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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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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龙凤红烛已燃烧尽半,豆子般大小的火苗儿,让整个内室愈加晦涩。恍惚间,帷帐之内的旖旎之气更加浓稠了几分。

    宋燎恩的声音低沉暗哑,橙红的烛光将他寡白面皮镀上一层柔和,一双凤眸也略带有几分倦意般微微眯着,羽睫长而浓密,点点睫影落在薄唇之上,恍惚间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竟也沾染上些许凡尘气息。

    他胸膛轻动,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气满溢于帷帐内,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萦绕于鼻间却丝毫不觉厌烦,反而多了些许平静。宋燎恩半阂着眼阅过一脸呆愣的娇娥,唇角不可见的微微上扬,哑着嗓子问:“不睡?”声音绵密而慵懒,带着些许勾人意味。

    不待无忧出声,他又自言自语道,“酒多误事,我竟是忘了,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

    无忧一个哆嗦,宋燎恩的话如惊雷般在她的脑中炸响,天地一瞬皆白,至余下

    春宵值千金

    春宵千金

    春宵

    春

    这疯狗居然要来真的!

    宋燎恩带有侵略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打量起自己,像是伺机捕猎的蟒蛇,阴毒又可怕。无忧只觉着根根汗毛瞬间竖起,那原本呆愣的脑瓜也机灵起来。她一下便抽回覆在宋燎恩脸上的小手,紧闭着双眼钻进锦被中,用锦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头发丝也不肯露出一缕。

    黑暗中她一双眸子咕噜噜的转,她觉着有些后悔了,刚刚不该摸那么一下子,虽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可那也滴是她占别人便宜,眼下这疯狗叫嚣着要占她的便宜,士可杀不可辱,那可是万万不成的。

    宋燎恩单手擎着头,眼看着锦被被卷成一只大大的蚕蛹,随后还一扭一扭的朝着榻的最里面挪去。他将掌心覆在唇旁嗤笑了一声,冰冷的眸子里沾染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良久,薄唇上下一碰,又缓缓道:“罢了,今日酒饮的甚多,头晕的很。”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被卷中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吐气,刚刚还固若金汤的被卷也随之软塌塌的松懈下来。宋燎恩扯了扯嘴角,平躺过身子也眯眼睡去了,一夜无话,疆风呼啸中,竟是难得的好梦,一觉酣眠至清晨。

    第二日,无忧是被冰醒的。

    半梦半醒中她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刚觉着暖和上来,偏偏那坨寒冰又贴紧了自己,老大一块儿,仿若置身在数九寒天的深潭之中,冷的哆哆嗦嗦。

    无忧闭着眼皮,轻声嘟囔道:“红柳,今日是不是落雪了?好生冷。”

    她用力抻了抻被角,又喃喃道:“这床榻睡不得了,还是换方火炕吧。”

    半晌,被子拉扯不动,问出的话儿也是无人回应,只有淡淡的檀香气夹杂着湿濡的呼吸喷在头顶,冰冰的,凉凉的。

    无忧心中一惊,她猛然抬起头,微肿的杏眸张大了几分,晨间的瞌睡也被冲吓的一丝不剩。

    眼前便是宋燎恩那张极为俊俏的大脸,近到似乎她随意眨眨眼睛,睫毛便可能在他那寡白的面皮上轻轻扫过。

    无忧紧憋住气息,她将身子一点点向后退,唯恐惊醒了这只睡梦中的疯狗。锦被之中,中衣与中衣轻轻磨擦而过,留下几不可闻的丝丝缕缕响动。

    一点,一点,直至要完全脱身时,耳畔突然传来宋燎恩那沙哑中带着懒散的声音,“醒了?”

    无忧一怔,真是属狗的不成,一丝丝动静便要起身。她苦着一张脸抬起头,轻声道:“恩将军不,不,相公,昨夜睡的可还好?”

    宋燎恩长睫微颤,习武之人本就耳聪,更何况是疆场滚杀过的他。

    优娘睡相并不好,在榻上滚来滚去,睡至后半夜,更是硬讲他的被子拽开一股脑钻了进来。昨夜他本想一脚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优娘揣到地下,可谁知她却跟个小火炉般,手轻轻扶住,便若一盆热炭,让人暖和的舍不得松开手。

    宋燎恩微眯起眼,眸光清冷的扫过无忧面颊,道:“还好。”

    无忧扯扯嘴角,露出抹尴尬而不失规矩的笑,“优娘睡的也还好,天色不早了,该起身了。”边讲边侧过身子一点点向后退,虽说自己已经是宋燎恩名正言顺的贵妾,两人还相拥睡了一夜,可如果真要做些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毕竟这谪仙也是疯狗,半仙半狗的东西,还是抱大腿更相宜些,旁的事情,还是能躲一时便是一时吧。

    实在不能躲过,她转了转眼珠,实在躲不过那也只能照做了,难不为了这些子事还英勇就义,她可是惜命的紧,好死不如赖活着。

    宋燎恩垂下眼睑扫过一脸假笑的无忧,嘴角扬了扬,这才稍稍颔首。

    门外候着的丫鬟们听到内室起床声,便端着银盆与青盐轻手推开门板,低头进来伺候。

    无忧依旧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到极致,她身姿僵硬着端坐在妆台旁,绛色绣合欢花锦裙加之于身,眉若远山,口伴樱红,十七八的年岁,面上虽未施粉黛,却显得一张小脸越发的纯真可人。

    红柳轻手替无忧绾起个发髻,她望了望镜中姿容简巧的娇娥,伸手从钗匣中寻出个海棠掐丝步摇来,轻笑道:“夫人,今儿就带这个海棠步摇如何?奴婢瞧着怪喜庆的,又衬得起您。”

    红柳拿着步摇晃了晃,东珠流苏相碰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

    无忧抬手接过步摇,整支步摇做工极其考究,玉石簪子上嵌着些许赤色海棠,含苞待放的骨朵儿,争春斗艳的花瓣,配上用东珠挂成的流苏,华贵又精巧。

    她将步摇放在妆台上,摸出那根素银簪子来,眉眼弯弯道:“海棠步摇今日就不带了,还是带我这合欢簪子吧。”

    海棠本是娇艳之物,新妇带着也喜庆,可无忧执意,红柳也只能点点头,接过银簪仔细的鬓入发中,

    “夫人格外喜欢合欢呢,昨儿的嫁衣也是,今儿这簪子也是。”

    “嗯,从小看惯了的花儿。”无忧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莹白小脸上扬起明媚浅笑。

    无忧慢吞吞的走到圆桌旁,她伸手拢住裙摆这才轻轻偎在圈椅上,留仙裙好看是好看,可是繁重的紧,她依旧不习惯。

    圆桌上摆着虹豆粥,芝麻胡饼,银丝卷儿,伴上肉蛋小菜,用料讲究又精致,她偷扫过桌对面的宋燎恩,心中不住赞叹,这疯狗的大腿果然粗的很啊。

    宋燎恩一脸淡然的坐在对面,指节分明的手掌紧握住盖碗,一下一下轻轻剐动着,却并不饮用。

    白雾从指缝中渐渐游走,他这才抬起掌心轻触过杯壁,水温刚好入口。他伸手将茶盏推给无忧,“润润喉咙,再用早膳。”

    无忧接过茶碗甜甜一笑,宋狗不发癫还是极为顺眼的。

    她嘬起嘴巴啜饮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四溢,整个人也顿时觉着精神起来,她弯起眸子,道:“这茶真好吃,夫君也试试看?”

    宋燎恩轻轻摇头,“我不吃茶,”他抬眸扫过无忧的合欢裙钗,温声道:“之前看你住的院子也种着合欢。”

    无忧点点头,她将茶盏放在桌上,眸子中闪过一丝温柔,“小时候师父和我讲合欢是两两相对,幸福美满的花儿,寓意好,师父喜欢,优娘也喜欢。”

    宋燎恩薄唇微翘,“如此说来倒是个好花儿,”他侧过头对桌旁伺候的红柳吩咐,“白日里去库房中寻些好的布料来,寻人为夫人裁上几身衣裳,绣合欢的。”

    红柳面上一喜,连连点头,应道:“是。”

    无忧抿起樱唇,舀起一勺虹豆粥慢慢吃着,昨日饮酒发狂捏她下巴,今儿又吩咐人给她做新衣裳,真是打一棒子又给个枣吃,就像那日在大哥面前莫名说欢喜她一样,这疯狗不能看面皮,内里真是癫的很。

    宋燎恩也不再言语,桌旁的丫鬟赶忙为他布好菜,他提筷慢悠悠吃着,筷起筷落,没得一丝声响,动作优雅极了。

    疆地本就多雪,用膳的功夫院中便飘起雪花,洋洋洒洒一大片,鹅毛般的重雪,令人看不透远方。

    落雪时天色略显昏暗,宋燎恩歪在窗柩处的小榻上翻看着兵书,昨夜颜济与陈庆便同将领们一起回了营地,有他们二人在,倒也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室内极净,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声响。

    无忧窝在圈椅上看看宋燎恩,又看看雪幕,无声叹了口气,雪这般大,这癫狗是想走也走不成了。她低头抠动着衣料上的绣线,心中一阵阵的发难,无趣的很,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话。

    红柳俯身为盆中加上几块银碳,她瞧着一脸难色的无忧,不禁摇头轻笑。夫人还是个小孩子心性,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这单纯的夫人却什么也不懂,只会干着急。

    她又弯下身子附到无忧耳旁,轻声道:“夫人,院子里红梅开的正好,奴婢陪您摘几支摆在屋子里如何?”

    无忧一拍大腿,眼睛亮晶晶的,“成!”正愁没事干,与这癫狗共处一室也怪尴尬的,出去溜溜正和她心意。

    无忧当即就跳下圈椅,一把拉过红柳的袖口就径直朝外走,留仙裙扫过地毯,发出丝丝声响。

    细声惊扰了正在专心看书的宋燎恩,他抬起眼却发现室内早就空无一人,只余下一闪而过的裙摆红影儿。宋燎恩凤眸轻挑,嗤笑一声,“跑的倒是快,一双大脚果真没有白长。”

    他坐起身子将窗赳推开,疆风卷着落雪直扑面颊,宋燎恩抬头抚掉眼睫上的水汽,低喃道,“也好。”声音低沉而沙哑,在风中消弭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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