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晏阳村
她明明是从通往天权星的道路上跌落摔下，但是向上看，并无已通过的三重殿门。
往下看，她正坐在天权星殿门上。
这代表着她已经通过了天权文曲星的考验。
众鬼哗然，讨论的声音大的连鬼王在上面都能忽视。
“什么意思？死通关了？”
“我不理解，我漏看什么了？我刚刚没有一直盯着看。”
“这才多久？她就通关了？难道不是意外失误，她是故意摔下去的？”
还有大胆的鬼偷偷瞄小鬼王，想知道他能不能给个答案。
但显然走神的小鬼王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盼望着姜妤拾取记忆结晶给他们看看在殿门中她经历了怎样的考验，但显然这次姜妤没打算翻看通关记录。
她就那么坐着等宝塔将她放出去。
她已通过魁星考验，全部记忆皆已回笼，粗略算来，她在这塔中走来已经过了快三十年。
为了不至于给灵魂造成巨大的冲击和影响，考验完成后她这几重记忆都被淡化处理后才回归脑海，三十年的经历历历在目，又仿佛隔雾看花般朦胧。之前因为要努力通关，不管通关结束后收到多么具有冲击力的记忆，都要咬着牙挺着一口气往前走，不能停，现下倒是真正的歇下来了。
如释重负有，但心中被压抑的感触也反弹而来，她需要理清楚这段经历，不至于出去后反而迷失了。
至于天权文曲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姜妤也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它有一个前置条件，也有一个通关条件。
前置条件是，在前面三重关卡中，起码有一瞬间，勘破幻境，认识到这不是真实的人生和经历。通关条件也是如此，认清自己正处在幻境之中，清醒的认识到，这是幻觉，如果疯癫、迷失、自我了结或者终身囚禁在幻境中，那么坠落的肉体就会随着精神的湮灭真正成为那具尸体。
总的来说，就是要认清，这只是一场盛大的考验，这只是一道关卡。
魁星的考验并不是独立的，而是总体联结的一个系统性的考察，所以每上一层，她的自主权就会越来越高，从被迫接受人生，到可以相应的改变，到找回自己的一部分能力，到完全的自我。
水中的文曲星殿门，只是一个泡影，一个蜃楼，在她坠落的路径之时，才是真正的跨越了殿门开启了考验。
如果在之前，不能察觉感受到失真，不能意识到自己身处环境，那么在天权星中，绝无可能意识清醒过来。也许就真的会摔死在殿前吧。
姜妤默默消化着这一场历程，高塔的天幕上，星辰运转，出现在她面前，北斗七星已点亮四颗，她现在是肯定不会想试试后面三颗的，但是也许有一天，她能点亮全部的星辰吧。而现在，只要走进星辰运转的阵法中，她就能顺利出塔。
星辰之力缓缓笼罩着她，给予她通关者应得的奖励。
等到李鹤岳再次来到平台上时，姜妤的灵魂已经回归现实，并灵魂归窍，她正有些虚弱的盘腿揉着太阳穴。
李鹤岳有些惊讶，按照往常，这时候应该才刚开始，没想到就这么一趟的功夫，她就已经走过了天权星关卡已经出来了，巨大的欣喜之余也伴随着一点遗憾，遗憾自己并没有看到她那辉煌的成就的一面。
她闯关出来却发现没有人在等她，注视着她，她会失望吗。
李鹤岳总是会有突如其来的感性时刻，他有些缓慢的走到鬼众中，默默成为围观群众的一员，就见姜妤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并眨了眨眼。
跟李鹤岳相隔了三周快四周没真实接触姜妤，还在在意吵架，近乡情怯不同，姜妤走过三十年，很多现实的事情一时都想不起来，甚至都忘的差不多了，她才将将返回真实世界呢。
那遇到个熟人肯定要偷偷打招呼啊，能看到熟人是很亲切的事啊。
李鹤岳愣了一下，很快用笑容回应姜妤，这个笑容带着欣慰和鼓励，并有着以你为豪的喜悦。
汪兰芳看着这两的小动作，心下大安，认识就好，认识就好。
她想起刚刚在地下与李鹤岳的对话——
“那你，知道宁淼淼吗？”
她心绪大动，也顾不得掩饰什么，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李鹤岳，“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李鹤岳摇摇头，“你先说。”看着态度肯定是知道了。
女鬼眼神闪烁了一下，“请问你知道的她，是生前，还是死后？”她本来只是因为晏阳村这个名字才关注李鹤岳，本以为确实只是个误会，但是为什么他又提起来？为什么又知道宁淼淼？
李鹤岳看着突然警戒起来的女鬼，知道短时间内难以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真实信息了。心中盘算着是继续绕弯子等她开口，还是自己先说了算了。本来信息就很少，不坦诚布公的话，还要弯弯绕绕拖到哪里去，总归是他们有求于人。
“死后，我们是南城人，姜妤，哦，也就是上面那位判官，送了她一程。我们查看了她的生死簿，知道她生前遭遇了非人的囚禁和虐待，所以根据她生平的信息圈画了几个地点逐一排查是否是拐卖村落。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会说晏阳村的原因。当然如果晏阳村不是的话，我会去查别的村落。晏阳村是我们的怀疑目标之一。”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不知道姜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总归、总归是愿意插手的吧。
女鬼听了他的话，张着嘴皱着眉，久久的回不过神，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组织好语言，声音酸涩的说，“可是、可是，地府怎么会插手人间的事？”她不知道是在问李鹤岳还是问自己，声音中充满疑惑，“之前、之前也是死过不少人的，但是从来没有鬼差插手过此事，地狱和人间，不是独立的系统的吗？”这么多年，当地的鬼差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个拐卖村落，那里每天都有人在忍受人间炼狱，可她在那里游荡了三十年，从未见过他们有一点想插手的趋势。
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地府不会干预人间的运转，能够拯救人类的只能是人类，地府只保证鬼的管理，可是实际上，她多年前就是鬼，可也被困在那里无人来渡，无鬼来收。
她眼睛噌的亮起，也许就跟人间一样，有好官也有渎职的坏官，也许他们就是愿意管的好鬼差呢？他刚刚答应引渡这个寨子中徘徊的鬼魂，那么那些可怜的女性和小孩，无数的受害者，也许也能被他们所拯救。
李鹤岳再一次认识到了他的与众不同，心中对姜妤的歉疚更深一层，她说的都对，在绝大多数眼中，地府怎么会插手人间的事务呢。甚至连鬼都这么想，他心中所想有些动摇，无论如何，他真的要好好给姜妤道歉。
女鬼认真的向李鹤岳说起她本不愿提起的事情，“谢谢，谢谢你们送她去地府了，谢谢，我本来十分担心她被别的恶鬼吞噬。。。你见过她，也知道她。。。不太正常了，从何说起呢。。。”女鬼又恢复了温柔的神态，“我叫汪兰芳，我于距今三十二年前被拐卖到了晏阳村，我是。。。他们第一批拐卖的妇女之一，可以说我是那个村落罪恶的开始。”
她的目光饱含厌恶，光回忆那令人作呕的岁月就让她恨不能杀回去杀光他们，“晏阳村十分贫穷，三十年前。。。不，直到现在，他们都是未开化的畜生堆，他们把人当商品一样贩卖，甚至延伸出了一条产业链，现在他们拐卖附近省份的妇女孩童，转手到其他地区，以此获利。而在三十年前，则是因为封建落后的重男轻女思想，导致村落里女性稀少，村子又贫穷，于是他们拐卖强抢妇女，充作生育机器。”
她言语中的恨意甚至灼伤了李鹤岳，“我本是江城的一个女工，被强掳到了村落里，你可以想象等待我的是什么，在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又强行生第二个，为了生根本不知道爹是谁的杂种，我难产而亡。死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庆幸，我本以为解脱了，却因为难、产、而、亡，缠上了一层血色羁绊，因着那杂种被困在了晏阳村。”
“人的愚昧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我生的两个，他们只会被同化，成为帮凶，成为那挥刀的刽子手，粗暴愚蠢，扭曲如蛆。”汪兰芳恶狠狠的说道，“这三十年，我看着无数可怜的女性被带进那个魔窟，甚至因为生不出小孩，男性太多，他们觉得拐卖女性成本‘太高’，开始拐卖小孩给他们当孩子，又恶魔的欲望怎么会满足，哪怕有了拐卖来的小孩，他们执着的想要自己的小孩，于是卖掉小孩，去拐卖更多的女性，甚至‘外销’，不断发展，形成了一条恶臭的产业链。”
“而在那里苦苦挣扎的女性，有痛苦至死的，有自杀的，有被同化的，也有像宁淼淼这样，疯掉的。在那里，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死了，就有鬼差来勾魂，离开那里，前往地府。而我，鬼差说只有等那杂种死了，我才能跟着走。”汪兰芳冷酷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慈爱，只有憎恨，只有憎恨。
“十年前他们有人败露了，我以为，会被彻查，可以让罪恶者得到应有的惩戒，让受害者得以解脱，然而并没有，我之前不通法律，那时候我才知道，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而那些被抓到的人贩子，也仅仅处了七年有期徒刑！而且，没有彻查！晏阳村甚至没有被查！”
汪兰芳情绪激动处，声音尖细的像一把利刃，李鹤岳的心脏也仿佛被狠狠的划了几刀，他立刻安抚她，“那是十年前的刑法了，最新修订版法律规定，收买、贩卖、最高都将判处死刑。我们会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不是吗。”
汪兰芳怔怔的看着他，“是吗？”
李鹤岳坚定的点头，“是的。会好起来的。”
汪兰芳突然有些想哭，她自十年前就彻底绝望了，她其实已经死了，但哪怕是鬼，在那种环境中也只会变得更加绝望，她一开始还有余地，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期盼自己的小孩能够醒悟，能够捡回道德，但是并没有，他们没有母亲的教导，变成了比上一辈更狠厉，更视被拐卖者如草芥般折磨。她被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看着在晏阳村发生的惨案，不是没有寄希望于地府，但是地府甚至不能让她解脱，不是没有寄希望于当地，但是贫穷偏僻的地方，附近几个村落又互相窝藏。
甚至没有查案，就因为她的杂种孩子极力掩护，通风报信，装的人模狗样骗过了当时的审理者！那人甚至连牢都没坐，交了罚款就放出来了。
被牵引到此处时，她还觉得庆幸，但是她发现就算她离开了那里，她也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求速死。修炼好了去报仇？别说她不能离开此处，就是能，她也只觉得心力疲惫，杀光那些人，依然阻止不了罪恶仍在不断发生。恶鬼复仇能够使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吗？能够慰勉受害者吗？能够阻绝罪恶吗？她杀不尽那一条血路。她只懦弱的想逃避。
可这人说，法律改了，他们来管了。
汪兰芳重重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哪怕一切还不一定，哪怕他只是安慰自己，但能有这坚定的回复，得知有人在为此事奔忙，她就已经满足了。她又想起这人问的宁淼淼，“我来到这里后，没过多久，她也就过来了，我才知道她也死了，死了也好。。。我承诺鬼王会照顾好她，绝不让她影响到别的鬼，别驱逐她。鬼王也同意了，也是因为我大着胆子求了这么一次，我才觉得鬼王也是有商量的余地的。只是，我还是没照顾好她。。。之后在鬼王惩戒了圈来的恶鬼后，也驱逐了一波品性不端又罪不至死的鬼魂，她偷偷的跟着溜了出去，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也许是她再不想被圈禁着生活了吧，她的灵魂去追求自由了。”汪兰芳惆怅的说道，“也是因为这样，那之后鬼王就不怎么再吸引鬼群，也不再开放屏障，除非是距离实在过近，踏入其中的，比如你。我认为，鬼王。。。可能也是想尽可能的保护我们吧。”汪兰芳笑了笑，当众鬼猜测鬼王的意图时，只有她和其余的几个女鬼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