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紫气东来(5)
第五章
此时尚是寅正, 天还未亮,林子里悄怆幽寂,姜虞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 准备找个能遮蔽的地方修整一下, 挨到天亮再想办法出去。
夜里的路不太好走,姜虞走了一段路程,却只是见到高大的树木和光裸的岩石, 没有一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思来想去,也就放弃寻找,只打算按着地图往水流处走, 在水边休息一晚。
倒是没成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刚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 视线中也出现了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离水流不远处, 侧倒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这棵大树从中间断开, 顶端往下倾倒刚好形成了一个三角的空间。姜虞看那中间断裂的缺口带着焦黑, 心中猜测估计是雷电无意中将此树劈成这般模样。
八岁的孩童个子娇小,蜷缩进空间内仍有余地。姜虞将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看看:一把匕首, 一只火折子, 一条死蛇, 两三角碎银(还是偷出来的),一瓶金疮药,一包不知道什么功效的毒药。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少是少了点,但应对未知的情况还是够用了的。姜虞不禁想,若是阿紫没有从山崖摔下丢了性命,此刻说不定已然脱困。她年纪虽小, 但虑事周全,想来用出尘子和天狼子的毒药分别下给她的八师兄和九师兄也是一开始就计算好的。
只可惜世事无常,天不假年。
姜虞心里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将毒药先收了起来,接着搜刮了周围的断枝树叶,用石头在“木屋”左右开口处各围了一个小小的火堆。接着用斩仙将毒蛇的毒囊取了,斩去蛇头扒了蛇皮开膛破肚。斩仙剑是真正意义上的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用它来收拾蛇肉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正当姜虞在水边清理蛇肉的时候,系统悄咪咪地说话了:阿虞,附近有个人一直在跟着你。
姜虞手一抖,滑溜溜的蛇肉脱手一寸又很被她眼疾手快地捞回去:什么时候的事?
系统道:差不多你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当时情况不对,我怕你分心,便没
跟你讲。
姜虞心道怪不得半空中掉落的时候感觉被什么东西挡了一挡,可见此人对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就不现身,隐在暗处是要干嘛呢?
姜虞默默回忆了一下从清醒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确定没有暴露任何一点异于常人之处,她的匕首和丹药都是装作从怀里掏出来的,应当不会露馅。
系统也和她保证:绝对没有,就连咱俩说话都是在脑中交流的。
那就没事了。姜虞放下心来,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对方没什么举措,那就任他看好了,便当做无事发生。大家各行其道,若他有什么目的早晚会现身,没必要此时增加对方戒备。
姜虞撕裂了一段内衬的袖子,沾着水将身上的血渍和尘土清理干净,才提溜着处理好的蛇肉回去。夜风起,吹得火苗幽幽浮动,烤熟的蛇肉也十分的难吃,姜虞还是硬着腮帮子嚼碎了使劲塞到胃里,林子里不好找吃的,什么时候走出去也是未知数,这么一份口粮已是难得,姜虞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胃里填了东西,心里才不慌。姜虞吃饱了便从外面挪了一些落叶枯枝给自己搭了一个小小的床,这才合衣睡下,临睡下时还在跟系统感叹:
唉,快意恩仇的江湖愣是给她弄成了荒野生存。
谁听了不说一句牛逼。
卯正时,林子里下了一场雨,姜虞被冻起来,又扒拉着树枝给火堆添了把火。
这树干的遮掩十分宽大,雨水倒没渗进来,姜虞想幸好是找了处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个小身板可真的再经不起摧残了。
姜虞蹲在火堆前取暖,随口问道:那人走了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没走,还在。
姜虞看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听到小河里雨滴落在水面叮叮咚咚绵绵不绝的声音。哇,这人也太有毅力了叭,淋着雨就为了观察我这只小白鼠吗,我何德何能啊。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下来,山林的空气里蕴含着馥郁的青草香气,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风中传来清脆的鸟鸣,近处冒出一茬小蘑菇,远处小河淙淙流水,眼前
明媚的颜色一反昨夜的阴沉。
姜虞就着河水洗了洗手脸,看着水中瘦瘦小小的倒影,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参加变形记。
——不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来体验生活,而是乡村中的小孩要去城里见世面。
——尽管她确实要往城里去的。
姜虞沿着河水行走,一边走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安排。她现在小小一个,不会武功,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江湖很大,也很危险,如果不能自保,那最好就是先苟着。未来十几年间,江湖风云变幻,北乔峰、南慕容、段延庆、鸠摩智……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之辈,新仇夹杂着旧怨,旧怨能往上数三四十年,怎么瞧怎么危险。
除非虚竹光环附身,天降无崖子传她七八十年功力,再有童姥加成,统御灵鹫宫九天九部,否则江湖这趟浑水她是不打算趟的。
姜虞一边念着小九九,一边给自己标了标未来大事件发生的地图,想来想去,目标定在了东京汴梁,天子脚下,已是难得的安生之地。就是怎么去,这还成问题。
姜虞走走停停,日挂正午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烟。原是大路边上支起来一张茶摊,一个瘦小的茶摊主人守在一旁,四张桌子并八条长板凳,两只炉子两个茶水壶,简简单单的供人歇脚。
姜虞过去时,小茶摊上已坐满了一半。
八个年轻男女众星捧月一般地围坐在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道姑身边,几人腰间都配着剑,有长有短。几个弟子面上带着年轻气盛的倨傲之色,瞧着气势都让人咯噔一下。
姜虞自然也咯噔了一下,倒不是怕得,而是觉得麻烦。她刚别了一群江湖人,可不想再遇上另一批。
姜虞看见了茶摊上的人,茶摊上的人自然也看见了她。众人见她从头到脚灰扑扑的,一双圆圆的眼睛倒是明亮有神,颇为出彩。这里左右都是土路,不近人烟,一个小女孩独身出现在这儿倒不知是什么来历。有几个年轻弟子心底好奇,却也不屑去问。
倒是坐在茶摊外围的一个年轻女子
,看她一个小姑娘站在茶摊外面好像是犹豫着不敢进来,心里起了恻隐之心,向着她招了招手,“小妹妹,过来坐。”
这年轻女子相貌不算多么出色,倒是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是亲和。姜虞想了一下,就过去坐了。刚坐下手里就被塞了只茶碗,然后又递过来一块小饼,“来,喝些水吃点东西吧。”
姜虞张了张嘴刚想道谢,便听身边有女子道,“四师妹倒是心善的很,路边的小丫头也这么嘘寒问暖的,也是,谁不知道四师妹心软,不然,方才比试也不会输了。”
唤作四师妹的年轻女子涨红了脸,看了眼说话的姑娘,视线就转向了茶摊里面的中年道姑,“师父,弟子学艺不精……”
那不怀好意的女子又道,“四师妹这说的什么话,师妹的剑法可是咱们之中最好的,常常得师傅夸赞,师妹说学艺不精,可把我们放在哪里呢。只是可惜了,明明就差这一局,咱们西宗就能入主‘剑湖宫’,不知道比试的时候,师妹的心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四师妹一听脸时霎时白了,立马解释道,“师父容禀,关乎我宗前命,弟子岂敢轻忽。比试之时,更是万万不敢分心的。只是、只是当时若不收剑,东宗的师弟胳膊就要废了,弟子这才……”
“嘿。”那女子又道,“四师妹是好心,可你好心人家就领情么,师妹明知前面两胜两负,胜败在你一人之手,此时怎能收剑。”
四师妹急道,“二师姐!我们虽是东西二宗,可毕竟是同门,怎能眼看着同门重伤残废。”
二师姐道:“你……”
中年道姑一拍桌子,“输了就是输了,吵什么吵!里面输不够,还在外面丢人现眼!回去各挥剑五百下,完不成不准吃饭。”
姜虞捧着碗听了一场交锋,心中悲哀地想,这就是江湖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只不过是想喝一口水,没必要做这个□□吧。不过她也听出来了,这个四师妹往日一定是最得师父喜爱,而此时也是真的惹她生气了,看着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还是对这个心软的弟子有所
不满。
不过……东宗、西宗、剑湖宫,原来她现在是在无量剑派附近吗?
姜虞正想着事情,便又听那二师姐道,“师妹,你惯爱好心,这小丫头却连谢也不谢。小丫头,我们好心让你进来,说声谢谢也不会吗?”
姜虞微微皱眉,心道,便是道谢又哪里轮得到你,你生气却是拿我做出气的筏子来了。她所幸也不开口了,看也不看那边,对着向她歉意地表示着的姑娘比了个手势:‘谢谢。’
这姑娘神色有些惊讶,转而眼中带上怜爱之意,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呀。”
“原来是个哑巴……”
一个男子喝道,“二师妹!”
那女子语气中犹带几分不服气,“大师兄,你就是偏袒她。”
姜虞明白了,好嘛,我说呢,这中间还夹杂着这种内情。
师父动怒道,“光佩,回去抄十遍门规给我。”
光佩这才收敛了底气不足道,“是,师父。”
姜虞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棒槌徒弟,本来输了比试便不痛快,路上又这样嘁嘁喳喳的不安生,我若是她师父,何止让她抄十遍门规,这样的弟子要来有何用!
此时突然听到一阵朗笑声,由远及近而来,“远远便听到辛师妹动怒,可是输了比试心里不痛快。”
话音落下,人也出现在眼前,是个长须中年人,看年纪似乎比这道姑大上十岁左右。
道姑见到来人,动也不动。中年人见了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豫之色。
道姑皮笑肉不笑道,“原是左师兄,不在剑湖宫,怎么下山来了。”
来人正是左子穆,无量剑派东宗掌门。这道姑性辛,正是他的师妹,无量剑派西宗掌门,辛双清。
听到辛双清问起,左子穆面有得色道,“虽是侥幸胜了一场,但学武贵在历练,恰巧洛阳王老先生举行试剑会,师兄正准备带几个弟子见识一番,不想,在这碰到师妹。”
辛双清追问道,“洛阳的试剑会?为何我西宗没有接到帖子。”
左子穆道,“帖子自然是发到剑湖宫来的,当然谁是剑
湖宫主人,谁才会接到邀请。”
这话说的颇有一番高高在上之态。
辛双清自然不乐意,“派内是有规矩,五年大比哪一宗胜了便可居于剑湖宫,可派内没有规矩说居于剑湖宫的哪一宗便可以代表整个无量剑派!”
两个掌门对上,下面的弟子也是剑拔弩张。便有西宗弟子道,“若不是四师妹对钱师兄剑下留情,如今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不等左子穆吩咐,那唤钱明的钱师兄便跳将出来,神色很是难看,“既然这位师弟不服,那咱们再比划比划。”
辛双清道,“师兄这是何意?”
左子穆捋着胡须道,“既然辛师妹这边有异议,那不如再比一场。”
辛双清脸色铁青道,“左师兄这意思是说我们西宗输不起了,既是如此——盈盈,你便再会一会吧。”
薛盈盈在西宗正是排行第四。听了辛双清的吩咐,便走出人群中抱拳行礼道,“钱师兄,得罪了。”
钱明僵着脸道,“师妹,请。”
薛盈盈使一手快剑,点刺劈削出手都极快,往往招式未老便变新招,令对方招架不住。钱明剑法大开大合,颇具气势,但变通不及薛盈盈。姜虞也是用剑高手,自然能看出薛盈盈的剑法远胜对方,而且,薛盈盈的快剑正克钱的剑招,往往击在他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如果没有意外,应当是薛胜。
可就意外在,薛盈盈确实心软,出剑时意图逼退或者挑落对方的武器,并不下死手。而不知道对面是不是得了他师父的命令,还是他自己想要一雪前耻,钱明出手愈见狠辣。
连着三招虚影过后,钱明毫不留情一剑削向薛盈盈手腕。薛盈盈侧身避过,右手换左手,另与他对拆了五招。五招之后,钱明右手长剑递出,直指对方左胸。
姜虞看着直皱眉,此人用剑当真是全无气节。眼看薛盈盈面色惊惶,被逼到死角。姜虞出声道,“乾卦西北,刺他鸠尾。”
薛盈盈当即后撤,左手剑一转刺向钱明鸠尾。鸠尾穴在腹中,钱明为回避,只得收招避开
。
姜虞又道,“兑西,曲池、偏历。”
曲池、偏历二穴都在右手臂上,此二穴被刺中,钱明只觉手上一痛,立时就被对方缴了剑。
薛盈盈收剑回鞘,笑道,“师兄承让。”
左子穆这才注意到姜虞,脸色不善地上下打量她,“辛师妹何时收了个徒儿,只是两个弟子比试,你这小弟子是不是太没规矩。”
姜虞笑吟吟道,“这位道长,你可是误会了。我又不是你们无量剑派的弟子,当时可以不受你们门派的规矩。本来这事和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我也不想掺和进你们东西宗的争斗之中。只是我承这位薛姐姐一份茶水情,您门下的这位弟子又实在太没品,我这才忍不住出声的。您可别见怪。”
钱明方才出手众人看得清楚明白,此时也在心中唾弃。听到姜虞说他人品低劣,心中实在是不能更认同。
钱明涨红了脸,“你这娃娃从哪里冒出来的,我门下比武与你何干。”
姜虞收了笑冷冷道,“原是与我无关,只是我看不惯有人干龌龊的事。”
钱明长剑明晃晃地在身前亮着,嘿嘿笑道,“好好好,我来领教姑娘高招。”
姜虞骂道,“没品的东西,被人揭了脸皮就恼羞成怒。你来领教,你也配!”
钱明怒气盈胸,左手长剑刚要递出,便听空中“叮”地一声,他手腕剧痛,长剑已被震开,登时在空中断成两截。
“‘无量剑派’当真是一点气量也没有,这名字起得忒得贴切!”
这一句话可将在场所有无量剑派的人都骂进去了。
姜虞面带好奇,想看看是谁出手帮她,但其实她心底差不多有了猜测,怕就是那个跟了她一晚上的怪人。
左子穆高声道,“阁下是谁,藏头露尾鼠辈行径,岂是英雄所为。”
话音刚落,左子穆左右脸各挨了一巴掌。
“无量剑派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掌门都认不清形势,难怪门下有这种弟子了。”
左子穆年纪已算不小,平日里颇受尊崇,何时受过被人当面打在脸上的事情,
实在忒得丢人。何况丢得不止是东宗的脸,连西宗一起丢了。
辛双清忍不住道,“不止我们何处得罪前辈了,前辈为何如此羞辱我师兄。”
那声音道,“你师兄只是不修口德,但他那个弟子却是确确实实得罪了我徒儿,我这个师父自然得为她找回场子。只是叫我向小辈出手,实在降我格调,只好找他师父代劳了,没想到师父居然也这么不堪一击。”
这声音突然离得很近,众人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正坐在茶摊的一张桌子上。着青衣,年纪四十上下,留着短须,长相说不出的儒雅俊逸,是个叫人一见忘俗的人物。
众人心下骇然,这么多人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姜虞倒是看见了,但她也只是看见了一道残影,好像一眨眼,人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左子穆等人又把视线转到姜虞身上,心道这难道是这小姑娘的师父找来了。
姜虞看了周边人的神情,再看青衫客,疑惑道,“师父?”
那青衫客笑得十分和蔼慈祥,应道,“欸,乖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 姜虞:除非天降七八十年内力,否则我绝对不会进入江湖哒!
作者:懂,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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