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港城市民（34）
三十四章
《我的祖国》发行于1956年, 随着电影《上甘岭》传唱于千家万户，这首歌里饱含着对家乡、对祖国的真挚的热爱，在香港, 很多人都会唱这首歌, 《我的祖国》就是以这样独特的情感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的。
姜虞目所能及的师生都一齐唱起来，不少人被乐声吸引到甲板上,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合唱的队伍里，这些人有男有女，有年长有年少，声音有低沉有高昂, 不同的音色共同谱写了这篇华美的乐章。这是一艘中型客轮, 等到乐声完毕，数百人齐声鼓掌, 掌声雷动。
有人在找最初吹响口琴的人, 而姜虞早已同甘永好换到其他的位置，她准备过一会儿等人群散开再口琴还给老师。
刚才甘永好唱得十分投入, 调子起高了上不去也不管，脖子上青筋暴起地嘶吼着，一首歌唱下来气喘吁吁, 脸色涨红, 额头上都微微见汗, 但是双眼灿亮如星，神采飞扬，他压不住激动的情绪对姜虞道, “以前外公教我们唱过这首歌！”
说来钟泛达其实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是七八岁时跟随父母逃难来的，甘永好的外曾祖父、外曾祖母一直到死也念念不忘家乡, 嘱咐钟泛达将来能有一日回归故土，一定要将他们的骨灰埋葬在家乡。而且不仅钟泛达不是香港人，连他妻子也不是，所以在钟家，对祖国的情感是极为深厚的，因而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订，钟泛达是最为高兴激动的那批人中的其中之一。
甲板上的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之中，有人穿过人群过来。淡黄色的波浪头发，浅棕色眼睛，鼻子窄且高，唇薄，肤白，身材中等，典型的欧罗巴人长相，他左右巡视，见到姜虞明显眼前一亮，小跑过来，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一串俄语。托她的好朋友艾米莉的福，姜虞对俄语也略懂一些，而且他一开口，姜虞就听出来了这是刚才唱歌的人，她用俄语回道，“谢谢，我也是跟自己的长辈学的，《喀秋莎》是一首很优美的歌曲，您唱得十分动听，是完美的演出。”
她对甘永好解释道，“他就是最开始唱歌的那个人，俄罗斯人，他说他叫伊万。”
这个名叫伊万的俄罗斯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俄语的弹舌音听得甘永好头大，姜虞翻译道，“他说他的父亲曾经参加过卫国战争，《喀秋莎》在当时鼓舞了很多苏联人民，但他没想到能在香港的一艘客轮上听到这首歌，所以非常激动。”
伊万激动地还想过来亲吻一下姜虞的脸颊，不过被眼疾手快的甘永好挡下了，这个热情的俄罗斯人怔了一下，转过脸来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甘永好，居然脱口而出一句音调古怪的粤语，“后生仔，唔好紧张，我只系想向呢位靓嘅女士表达自己嘅友好。”
甘永好、姜虞：……
姜虞无奈地向这位想太多的俄罗斯人解释道，“他是我哥哥。”
俄罗斯人哈哈大笑，上手大力地拍着甘永好的肩膀，又竖起大拇指赞道，“没错！作为兄长就该这么保护自己的妹妹，我就用拳头亲吻过想来骚扰我可爱的妹妹娜斯佳的小个子男孩的面颊，现在外面有很多坏小子，那些坏小子就像蜜蜂一样嗡嗡不绝地绕着花朵飞舞，而你妹妹年纪还小，你未来会遇到很多挑战，你要锻炼出强大的体魄，时刻做好决斗的准备，像个男子汉那样用拳头捍卫她的安全和自由！不要让那些坏小子得逞！”
姜虞黑线，这是喝了多少伏特加啊醉成这样，看不出来啊，不过俄罗斯人喝酒像喝水，从脸上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甘永好却面色严肃，这句话他听懂了，因为这个俄罗斯人是用英语说的。伊万的力气很大，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大概青了，但还是忍住想呲牙咧嘴的表情，郑重地点着头，“这是很宝贵的经验，十分感谢！”
姜虞：……这大概就是男人才懂的密语吧，原谅她有点看不懂了。
送别了向甘永好握着拳头加油的伊万，姜虞转头又瞧见了一个向她微笑的男人，这次这个是自己的同胞。而且早在他们和俄罗斯人交谈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了，或许是出于礼貌所以没有上前打扰。
他向姜虞微笑，走上来道，“钟皓月同学、甘永好同学你们好。”他一开口就叫出了两个人的名字，看来是已经打听过了，然后双手做了个弹琴的动作，微笑道，“头先的手风琴，那个人是我，我姓叶。”
原来是他，姜虞浅浅笑着道，“叶生，你好。”
叶先生看起来四十多岁，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身材偏瘦，乍一看，会以为是个文雅的大学教授，不过以姜虞的眼力，这位叶先生一伸手估计撂倒两三个大汉不在话下。他粤语说得很地道，但姜虞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觉得他眉宇间有一种很不太一样的风采，让她觉得这位叶先生不太像香港人。这种感觉非常细微，但姜虞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眉头一跳，试探地问，“叶生的琴弹得真好，我还以为在船上不太会有人听过这首歌，叶生是香港哪里人？”
叶先生惊讶了一下，然后笑容扩大，一种很疏朗很英俊的感觉，他笑道，“小姑娘不要这么敏锐嘛，《喀秋莎》是苏联名曲，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至于我嘛，我是中国人。”
甘永好突然道，“不知道叶生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
叶先生道，“我是恒日报社的记者，这是我的证件。”他将记者证向眼前的这两个敏锐又警惕的小朋友出示了一下，“刚才我去采访了一下你们的老师，才知道你们的名字，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聊一下。”
听到是恒日报社的人，又看到了证件，甘永好倒是是稍微放心，不过他不喜欢出风头，也知道姜虞不喜欢，他看了姜虞一眼确认了对方也是这个意思，才对叶先生道，“只是聊聊是可以的，采访就不必了。”
叶先生道，“对，只是聊会天，打发下时间。”
说是聊天就真是聊天，漫无目的天南海北地谈论，姜虞和甘永好知道他这次是去澳门公干的，而他也知道他们是去参加冬令营。
甘永好发现这个叶先生是个挺有深度的人，懂得极多，而且很谦逊，即使对方是个才十几岁的中学生，也不会因为自己懂得比对方多而沾沾自喜，自觉高人一等，拿长辈的架子指点对方（虽然姜虞并不认为在学识上面对方真就胜过她了），在姜虞他们表达自己的看法的时候也不会不以为然，反而很尊重，很明显是在认真听，有些话甘永好说完自己都会觉得有些幼稚，但叶先生会认真听取，再提出自己的观点，他又什么不明白的，对方也会解答。这点就和他遇到的很多成年男性都不一样，最近的例子是甘泰祖，他就绝不会有这种平等的姿态。甘永好在谈话期间快速地闪过这个念头。
而叶先生这边也很惊讶，这两个少年少女年纪不大，但不能小觑，两个孩子性格都是理智冷静，说话不算多，但很明显在听，有些稍微有些深度的事不仅听懂了，还能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男孩子看待问题的角度很广，女孩子非常敏锐，逻辑严谨，而且脑子转的很快，这样让他更加认为找这个两个年轻学生聊聊天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本来他没想在船上做什么事情，但突然听到苏联的这首《喀秋莎》，而他好巧不巧还带着手风琴，像俄罗斯人所念的一样，在香港的一艘普通客轮上听到《喀秋莎》还真是一件新鲜且激动的事，《喀秋莎》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首《我的祖国》，到这会儿他已经对吹奏者燃起了兴趣。他本以为会是个老者，但他没想到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小姑娘，而他向周围人问询的时候恰好问到了两个年轻学生的老师，通过老师，他知道这两个中学生还是香港中学生的佼佼者，此时他的心情又变了，他想和这两个年轻人接触一下，他也需要多了解香港这边年轻人的思想是怎样的，这倒真是个好机会。
三个人聊得最多的还是香港的变化，甘永好作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孩子是从街道街坊（比如春秧街）的变化来说香港，而姜虞作为“外来户”是从一个海两边都生活的人的视角来讲香港，而叶先生在他们面前也放开了些，坦然道自己很多年前来过香港，他讲的是十几年前的香港，十几年前甘永好都没出生，他俩都很感兴趣地听叶先生说话。
香港到澳门的航程并不长，最后结束话题的时候，三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叶先生跟他们道，“咱们是朋友闲谈，我都不会在报纸上写，不过之前的大合唱仲有我刚刚采访过你们的老师，这个会出现在报纸上面，不过肯定不会提及你们个名，等睇到报纸的时候可不要惊讶，话我无口齿（不讲信用），哈哈哈。”叶先生到最后明显是开了个玩笑。
甘永好对叶先生道，“您等等，失陪一阵，即刻过来。”他说完就立即跑开了。
叶先生问姜虞，“这？”
姜虞笑道，“您稍微等等，阿好是去给您拿礼物了。”
“啊？”叶先生愕然，“不用不用。”
姜虞知道甘永好是去拿什么，上船之前，荷妈给了他们一个大箱子，里面就有包装好的“家好月圆”招牌点心，本来就是给同行的老师同学以及澳门那边会结交到的朋友准备的，叶先生与他们同行一船，又这么投契，当然也在这个范畴之列。
甘永好提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过来，双手递给叶先生，也开了个玩笑道，“您都知道我们家是开饼店的了，正好借这个机会给您同您的家人朋友推销一下，欢迎叶生以后有机会来帮衬我们的生意。”
叶先生道，“多谢，那我就收下了。”
叶先生接过点心盒，又翻找身上的口袋，最后从外衣上兜里掏出两张类似门票的纸张来给他们，“我都没什么好回礼的，这是朋友送的澳门剧院的两张门票，我没时间，刚好你们都去澳门，送给你们，有时间去睇下。”接着就同他们告别。
长者赐不可辞，可直到下了船两人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头，他们是来游学可不是来游玩的，不止是叶先生没有时间去看，他们也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1上章结尾有增加。
2上章有改动，澳门氹仔码头→外港客运码头。（因为查了一下才发现氹仔码头是07年启用的，文中这个时间还没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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