垂下头来大口喝着羊汤。
呼噜呼噜吃的甚是香甜，再咬上口焦香酥脆的馕饼，无忧砸砸嘴巴，发出声舒畅的喂叹，“香！真是香！”
这腥膻的羊肉落到了娇娥口中，竟像是在食龙肝凤髓。
落在宋燎恩的眼中，也不禁让他起了兴趣。他滚动着喉结，凑到无忧眼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小白牙来，“好吃么？”
“当然好吃，香的很。”说着，又咬了口馕饼，咯吱咯吱嚼着。
无忧眸色狡黠的舀出一勺羊汤，送到宋燎恩的唇边，柔声道：“夫君，你也来尝尝。”
宋燎恩眼角轻扬，掩不住眸低的得意之色，傻乎乎的小傻子，倒是善解人意的紧。
他张开口，刚欲含住银勺，可娇娥手腕一转，又将羊汤送入了自己口中，吧唧吧唧两口咽了下去，还不忘眉眼弯弯的说道，“忧娘忘记了，夫君不宜食这些发物，夫君还是食的清谈些好。”
清丽的面容宛若春日的骄阳，笑得极其明艳。
宋燎恩抿抿薄唇，抬手在娇娥的青丝上抚了抚，哑着嗓子道，“那为夫便听忧娘的。冬日食羊肉益于进补，忧娘多食些才是。”话落，又在无忧脖颈后抚了抚，这才锦袍一撩，从新回到圈椅上，拿起茶盏慢慢吃着。
无忧咽咽喉咙，只觉着脖颈上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眼前的羊汤也瞬时没了滋味。
她悄悄歪给头，压下眸子暗觑着宋燎恩，只见他依旧是一张亘古不变的冰川脸，看不出喜恶来。
无忧将身子往圈椅上团了团，觉着今日像是摸了疯狗的屁/股来。虽说他许久未曾发癫了，可保不齐哪日疯病又上了头，若真像昨夜梦里的那般，那还真是自作孽啊。
她垂下眸子，想上前讲几句暖心话儿哄哄这疯狗，可这样做却未免太失了她的骨气。心中满是纠结，只能暗暗祈祷送膳的小丫鬟快些回来，好破了这尴尬的处境。
一口，两口，直至将手中的馕饼食了多半，这小丫鬟才匆匆打帘进来。
“夫人，陈妈妈让您莫要见怪，她又从新熬了鸡肉粳米粥，让奴婢给您端来。”
无忧摆摆手，随口说道，“无事，鸡肉壮/阳气，冬日里食些倒是好的，快给将军盛上一碗。”
小丫鬟得了令儿，急忙拿过勺子盛了满满一碗鸡肉粥端到宋燎恩桌前，“将军，请用粥。”
肉粥在鼻端散出阵阵香味，可闻到鼻端却没有丝毫食欲。宋燎恩眼神幽暗，打磨着无忧的那句鸡肉壮/阳气，不住暗暗蹙起眉头来。他忽然想到这已是纳了无忧的第三个月头，一直忙于营中之事，鲜少能回府过夜，难不成…
宋燎恩望向无忧唇角微翘，抬手接过肉粥便吃起来，清粥配上小菜也倒是顺口的。
待将粥食，无忧又倒出杯酥油茶递上前，“夫君尝尝看这酥油茶。”
宋燎恩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乳味香醇，茶香四溢，恰巧解开了口中的苦涩，“这酥油茶倒是头一次吃，味道不错。”
“这茶不仅好吃，还强身健体哩。昨个儿夫人领着奴婢们打了三四个时辰的牛乳才得出这一盆子酥油，夫人当真是手巧的很。”
小丫头忙不迭的搭上一句话儿，她望着茶壶舔了舔唇，昨日喝的乳茶似乎还绕在唇边，甜津津的，又暖又好吃。
宋燎恩撇过小丫鬟，他原是不喜别人胡乱插话儿的，可今日这丫鬟的话儿却莫名的并不惹人嫌。
他将手中的茶碗放回到桌旁，“忧娘手巧，做的这些子甜食更胜京中膳房一筹。”
得了夸赞心下当然是高兴，虽未曾去过京城，可这京城卧虎藏龙的，若这些子甜食当真如此好，除了酒肆之外，那倒也是一条出路。
无忧转转眼珠，心下有了盘算，刚刚的不悦早就丢到了一旁，面上更是殷勤起来。
她将圈椅拉到了宋燎恩身侧，替他满上了茶碗，又弯起眉眼问道，“当真？”
小脸满是希冀，一股子的娇憨。
“当真。”宋燎恩抬手抚过无忧的面颊，“今夜便不睡书房了，用过早膳食便回你的院子。”
语气极尽温柔，却未入了面前娇娥的耳中。
无忧习惯性的点点头，望着宋燎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极尽娇顺，可脑子却跑出了十万八千里，所想之事便是除了酒肆外的第二条出路。
男人俊俏，女人娇美，又是抚额又是相拥的，虽是各自心思不同，可落在小丫鬟的眼中却又成了另一番场景。
小丫鬟面色一路红到了耳根，虽是将头垂的深深的，可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的往外瞟。可这一瞟，耳根却是更红了。她忍不住咂舌，将军和夫人当真是恩爱的紧啊。
落雪已停，北疆一片银白，暖阳高照在将军府的红黄琉璃瓦顶，映出刺眼夺目的光来，将府中的热闹衬的更为生动了几分。
房室内燃着炭火，火光徐徐，将整个屋室暖的仿若春日，并不冷。
无忧窝在圈椅里，腿上覆了件灰鼠皮毯，全神贯注着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连丫鬟递上了剥好的栗子也不知晓。
“夫”
人字还未出口，便被红柳轻轻拍住了肩膀。她俯身到小丫鬟耳侧，轻声道，“悄悄的去端些糕点来，莫要扰了将军和夫人。”
小丫鬟得了令，缓缓将手中的栗肉放下，这才轻脚踱了出去。
火光闪闪，同屋外的热闹相比，房室内只余下行字与翻书的声响。
大抵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无忧将最后几个大字落下，小手一拍，房室内才算活络起来。
红柳眼中带笑，将茶盏递了上去，“夫人喝口茶水润润喉咙，”
“好，”无忧接过茶盏稍稍润过嗓子，便急忙拿起宣纸三两步跑到了宋燎恩跟前，张手抚掉他手中的兵书，娇声道，“夫君你瞧瞧这些甜食膳房中可曾有？”
宋燎恩眉尾轻挑，随手接过了娇娥递上的宣纸，可落眼一瞧，眉头便暗暗蹙起，这字猛然看上去倒是像个字形，可细细一看，倒是缺笔少画的严重。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头，倒是还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字体。
他拍拍身侧，示意娇娥先坐到榻旁，这才拧着眉头细细瞧下去。
“糖蒸酥酪，杏仁香饮，冰碗，藕粉桂糖糕，荷花酥，带骨鲍”他抬指指了指宣纸上的字，“这个字是什么？”
无忧稍稍探过头，“螺，带骨鲍螺，忧娘曾做过的。”
宋燎恩颔首，草草将宣纸上的点心名瞧了一遍，又递给了无忧，“有些点心膳坊中也未曾见过，只是你这字”
“倒是少见。”
“是少见些，师父教的。”无忧接过宣纸，小心折好后揣进了袖口。
窗外不时传来的嬉笑惹了她的注意，无忧跳下床榻，轻手推开了舷窗，只见几个小丫鬟正在院子中堆着雪人，那雪人白白胖胖，惹人爱的很。
她眸色亮了亮，小时就欢喜堆雪人，可除了师父同大哥，便再也无人陪她在雪中疯玩了，这么多人还真是热闹。
无忧歪转过头，望向宋燎恩，见他依旧是歪着身子拿起半卷兵书在细细读着，状似谪仙，又无趣的很。
她轻轻向红柳招招手，脚步轻盈着从舷窗旁退了出来，一溜烟便溜向了院子，同小丫鬟们一齐嬉闹起来。
一时间欢声笑语布满了小院，连拿回糕点的小丫鬟也耐不住性子，悄悄将糕点往桌上一放，便奔了出去。
院落中的嬉闹声更甚，一群姑娘将雪人堆的是又高又大。无忧眉眼弯弯着，将自己的大氅也脱下来为雪人披上了身。
“你瞧，夫人这衣裳雪人穿着也怪好看的。”
“那可不。”
“也不知夫人冷不冷，”
“夫人，夫人”
院中的姑娘们嬉笑成一团，竟让那原本沉闷的院子也添了几分烟火气。
宋燎恩走到窗旁，透过半开的窗子瞧看着，寻常人家的快乐，自己置身其中倒也是各得滋味。
尤其那娇娥在雪中玩耍的样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同落雪相辉映，一双清澈的眸子比耳上的明珠还亮上几分，一颦一笑虽不似京中贵女倾城之姿，可落在他眼中就是觉着美的很。
他将舷窗开的更大了些，又将身子半靠在窗内，这样一来，视野更是宽阔，却又丝毫不易被察觉。
漫天银雪，触目皆是那一团小小的身影。
宋燎恩眸色微深，望着那身影时而跳脚拍手，时而又抿唇轻笑，心底泛起一丝柔软。年愈而立的心，也随着无忧的笑声轻快起来。
无事时也曾细细想过和无忧的缘分到底为合，小女人又呆又笨，爱惹事却又不自知，所做的无非是送送吃食再讲上几句暖心话儿，可自己却偏偏受用的很。甚至偶尔又想若是如此将她束在身边，或许也是件好事。
宋燎恩薄唇轻抿，顺手拿过无忧落在圆桌上的笔墨便瞄起画来。
冬月暖阳，却不及娇娥弯眸一笑。
刷刷几笔，一副少女戏雪图现于宣纸上。
待宋燎恩收起笔墨，品鉴美图时，一个小厮却蹬蹬蹬急忙跑进了院子。
小厮一住脚，便向无忧高喊了一句，“夫人，外面有个自称猴子男娃讲与您相识，现下正在门上候着。”
“猴子！”无忧眼眸明亮，面上甚是开心。
她将手上的落雪拍净，拉上红柳飞也似的跑出了小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