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紫气东来（12）
十二章
逍遥子和段延庆的渊源, 那要说起是在十几年前了。当时逍遥子在南蛮救下身受重伤的段延庆，帮他重塑了筋脉，当时两人相交也不过短短两月, 逍遥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段延庆又是满腹心事报仇心切，两人对彼此身份都未过问。
逍遥子事情一了便离开了南蛮，段延庆心存感激, 只是他当时也是废人一个，仇都报不了又何谈报恩，这恩情便一直存在心中放着, 只能等来日了。
倒是五年之后，段延庆去两湖截杀他的仇家, 在荆湖北路又见到了逍遥子。说起那日淫雨霏霏, 他要报仇的那家姓钱，钱家已是当初截杀他的仇家中的最后一家, 前头几家都被他杀了个鸡犬不留。姓钱的听闻早年一同谋事的那几位的灭门惨事, 便知是仇家寻仇来了，心知那仇家决计不能放过他, 便花了大价钱雇了百十个护卫和自己的家将一起, 将家里护得铁桶一般。
段延庆这五年来费心磨练武艺, 他双腿折断，倚仗代步，便将段氏的一阳指功夫化在钢杖之上，五年来日日不辍，由残废练起竟也练成了一流高手，莫说百十个家将，前几家未尝没有准备充分者, 还不是被他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杀了。段延庆当时来到湖北已有三天，早早想着血刃仇人以报自己的深仇大恨，但听闻那钱家雇了人手，便又“贴心”地多等了他两日，一直到人手齐全了便准备上门去报仇。
就是那日的沅江旁，段延庆重遇了逍遥子。
逍遥子当时早就听闻近来两湖发生了几起灭门惨案，但未尝想过凶手竟是自己曾救治过的人。说起段延庆，是他平生见过心志最为坚韧之人，他喉头割断、双腿已残、面目损毁、武功尽废，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不人不鬼，寻常人到如今这种惨状，已有了求死之意，段延庆却仍保持着一颗坚定求生的心。逍遥子被此人强烈的求生意志震撼到，遂帮其重塑筋脉。
段延庆伤好之后，后面的种种身体的残疾伤痛全是靠他
一人撑起。如此惨烈还咬牙活过来，逍遥子便猜到这样的人心中不是有大执念就是有大仇恨。
段延庆的既是执念也是仇恨。
彼时见到段延庆，逍遥子又联想到当年他所遭遇的一切，便明白了前后的因果。
段延庆与逍遥子匆匆相交，却心知逍遥子心中是有大怜悯的人，虽未曾言语，却改变了当日想要灭钱家满门的计划。钱家只死了当日谋事的主犯，老弱妇孺、仆妇婢女以及一干护卫家将却被他放过。
尽管他后来还是因为两湖之地的惨案登上天下第一恶人，为江湖所忌惮，那也是后话了。
段延庆并未随着逍遥子走近，只在姜虞三人七八丈外站定，用腹语传岳老三带着叶二娘过去。
段延庆被人伤了声带自此不能说话，却练出一门与内力相合的腹语。姜虞细细听着这种由腹腔内发出的声音，觉得简直跟楚留香用皮肤呼吸一样神奇。不过这种段延庆的这门腹语功夫还具备一定的杀伤力，配合高深的内功甚至可以达到惑人心智、杀人于无形的程度。
段延庆向着逍遥子一拱手，带着岳老三和叶二娘飘然远去。
姜虞这时才拽拽逍遥子的袖子，眨巴着大眼睛问他，“师父怎么放叶二娘走了？”
逍遥子笑笑，“放心吧，不是放她走了，是留给人家自己处理了。”
姜虞怀疑，“他们可是一伙的，还能听您的话。”
姜虞倒不是真怀疑，她是在打听逍遥子和段延庆的往事呢，毕竟原著从来没有说起过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还是认识的。当然，书上的文字终究不及现实面对来的真实，她所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简单的跃然纸上。
逍遥子道，“我与延庆太子有旧，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又知我性情，如今叶二娘败在你手上咱们却没杀她，他是知道怎么做的。”
姜虞道，“是送她去见官吗？”
逍遥子点点头又笑了笑，“你我师徒如此作为也算是江湖中人中的独一份了。”
江湖事江湖毕，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很少是去找官府查办的。不过云中鹤和叶二娘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冒犯了他俩而被废，而是因为手上残害了太多的无辜性命。
所以姜虞拧紧了眉头道，“若是寻常江湖仇杀徒儿也不会手软，可这叶二娘手上血腥太多，还是无辜婴孩，她没对不起徒儿，却害苦了那些父母孩子，这样的人死是便宜她了，须得国之律法严惩不贷，以告受戮百姓，以儆效尤。”
逍遥子道，“此地的知州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那两人的罪定会依法判处，这点徒儿可不用担心。”
姜虞心下觉得安慰许多，才想着要问段延庆的事情来。方才逍遥子称段延庆为“延庆太子”，明显是连段延庆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姜虞非常感兴趣。
逍遥子却呵呵一笑，“这个不急，你先伸出手来，我给你探探脉。”
姜虞讪讪一笑，从背后伸出攥得都有些发青的手来。她用北冥神功把叶二娘吸得软脚虾一样，自己也不好受，但这事也怪自己得意忘形，明明逍遥子已经告诫过她，她却还是鲁莽了，当然就不敢叫逍遥子知道，只好默默咬牙撑着，假装自己并没有事，这个情况就跟小孩子犯了错却不敢回家跟爸妈说一样。
姜虞心里暗骂：这越活还越倒回去了！
但姜虞哪里知道她早就露了馅，何止是手，她的脸上都映出一层青光，那是内力在经脉冲撞显示于外的缘故，逍遥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逍遥子不急着说，有意让她长长记性，想看看小徒儿能撑到几时，谁想到还真能硬挺着不开口，那“老父亲”就只能先开口了。
逍遥子运功于掌，按在姜虞肩上曲垣、乘风二穴，姜虞立时觉得体内躁动不安的真气乖顺下来，脸上的那股青气也消失不见，逍遥子又教她如何把这股别人的内力转化成自己的内力。
逍遥子帮姜虞调理经脉，要做到最细致那还是得再喝几贴药，再加上姜虞需要把这股内力吸收，两人便
决定就近在邛州住下。
邛州仍在成都府路，这里是大理、吐蕃共三地接壤，饮食风格各有特色，大理与宋朝时代交好，吐蕃虽然七八年前与西夏联合攻过大宋，但因为军事力量比较菜，被大宋军队打的落户流水，很长时间不敢进犯，所以与大宋的关系也还算可以。邛州正是属于军事环境良好，政治地位边缘，来往人员复杂的这么一个州。
逍遥子和姜虞在这边住下后便暂时不走了，两人也没有住客栈，反而租了间独门的院落，周遭环境清幽，院落仿苏州园林建式，叠石理水，清新淡雅。
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被逍遥子挥袖租下，确实是挺财大气粗的。其实姜虞这一路上过的都挺精致的，跟着逍遥子从来没缺过钱花，逍遥子又不像随身携带大把银票的那种人，所以最有可能的是他在钱庄里有很厚的积蓄。姜虞心想，这可能就是活得大年纪的好处吧，钱多！
但让姜虞觉得最绝的是，逍遥子可以挥金如土，但这所院落居然是租来的。她还以为自家师父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喜欢标着他人主权的东西的。
姜虞还问过为什么不买下来。
逍遥子的回答非常简短，“费钱。”
姜虞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不住客栈呢？”
逍遥子答，“等人。”
等谁呢？
半月后，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是等她的三个师兄师姐——
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
原先逍遥子和姜虞师徒二人在云南闹出的动静颇大，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无崖子门下有“聪辩先生”和“函谷八友”，“函谷八友”又有亲朋故旧；天山童姥掌控缥缈峰九天九部，旗下率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李秋水号令西夏一品堂，这些人在江湖上都不属于多么让人重视的人物，但数量多，遍布各地，其实全都是无崖子等人的耳目，是以，江湖人不知天外有天，但他们却对整个江湖事了如指掌。
师父带着新收的小师妹在江湖上搞事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快
地传进他们的耳朵。别管听到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当下不敢犹豫，飞马而来。
无崖子被丁春秋打落悬崖，落下残疾，几十年来未踏出擂鼓山一步，听到逍遥子的消息还是让苏星河推着他来了。
逍遥子告离门派太多年了，这些年活得又像隐居一样，几个徒弟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是羽化了还是飞升了。初几年还惦记着，再往后就牵扯到彼此的感情之中，做事就有几分无法无天，毫无顾忌了。
是以，再一次听到自己师父的消息，都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心头一时忐忑。
这其中以李秋水为最，因她当年可是立下字来，要杀尽天下逍遥派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flag倒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注：荆湖北路是北宋时的行政区划，区别于今天的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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