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起(十五)
顾文夕看着楚忆安的神情便知道,只怕他已经猜到了这件事背后有人在搞鬼。
“平阳侯府统领南境已有数十载了吧?”顾文夕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世子爷,“或许在有人的眼里,平阳侯府平白的占着一个大便宜,一占便是十五年,这怎么不叫人眼馋呢?”
“只怕早就有人眼红了吧。”裴怀绪自然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并非全然脱离朝局,也明白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殿下快人快语,”楚忆安轻笑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能查的清楚,但是有人盯上了平阳侯府,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是这件事,”顾文夕望着楚忆安,眼底划过一丝兴味的神情,“世子未见事情全貌便能猜出个一二来,倒是让我惊讶了。”
方郃闻言也抬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楚忆安,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若是没有准备,谁又能保证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世子是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一些事情,对吗?”方郃看楚忆安的神情,轻声猜测道,“所以才并没有那样手足无措是吗?”
听方郃的话,顾文夕眉头微动了一下,“世子爷,若我没猜错的话,您知道的是‘楚小姐被推下水了’,这句话对吗?”
楚忆安抬眸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道:“没错,来报信的侍女告诉我,家妹被推下水了。”
“可您知道这件事后,却并没有立刻赶去后院的厢房,”顾文夕愈发觉得古怪,“我可以多问一句是为什么吗?”
裴怀绪也是听着一惊,既然是自家妹子出了事,楚忆安为何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反而还如此镇定的坐在前厅里。
“因为,我听说殿下在,我觉得既然殿下在,那我不去清妤也不会有事。”楚忆安缓慢的抬眸看着顾文夕,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殿下可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臣的确就是这样想的,而且——”
“臣是外男,在没有女眷的同意下随意进到后院,于理不合,”楚忆安低下头继续说道,“所以既然殿下在那里,那我也可以放下心来,等您的结果就是。”
顾文夕被他的话惊着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怀绪听他这话,却有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裴怀绪侧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楚忆安,他认识的世子爷可不是这么一位说话能如此中听的主儿啊。
方郃听他的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还记得在前世时,顾文夕逝世后,楚忆安曾主动找到他,要与他一同找到陷害长公主的真凶。那时方郃只是以为长公主生前曾为平阳侯求过情,而身为平阳侯世子的楚忆安想要报答这份恩情。
而现在那些事都还没有发生,世子因平阳侯夫人之事回京也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但到底这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即便与过去不一样,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今日楚忆安说的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是细想就会让人听出一些端倪出来。
此前长公主并未见过这位世子爷,更别提与楚忆安能有什么交情了。但楚忆安的这番话,却不难听出对长公主的信任之意。
世家贵族,即便秉性各有不同,但基本上都各有城府。
这样突如其来的信任,到底是对顾文夕长公主身份一种恭维和示好,还是对顾文夕本人的一种觊觎之心,这就很难说了。
比起方郃想得这般深刻,顾文夕倒是有种很意外的感觉,她原本以为像这样的世家大族,未必会顾忌她长公主的身份,多半说出来的话都是阴阳怪气的讽刺,或者是夹枪带棒的咄咄逼人。
但是像楚忆安这样温和有礼的世子爷,顾文夕倒是头一次见了,既然人家给了好脸色,那顾文夕自然也就不能冷着脸不给这个面子了,“世子爷谬赞了,这件事既然我撞见了,自然要给世子爷一个合理的交代,总不能让远在南境辛苦驻守的老侯爷寒心。”
“臣替家妹谢过殿下。”楚忆安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殿下既然如此说,臣愿意听从殿下吩咐,还请殿下随意差遣。”
顾文夕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待楚忆安再次落座以后,顾文夕才开口说道:“世子爷可还记得,来告知你楚大小姐落水的人是何人?”
楚忆安回忆了一下,“约摸是个侍女,但是看样子不像是闵国公的家仆”
裴怀绪这时候也接过话头,点头道:“是,轻鸿兄说的不错,这内厅与前厅不同,内厅的婢子是身着浅蓝色衣衫,前厅是绿色衣衫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说话间,正好庭前有婢子经过,裴怀绪指给顾文夕看,说道:“殿下请看,这便是在前厅伺候的婢子所穿着的衣衫。”
顾文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端着托盘的五六个婢子皆是身着青翠色的衣衫,裴怀绪接着说道:“我来找轻鸿兄的时候,看见一个婢子穿着浅橙色的衣衫,从回廊出往后院的方向去了,我那时原以为是谁家的婢女,看样子急冲冲的,便也不好多问了。”
“浅橙色的衣衫”顾文夕眉心微微一动,她侧头看了一眼方郃,方郃正好也正看着她,还没等她开口,方郃便像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顾文夕看懂了他的意思,他们刚刚在东厢房那里捉住的婢女便是浅橙色的衣衫。
裴怀绪与楚忆安并未注意二人的动作,只是听顾文夕重复了一遍,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裴怀绪点头道:“没错,是浅橙色的衣衫,想必轻鸿兄还有印象吧?”说罢转头看着楚忆安。
楚忆安也是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沉声道:“的确是浅橙色的衣衫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婢女可我这会还真的想不起来了。”
顾文夕微微勾唇,轻声道:“世子不必为难,人我给你带来了,您可以看看,您是否认识这个人。”
楚忆安闻言便微微颔首,“好,有劳殿下。”
顾文夕看了方郃一眼,方郃心领神会地挥了挥手,玄卫司便将刚刚押住的侍女,推搡至众人面前跪下。
那侍女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身子一直止不住的发抖。
被押来的侍女的确是穿着浅橙色的衣服没错,但她此时惊惧不已的趴在地上,楚忆安也看不清她的脸,便开口说道:“便是你告知我清妤被推下水了是吗?”
那侍女的身子一直颤抖,也不敢开口说话,顾文夕轻笑了一声,“这世上总有些人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总能逃过一劫的,但是有时候托大了,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侯爷你觉得呢?”
方郃知道这话顾文夕不是说给他听的,但是顾文夕开了口问了他,那他就一定会回答,“殿下说得是,总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臣怕血腥之事惊扰殿下,不如将此人交给臣,事情臣一定会给殿下问出来,但是人可能就不能全须全尾还给殿下了。”
方郃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饶是楚忆安这样常年在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人,都从方郃的话里听出了残忍的血腥气。
顾文夕淡淡的笑了笑:“本宫要的是真相,至于说真相是死人还是活人,那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呢。”
“多谢殿下。”方郃起身行礼,说完便挥手示意玄卫司将人拿下带走。
那侍女已经听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在玄卫司的手碰到她之前,连忙爬到顾文夕的脚边,拽着顾文夕的裙摆,大声喊道:“殿下!长公主殿下!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请长公主殿下饶命!饶命啊!”
顾文夕纹丝未动的坐着,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暮秋直接将她掀开,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冲撞长公主殿下!还不把她拿下!”
玄卫司连忙按住那名哭叫不已的侍女,准备拖走时,顾文夕才施施然说了一句:“慢着。”
玄卫司不敢违逆顾文夕的话,便将那侍女摁在地上跪着,不准她乱动。
“殿下莫要心软,这样的人不吃苦头,永远都不会说实话的。”方郃站在顾文夕身边俯身说道。
顾文夕抬眸看了他一眼,唇边带着些许笑意,“侯爷,你先坐。”
方郃脸上的神情很明显的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便坐下了。
楚忆安看着顾文夕与方郃的互动,总觉得他们为何像是在演戏一样。
裴怀绪也有同感,但是他倒是第一次见方郃脸上还有其他的神情,暗暗感叹。
“我的问题很简单,但是如果你有一句是在撒谎,”顾文夕慢条斯理的看着侍女说道,“那我便将你交给方侯爷,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是!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会说实话的!”那侍女一边磕头,一边连忙应是道。
顾文夕摆了摆手,示意玄卫司放开她,“那好,本宫问你,”顾文夕一字一顿的说道,“有无人指使你通风报信?”
“有!有!”侍女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举过头顶,连忙说着,“奴婢是在府里收到了另一位婢女的信,她说按照信上说的做,事后就给奴婢五百两白银!还有!还有!”
她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这是跟着这封信一起给的钱,说是给奴婢的定金,事情完成以后还会给奴婢一些钱!”
“奴婢没有撒谎!请长公主殿下明察!”
暮秋上前接过信封和银票,检查了一番便交给了顾文夕,顾文夕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字倒是与之前那封给方郃的信有些相似之处,但是从字迹发力的位置来看,更加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那封的字体。
因为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每个字之间所间隔的距离是不同的人写字的习惯,每个字的笔划痕迹也是各有各的偏好。而顾文夕手中这封信,很明显是故意模仿但是却忘了隐藏自己的写字习惯。
上一封信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是收口小而浅的一笔而过,显得字体在整封信中小巧而娟秀,但眼前这封信每个字的最后一笔,是刻意收拢,显得有一些的怪异和不协调。
这样的偏差,顾文夕可以肯定这俩封信并不是一个人所写的。
顾文夕在看手中的信的同时,楚忆安看清了这个侍女的面容,略加思量才恍然道:“你是清妤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子?”
顾文夕听到这话也有些诧异,她看向楚忆安问道:“这是楚大小姐的贴身丫头?”
“没错,”楚忆安这时才觉得身体一僵,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府里可能会有被他人收买的细作,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家妹妹身边的贴身侍女,“那日我只是将原先在府里伺候文氏的婢子一并发卖了,将管事的人换了一换,清妤那里她说伺候她的人都不错,我便没有细察了。”
“好在这次尚未出什么事情,”顾文夕将信收起来,递给暮秋保管,“世子这次回去该好好查一查府里的仆人了,但是我觉得这些人未必是那位夫人剩下的人。”
“殿下的话,臣记下了,”楚忆安沉声道,“这次的确是我疏忽了,多谢殿下。”
“世子爷客气了,”顾文夕倒不是在与他客套,只是觉得不该让一心为国的人寒心,“世子与老侯爷为国征战这些年,劳苦功高,我做这些也只是不想来日老侯爷会想起往事时,只剩心寒而已。”
楚忆安自然明白顾文夕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但也请殿下明白臣也是真心感激殿下的援手,日后有任何用得上臣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顾文夕微微颔首,算是承了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