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的心思
门板被轻手推开,除了灌进室内的寒气,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宋燎恩卧在床榻上,晨日里柔光洒落于他的面颊,终日萦绕在周身的戾气似是也淡去了那么几分。练武之人耳力极聪,且他向来又睡的浅,无忧刚进院子时他便醒了。只是昨夜未曾好眠,现下他没有那个心气去应付旁的事,仅是将身子侧过,闭上眼睛,不欲理会来人。
无忧点着脚尖悄声将食盒放在黑漆牙桌上,动作轻柔的仿似一只猫儿。房内的炭盆应是熄了,室内的温度也冷上那么几分。
“将军,起来吃早膳了。”她绕过圈椅,柔声说着。
床上人欣长的身姿透过奎文插屏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还睡?再睡下去莫不是要浪费了这一盒饭食,无忧转转眼珠,浪费饭食可耻,浪费她的心意更是可恨。
拍马屁就是要讲究个熨帖,她顶着大冷天的早起灶饭,不让谪仙看到她的诚心怎么能行。
无忧顿顿喉咙,忽然又想起那日在军中所看到的营妓,一个个小腰一扭,媚眼如丝的让人心神直荡漾。
莫不是这军中男人都不喜欢贤惠温润,反而喜欢那娇媚百态的作态,也是,她那生铁一般刚直的大哥不也是宿了那些营妓么。
思及至此,无忧顺顺喉咙,又捏起嗓子喊道,“将军~~”
声音娇柔的仿似能溢出一股水来,生生将她自己叫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半晌,房室内还是没有声响,插屏上的身影依旧没有丝毫挪动。
莫不是昨夜踹了椅子还不解气,生生气死了呦?这,不至于吧。
无忧捏住鼻梁思考了一会儿,她觉着还是要进去瞧瞧,倘若这大粗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她现在这不尴不尬还消了身份的黑户可怎么整。
她伸出小手轻拍下起伏的胸口,“将军,忧娘可要进来了。”还是说一声的好,昨夜宋燎恩莫名而来的癫狂历历在目,她可不想一大早再触霉头。
无忧轻声绕过奎文插屏,檀香的淡雅之气充斥于整个内室。室内布置极其简单,一张乌木雕花架床,一扇百宝嵌柜,皆是寻常之色,可细细看去做工却是极为精良,不似凡品。
宋燎恩正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仿佛一尊玉人儿雕像。无忧按下心绪,几步走到榻旁蹲下身子,她先是伸出手探探宋燎恩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气息平稳有力,一颗心终是放下了肚。
晨日中的亮光透过玄窗映进内室,落在霜色帷幔上,将宋燎恩寡白的面色映衬得更为刺目了几分。他本就生得极好,身高八尺,剑眉凤眸,平日里一身银白软甲披挂于身,言行间皆是凛冽如风的将相之气。仅是如今,安稳睡在床榻之上,周身的萧杀似也淡去了那么几分,反倒是平添出些许岁月静好来。
无忧转过身子,清澈的眼眸像是汪着一湖春水,她扫过宋燎恩饱满的前额,俊挺的峰鼻,幽深的眼窝,直至薄凉的唇瓣,只是那唇似是缺了几分血色。
她轻蹙起眉角,不知怎得,心中竟无端生出一丝心痛,平日中谪仙总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足而已之年却身居如此高位,怕是这九天之外也是格外极寒之地吧。无忧伸出手挽起宋燎恩额前碎发,又替他揶了揶被角,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只是来卖个乖抱大腿而已,怎的生出这些无端想法,难不成真是色令智昏,那谪仙一张脸长的是好,可架不住他那脑子却不正常啊,一脚能踢烂圈椅,实属危险的很,要不得。
无忧跪坐在脚踏上,一会扣扣指尖,一会又绕绕袖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宋燎恩,毕竟拍马屁的目的还没达到,家主不点头,她也出不去将军府的大门啊。她又抬眸扫了一眼,榻上人眼底一片黑青,怕是昨夜没有睡好,这猛然叫醒他会不会又发病啊,无忧环视圈内室,没得圈椅,这次再踹估计只能踹床板了,希望那床够厚,别碎成末儿才好。
她心下一横,随即伸出冰凉的小手颤巍巍抚上宋燎恩的面颊,
软软的,滑溜溜,谪仙果真还是好摸的很。
宋燎恩长睫微颤,猛然睁开眼睑,凤眸中尤带着一丝晨起的不悦。他本想敷衍了事,装睡不去理这聒噪的女人,没想到她反倒是一摸再摸,变本加厉摸上隐了。
宋燎恩挑起眼皮,紧盯着床边无忧,没有说话,只是那阴恻恻的目光让人脚底生寒。
无忧一怔,一种调戏良家俊男被抓包的尴尬感油然而生,她不由弯了弯手指,月牙似的指尖一不小心划过宋燎恩的面颊,在那寡白的面皮上留下一道猫抓是的红痕。
她讪讪收回手,暗咬住后槽牙,眉眼弯弯道:“将军,优娘早起做了些膳食,不若您用过再睡。”
宋燎恩依旧不说话,一双眸子中无怒无喜,毫无半点情绪,仅是幽深极了。
无忧摸不准他的脾性,只能退到插屏旁,背转过身来,“将军,优娘先去布菜,您起身更衣吧。”
刚撂下话,脚底一抹油就跑了。笑话,那有病脑子她又不是没见过,真要是暴起踹床,那不就殃及鱼池了嘛,不跑是傻子。
无忧回到桌前,屈身将饭菜一一摆放好。几只金黄喷香的煎饼果子,一碟子溜鸡丝,酸辣白菘,爽口小酱瓜,再搭上两碗甜牛乳,四碟儿一汤水,她觉着自从入了将军府,这生活水平真是直线上升。
内室传来细簌穿衣声,不久宋燎恩就踱步而出,他也没看无忧径直去了隔间,哑着嗓子叫了声“盥洗”,门外小厮急忙送来热水青盐服侍。
无忧也不急,她单手托腮趴在桌上,嘟起嘴吹着额前碎发玩儿。
半盏茶的功夫,宋燎恩便出了隔间,他缓步到圈椅上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无粥无饼,鼓嚷嚷焦香一团,奇怪的很。就像这面前的忧娘一样,若她是个聪明的,安分度日,等来日他发发善心便给她个自由身。但这般整日作些幺蛾子,若哪日惹怒了他,陈庆也好,疆军也好,一杆银枪打发了便是。
无忧甜甜一笑,将乳茶推到宋燎恩面前,柔声道:“将军,先喝一口牛乳润润嗓子。”
面前女人唇角轻启,一汪眸子清澈见底,宋燎恩晃了晃神,压下心里的躁怒。拿起牛乳饮一口,温汤的乳汁甘甜醇香,倒是没有丝毫腥膻。他扯扯嘴角,“这乳茶,优娘有心了。”
无忧眸光一亮,又将煎饼果子推到宋燎恩面前,“尝尝这个饼。”
宋燎恩淡然夹起煎饼送入口中,这次他没有再说话,仅是大口咬着煎饼,吃了一个又一个。
两人相对无言,早膳吃的倒是相安无事。
待宋燎恩放下筷子,又掏出丝帕精细擦过唇角的时候,无忧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小手一挥,拉着圈椅坐到宋燎恩身侧,满脸带笑道:“将军吃的可还顺口?”
宋燎恩身形向后一顿,他不喜别人离他过近,“优娘的手艺极好,暖锅子也是,今日的饼也是。”还有那碗乳酪,只是这话被他默默压在心中。
无忧面上一喜,欢声道:“将军既然喜欢优娘就日日给您做,只是,”
她站起身,一把扯住宋燎恩的袖口,是这样做的吧,她记得那年翠苗想要个珠钗却没银钱买,她就是这么拉拉王的袖口,不仅那珠钗来了,花轿更是来了。这招对付这些俊俏相公们,应该是有用的。
“将军,优娘来的匆忙,很多东西没有带上,您瞧今儿我回趟酒肆成不成?”无忧扬起眸子,声音低低的。
宋燎恩压下眼睑瞧看那一双宛若婴孩,纯净至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时出了神,连抓住他袖口的那双小手也忘了拂开,
还不成?难道要她哭给他看?
无忧心一横,抬起右脚给左脚脚趾来了一下,顿时一双杏眸泪眼汪汪起来,她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抽出声儿,轻晃起宋燎恩袖口,可怜兮兮说:“将军,好不好?优娘优娘”
无忧算不上绝色,偏一双眸子却如高山落雪,清澈,纯净,没有丝毫欺骗与作假。看在眼里,最不安的心,也仿佛能得到慰藉。
宋燎恩抬舌扫过唇角,一双唇似是更白了几分。他看向那一双泪眸喉结微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万丈深渊中破空而出,烦躁得令他恨不得将其生生撕碎。
良久,他拂掉袖口处的小手,声音暗哑道:“现在你身份敏感不宜出行,有什么事儿吩咐徐伯就好。”
宋燎恩不再言语,起身拿过软甲便自行穿戴起来。
无忧抬手擦掉泪珠,虽然没能出去,但总归还算捞了些好处,只是这脚趾头真是疼啊。
“这没你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宋燎恩扣好最后一粒纽扣,向无忧点点头,拿起银枪大步跨出门外。
送佛送到西,无忧本想追上去再卖个乖,送宋燎恩出府,但是脚太疼了,走起路都扭捏的很,更别提追上八尺男儿了。她扬起莹白小脸,眉眼弯弯好似一双月牙儿,万是有个开头儿,这不就是第一步么,再努努里,没准下次就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