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权——文曲
李鹤岳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跟着女鬼下去了，他对姜妤的智商很有信心，相信她不会折戟于此。同时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鬼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好奇于对方的目的。
来到这个古怪的寨子里，也已经有整整三周了，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半强迫的参加观看姜妤的活动，李鹤岳对于这一方鬼众的印象还停留在小鬼王月下起舞时。
因为他个人的经历，他其实不那么能清楚的判断作为人和作为鬼的身份认知的区别，人死为鬼，其实鬼不就是死了的人吗？如果不去地府，不残害人间，那么活着和死去之中的差别是什么？
就像这寨子里，他们失去了娱乐活动，每天无所事事，但也不爱与同类交流，李鹤岳觉得这是很奇怪的现象，被迫群居的鬼，却没有社交需求，也没有生存需求，小鬼王不要求他们的做的事就不做，但也没有自己的想法。
大多数时间他尝试交流都没什么结果，大部分鬼都平庸普通，偶尔交谈聊的也都是生前事。他们不像恶鬼满腹怨念负面情绪爆表，也不像冥界中存在了千万年的老鬼，腐朽沉默。
女鬼将他带到了地下的空间中，向他阐明了来意。“你是不是认识上面那个人类？她是判官，那你是什么？也是鬼差吗？”
李鹤岳平静的与她对视着，他笑了笑，“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我承认偷东西是不好，但我真的只是好奇。。。”
女鬼摆了摆手，“自从你无意间说出晏阳村后我就有格外关注你，看戏的眼神和真的关心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你们到达的时间接近，你身上有她的同源符箓，甚至外貌。。。也十分匹配。所以我认为你是认识她的，但是不重要，你不愿意承认就算了。”
“我是抱着认为你们认识，基于她是鬼差你也是鬼差的认知来找你，我也知道鬼王待我们不薄，但是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不想在虚妄的逗留在这个世间了。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修炼的大志向，我们只想投胎转世，再盼来生。”女鬼停顿了一下，“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盼来鬼差，带我们前往黄泉路。”
她说这话就完全是建立在认定了他们都是鬼差的基础上，李鹤岳却没有急着反驳否认，女鬼在说话的时候，李鹤岳一直看着她，她说话语调很平静，面容甚至有些祥和，温婉的表达她的想法，却能让人感知到她的认真和坚定。
李鹤岳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你说。。。我们？”
女鬼点点头，“这里聚集了方圆百里的鬼魂，大概有五百来数，心怀恶念者已被鬼王强行。。。超度？是这么说吗？已经被鬼王强行超度掉了。剩下的鬼中大多数我们都接触过。”
“我是最早被吸来的一波鬼之一，我们与鬼王一同建立了这个寨子，但你应该也看的出来，我们并没有什么自主权，全凭鬼王吩咐罢了，尤其是在他一言不合杀了十余个鬼之后，只能认他做大王嘛。但这一两个月以来，他一直没有什么别的动静，甚至教我们修炼，像是想偏安一隅过日子，那我们就想，能不能放我们离去，让我们转世投胎。”
她也平静的陈述他们的想法，“但是当有人能对其他人随意生杀予夺之时，不能把一切都寄托于对方的施舍和宽容，而且鬼王。。。他有些难以沟通，像是个不讲理的小孩子，整个寨子都像过家家一样。所以比起去恳求他，我们更愿意先来问问鬼差的意思。毕竟，这是你们的职务吧。”
在这个国家，有事先找公职人员嘛。
李鹤岳太关注姜妤，都没注意到这些鬼们居然已经开过会了，“首先，我不是鬼差，只有她是，但她能不能过关现在也不一定。其次。。。其实你们也应该看的出来，她打不过小鬼王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被抓。
他觉得这个女鬼身上有一种看淡了的亲和力，让他也能坦诚相待。
女鬼垂下眼，将鬓边的发勾到耳上，“我们需要提前将需求和情况告知才好，等她出来的话，也没有时间交谈什么了，至于关卡，我也看了她闯了三关，我不认为她会败在最后一关中，你不也是这样想，才愿意随我下来吗？”
现在的情况也是有一点点复杂的，他们并不知道小鬼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姜妤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抱着对公职人员的信任，向一个也被抓起来的公务员寻求帮助罢了。最起码不要认为他们都是恶鬼，聚众反叛，在地府中加刑吧。
李鹤岳张了张嘴，发现这鬼是真的看的挺透彻的，她好像也很能看懂人心。“你对自己的看法很自信。”他接着提出了自己问题，“为什么，不想再逗留人间了，修炼不好吗？最起码还能在这世间啊。”
女鬼听他前一句话，自嘲的笑了笑，“死的久了，就能看清那么一点点，如果我生前能有那名判官一半，我也不会死了。”她又回答了李鹤岳的第二个问题，“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亲朋好友？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其实到头来是为了不想死，活着的需求就是为了找活着的意义。但是我们已经死了。”
“不管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在没有生命的情况下强行逗留，对自己对世界都只是徒增一分负担。”
“当然有人想修炼，有人想就这么待着，只是个人想法不同罢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想带着这一世的记忆还苟延残喘停留在这世上了，修炼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甚至我们无法离开这么一个圈禁起来的狗圈，我不想再这样，也不想将来有可能做鬼王手里的刀，放我自由，我也没什么别的想做的了，所以除了让我离开这世界外，我别无所求。如果我能转世为人，就让我干干净净的开始下一世，如果我不能，我也想就这么算了。”
女鬼平淡的叙述，让李鹤岳迷茫了。
他生前知道人生总是艰难的，但是原来死后如果还有生活，也会伴随着痛苦和无望。他有些不能理解女鬼所说，但他接受了她的想法。
人活着还想死，那么鬼不想再这么‘活’，也没问题，虽然不理解，但李鹤岳能尊重这种想法。
李鹤岳点点头，“如果有机会，我会跟她说的。”所以男人在这方面就很健忘了，他都忘了他跟姜妤还处于吵架状态，就已经想好怎么让人帮忙了。
李鹤岳转身想上去看姜妤的情况，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问女鬼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晏阳村？”
女鬼笑了笑，“不必在意，我现在相信你肯定不是那里的人。”其实光看外表她就知道了。
“不，我是说，你是晏阳村的吗？”李鹤岳皱着眉问，如果是的话，能问问她吗？
女鬼直勾勾的盯着他，冷酷的勾了勾唇角，“不，我不是那里的。”这时的她，也许是因为情绪变化，有了几分鬼气，不再像刚刚那样，像一个有智慧的普通中年女性一样无害。
不知道为什么，李鹤岳直觉他必须在意这一点，他又想起宁淼淼，宁淼淼那种情况，怎么会没被当地的鬼差勾走？方圆百里内，她的死亡时间也在这几个月，那么会不会她也曾被吸来过这个寨子，因为神志不清，被小鬼王驱逐？
“那你，知道宁淼淼吗？”
——————
姜妤休息够了就向天权星殿门走去，在北斗七星中，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古曰魁。所以这也是小鬼王说，她只要走过四关就可以的原因，它们四个自动可划分为一类，组成一个大关卡。
天权文曲星殿门优雅有格调，它矗立在水中，仿佛每一个细节都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也是姜妤要闯的最后一关，相比起外面的鬼们对她的自信，她反而十分担忧这一关，怎样才能判断一个人聪不聪明？这很复杂吧。现场做题吗？哪怕是高考现场，也只能说明她学习能力好不好，可以直接判断她聪不聪明吗？甚至谁说文曲星就一定是检测智商的？
反正她心里有些打鼓。
但是很快了，她马上就能出去了！
姜妤往上走着，就在将要抵达殿门前，她失足了。
最后一节台阶，她踏空了！
之前想着会不会坠空，过了三关都没事，没想到在这将要抵达最后一关前，她坠空了！
不会有事吧？不能摔死这么乌龙吧？宝塔关卡外无法动用灵力啊！
在她降落前，姜妤还抱着这样的想法。
直到她砰的坠落在地。
鲜血从她的口腔和鼻腔中喷出，喉咙里卡着血沫，她睁着眼躺在地上，在浑身无比强烈的剧痛中，摔死了。
这真是一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乌龙。
水镜中也没有姜妤的身影了。
她死在了关卡外，这怎么算？
在死寂般的沉默后，鬼群甚至不顾鬼王还坐在上面，三五成群的讨论了起来。
“她死了？不会吧？失败了？这真的能摔死吗？”
“啊？这不能算吧，如果算的话，那是不是结束了？”
“能这么摔死的怎么会是聪明人，没死也肯定过不了文曲星那一关啊。”
小鬼王沉着脸吐出两个字，“安、静。”
如果姜妤死了，那么水镜会自动消失，水镜还在，就证明姜妤还没结束。
但他可不会解释这么多。
姜妤。。。她确实还没死，或者说还没死透。
她感觉自己被困在方寸之地，无法动弹，要一个准确的形容的话，就是她可能摔成植物人了，肉体无法动弹也无法连接，但她意识还清醒。
她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该怎么办，这算bug吗？卡bug了？这她怎么闯关，不对，这她怎么继续活啊。
她现在的状态甚至无法被水镜捕捉，外面的鬼们只有她的尸体看，一具摔的稀巴烂的尸体。
而她的意识，孤寂的徘徊在这一寸之地。被束缚在她的脑子中。
意识是很快的，一个人一秒内有意识无意识可以思考很多很多事情，在没有身体行动的情况下，清醒的意识是一种折磨，她能感知到外界，但是这塔中感不感知也无所谓了，反正没有别人。
她的意识高度活跃着，速度极快的思考着，很快，就感到了寂寞和孤独。
重复着想着什么，只能想着，是很无聊且无趣的。
姜妤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但是活在世上的无数种孤独，都比不上困于肉体的意识层面上的孤独。
这种近乎无解的永恒的孤寂，一分一秒都难以承受。
但她不能就此放弃，不能使意识湮没，意识湮没，就代表真正的死亡。她还没到文曲星呢，难道是天玑星的考验还未完结吗？所以她要承受这种孤苦？
外界的鬼看着水镜中姜妤的尸体，只过了五分钟，小鬼王才说过的安静也无法震慑住他们，他们窃窃私语着怀疑宝塔是不是坏掉了，为什么就这么静止般过了五分钟了啊。
而姜妤，她的意识已经过了十年。
在宝塔中的时间，从来是不定调整的。她坠落在地只有一瞬，但当她进入植物人状态后，她已经过了十年。
意识只剩一片空白，甚至难以做出反应了。
这像一场残酷至极的惩罚。
她还没有疯掉吗。
她的意识在无尽的孤寂中，独自熬了十年。
在外界看来，却只过了五分钟，这样的状态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到她放弃死亡？还是疯掉？甚至这场苦难，连旁观者都没有。
狗头军师看着交头接耳的鬼们，又看了看小鬼王越来越黑的脸色，他想说点什么都怕受牵连，他看了看水镜，突然大声嚷嚷道，“她眼睛动了！她没死！”
因为过于无聊而窃窃私语的鬼们，和走神的小鬼王，都被他的叫唤声吸引，看向了水镜。
只见那摔的粉身碎骨的尸体又恢复了她正常的模样，她坐起身后，转身拍了拍烟雾环绕的塔中地面。
烟雾随着她的拍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